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逼利誘(1 / 2)

武英殿前空地上立了幾個畫著同心圓的草靶, 傳令兵揮下令旗, 表示可以射擊。侍衛們站成兩行,看著皇帝熟練地上膛, 瞄準。砰砰兩聲槍響過後,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草靶最邊緣的角落多了兩個焦黑的彈孔。

載澍過去數了環數, 記錄在紙上, 跑過來笑道:“爺, 這五十發比上回又近了點,加油。”說著立刻退開三丈遠,抱著腦袋慫慫地蹲到大樹後邊兒。

載湉無語:“至於麼?朕又不會瞄著你打。”

“要不您就瞄著我打?說不定還安全些。”載澍一時嘴賤,結果被惱羞成怒的皇帝跳起來按著腦袋,一通亂敲。

旁邊的閣樓上,若桐歎息一聲, 滿是歉意地看向身邊的德國射擊教官海因裡希:“我知道這一個月的訓練成果實在是有些打擊您的積極性, 但是教官閣下, 我還是非常希望陛下能夠擁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海因裡希聽了鄭彩雲的翻譯,絕望地搖頭歎氣:“殿下,射擊也是一件需要天賦的事。恕我直言, 上帝讓貴國的皇帝陛下托生為一位君王, 而非一位將領,這也許是他老人家對中國人民最大的憐憫和恩賜。”

若桐頓時抬手扶額。

他們的好運氣好像都在哄騙慈禧的過程中用完了,接下來籌建新軍一個月中,同步進行的三件事都不太順利。

首先, 肉眼可見的,小皇帝在戰鬥方麵的天賦已經不能用“戰五渣”來描述了,那簡直是“負負負五渣”。教他一個月,險些對一位退役少校、資深教官的信心產生毀滅打擊。

海因裡希對若桐直言道,有那功夫讓皇帝自己練習射擊術,還不如多培養幾個優秀的衛兵保護他。

其次,文廷式和巴雅爾在京城周邊進行的招兵活動也不太順利,而這竟然是張謇的鍋。

皇帝對新軍士兵的基本要求是“十六到三十五歲之間,身體強壯,無不良嗜好”。

可是拜張謇的織造公司一再擴建,以及鄭觀應在華北大興土木鋪設電報線所賜,京城周邊四肢健全、不抽不賭不好逸惡勞的男青年,早就找到飯碗了,哪裡需要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去當兵?

文廷式守著空蕩蕩的征兵點十幾天,終於弄明白了這個道理,哭笑不得地收拾包袱,去更遠的河北山西一帶掛征兵啟示了。

最後也是最惱火的一個問題,德國派遣支援他們的總教官,約翰尼斯·弗裡德利希似乎並不太重視這份異國的工作。

皇帝把禦前侍衛交給他訓練,原本是打著雙方先互相熟悉磨合一下的主意。

儘管小皇帝向約翰尼斯畫了無數張大餅,承諾戰勝來敵之後給予他一生受用不儘的財富。但約翰尼斯好像對連海關、礦權都抵押給了外國的清政府的支付能力非常不信任,覺得小皇帝的財富狀況,大約跟英國殖民統治下的印度國王相差無幾。

他隻是每天指揮著侍衛們繞著校場跑圈圈,自己卻帶著幾個德國教官在旁邊說笑取樂,毫無德意誌民族為人稱讚的嚴謹負責的工作態度。

快一個月過去,載湉終於忍不住怒氣衝衝地帶著巴雅爾走進了位於西山的訓練場:“這個約翰尼斯到底是什麼人?我們聘用他之前,難道沒有打聽過嗎?”

巴雅爾道:“他是德國聯邦國防軍事學院的戰役理論學教官,校長克勞賽維茨的學生,非常能乾,但是脾氣古怪。”

“他在聯邦軍事大學任教的那兩學期,我在他手下連一門課都沒有過,還老是被他叫‘拖著尾巴的黃種豬’。”巴雅爾委屈巴巴地說。

載湉不由駐足皺眉:“他歧/視東方人?”

經過這些年報紙的宣傳,載湉也知道如今歐美種/族/主/義盛行,有色人種飽受歧視,像中國人這樣國際地位不高的國家的有色人種,更是處於鄙視鏈的中低端。

而種/族/主/義者往往比讀八股文讀傻了的老學究還要迂腐頑固,如果約翰尼斯也是這樣的人,雙方的合作就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不不不,”巴雅爾搖頭,“他是歧視不如他的所有人。他教的幾門課全係75%的學生都沒有通過,就算是慕尼黑本地的學生表現不好,他也會叫他們‘愚蠢的雅利安白種豬’。印度人就是‘包著白頭巾的英國豬’,奧匈人就是‘維也納的寵物豬’。”

載湉:“……”你是有多討厭豬啊,豬又做錯了什麼?

巴雅爾看皇帝一臉槽多無口的表情,理解地點點頭,道:“正是因為他狂妄嘴毒,在軍隊和學校裡都得罪了很多人,本身又不是姓名中帶馮的容克貴族,所以他在容克組成的陸軍中,非常受排擠,這才被派到遠東來。”

哦!有才華、平民出身、鬱鬱不得誌,這簡直是逆襲打臉的模板啊。

載湉瞬間覺得這個約翰尼斯還是可以拯救一下的。他整整衣冠,昂首闊步,器宇軒昂地進了訓練場。

正排成三路縱隊繞場跑圈的禦前侍衛們見了他,連忙停下打千行禮。

“Macht weiter(繼續跑)!”尖銳的口哨聲從場邊響起,現年五十七歲的約翰尼斯·弗裡德利希從場邊的休息台上站起來,在翻譯官的帶領下向載湉走來,雙腿一並,行了個軍禮。

這是一個高大強壯,目光像鷹凖禿鷲一般的男人,寬額方頜,鼻梁高挺,臉上皺紋很少,一雙鐵灰色的眼睛精光四射。五十七歲對絕大部分中國人來說都算是步入老年了,他卻仍舊身姿挺拔,精神奕奕。

“你好,弗裡德利希中校。”載湉伸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