一邊倒的演習(1 / 2)

數月之後, 西山訓練營裡正在進行一場彆開生麵的戰術演習。防禦陣地上, 深1.4米的鋸齒形壕溝蜿蜒縱橫,三層帶倒鉤的鐵絲網橫亙在戰壕之前,混凝土鋼筋構成的掩體中伸出馬克沁機/槍黑洞洞的槍口。

防禦陣地對麵的進攻陣地上,隨著司號兵吹響進攻號,手持德式M1916步/槍、身穿卡其色緊身衣、把辮子牢牢纏在脖子上的進攻方士兵, 排著鬆散的隊形快速突進。

旁邊高聳的觀察樓上, 載澍趴在草垛上,舉著望遠鏡看得津津有味:“衝呀巴雅爾,哎呀,臥倒臥倒, 對對對,匍匐前進,前進……好!快炸鐵絲網, 快炸!哎呀, 又死了……”

“王爺,看什麼呢?王爺!”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彆鬨, 忙著呢。誒, 娘娘?”載澍不耐煩地揮揮手,卻被文廷式堅定地搬著他的肩膀轉了個身,就見若桐裹著一襲大紅纏枝百相花羽緞鬥篷, 捧著黃銅小手爐,扶著太監的胳膊站在門口。

載澍不由大驚:“這兒又是槍又是炮的,您怎麼到這兒來了?”

“剛從頤和園請安出來, 順道過來看看。”

若桐沒好氣地說:“你們究竟在折騰些什麼?皇上都四天沒回宮了,連頤和園請安也敢告病不去。我再不來,太後就要來了!”

也許愛新覺羅家的男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暗藏著一些戎馬疆場、仗劍彎弓的基因吧,以前沒人勾著倒還罷了,自從收服了約翰尼斯這頭倔強的領頭狼,載湉好像一下子對軍事有了興趣。

數月以來,皇帝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到了西山練兵的事情上,隔三差五就往這裡跑。壓榨得文廷式、張謇和翁同龢三個人,每天隻能睡四五個小時,忙起來走路都在看文件。

載澍不由訕訕一笑,親自挪了把椅子過來,搭上一個參謀室裡載湉常用的狐皮椅袱,又尋來一個黃銅腳爐墊在腳踏上:“娘娘息怒,來來來,您坐著看。”

若桐沒好氣地坐了,又問:“對了,你們要這麼多綠色染料做什麼?”

“您看下麵就知道了,”載澍遞過一個高倍望遠鏡,幸災樂禍地說,“巴雅爾這小子,被他師傅打傻了。”

若桐就勢往樓下一望,頓時明白了。原來載湉在西山進行的所謂“實彈訓練”,就是把子彈換成了綠顏料浸過的橡皮彈,一旦命中,會在衣服上留下醒目的痕跡。

凡是衣服上染上顏料的士兵,就視作失去戰鬥力,不再被允許參與任何行動,必須立刻撤出場地。

現在,第一道鐵絲網前已經到處都是匍匐著往外爬的“屍體”。進攻方僅存的士兵正趴在地上,端著步/槍仰射,試圖打掉對方的機/槍手,卻被密集的機/槍火力打得抬不起頭來。

旁邊機械計數器不斷翻滾播報著雙方的傷亡人數,不一會兒就打出了五比一的戰損比——巴雅爾指揮的進攻方平均要死傷五個人,才能命中對方一個對手。

“娘娘,這個德國中校還有點本事吧?”載澍繼續幸災樂禍,“巴雅爾指揮的是咱們訓練了四個月的老兵。約翰尼斯指揮的是文先生新招募的山西兵——全是沒吃過飽飯的莊稼漢子,連槍都沒摸幾天。這仗打得,嘖嘖,巴雅爾待會兒準得被皇上踹屁股,哈哈。”

“不對,這應該跟指揮關係不大吧。”

文廷式看了半天,也摸出點門道,在一旁搖頭道:“娘娘您看,防禦一方的士兵隱藏壕溝之中,前方有土牆和沙袋作為掩護,機槍手更是躲在混凝土掩體之下,幾乎不可能被射中。進攻方的士兵想要攻擊對手卻必須跳出掩體,全身暴露在對方射程範圍內。這相當於一個用沙牆擋子彈,一個用人命擋子彈,傷亡數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載澍撓撓頭,百思不解:“可是這火/槍加掩體的法子,咱們也不是沒見識過啊——康熙爺打準噶爾的時候,噶爾丹就把三萬頭駱駝綁成一道‘駝牆’,讓士兵拿著俄羅斯火/槍躲在駱駝後邊射擊。結果當時的大阿哥允褆指揮著騎兵一頓衝鋒,就把駝牆給打垮了呀。巴雅爾是不是打得太軟了,多上幾個人,頂著子彈衝一衝,殺進壕溝不就完事了?”

論血緣,載澍是允褆的直係後代,說起這些事情自然頭頭是道。

“這能一樣嗎?”若桐笑道,“那時候的步/槍射程跟弓箭差不多,而且一分鐘隻能打七八發子彈,距離短、流彈少,當然可以頂著子彈衝鋒。但現在的德式馬克沁水冷重機/槍,射程卻超過六百米,一分鐘可以打一千發子彈,焉能用人命去頂?”

約翰尼斯這家夥也太毒了,後麵架十幾挺機/槍,前麵弄三層鐵絲網,他的人陰悄悄地躲在混凝土掩體裡麵放冷槍。巴雅爾的人如果原地臥倒射擊,就會被沙牆阻擋;想快速殺進壕溝,又被鐵絲網攔住;隻能在網前進退兩難,被機/槍像鐮刀割麥子一樣,大片掃倒。

在這個重炮的火力還不足以炸開混凝土掩體的時代,想要攻破機/槍+鐵絲網+壕溝組成的防禦陣地,隻能調動十倍、二十倍於對方的兵力參與進攻,用人命耗子彈,打到對方彈儘糧絕、火力密度下降,方才可能通過一次密集衝鋒占領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