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1 / 2)

“嗚嗚嗚,娘娘,您醒醒啊。”

“開門!賤人開門——”

唔,好吵。皇後躺在景仁宮側殿的大床上,聽到周圍隱隱有啜泣和拍門的聲音,她記得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可是腦子裡昏沉沉的,下意識不想醒過來。

半睡半醒之中,她好像回到了幼時居住的芳嘉園承恩公府,芳嘉園名字好聽,實際上卻是個狹窄逼仄、九曲十八彎的小破胡同。與之相對的,出了一位皇太後的葉赫那拉家雖然被叫做“鳳凰窩”,但實際上卻是黃楊木做的擺設——外頭光鮮,裡頭苦。

她阿瑪桂祥帶著哥哥抽鴉片,抽得滿京城皆知。額娘隻知一味擺闊,在親戚妯娌麵前打腫臉充胖子,家裡卻連一絲產業也無。雖然門第高貴,但家裡名聲臭得萬裡聞,以至於談婚論嫁的時候,門當戶對的人家誰也不肯結這樣一門“貴戚”。

靜芬的婚事從十三歲,談到了二十歲,就在她本人都快要絕望的情況下,居然被慈禧一紙婚書指做光緒的正宮皇後,大清的國母!

中表之親,青梅竹馬,嫁過去之後有兩個親姑姑撐腰!這樁完美到了極點的婚事,簡直是她生命中的一道光。

然而很快,她就發現這樁看似天上掉餡餅的指婚背後,暗藏的是齊大非偶和陰謀暗算的陷阱。

載湉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被她按在醇王府後花園裡捏臉欺負的孩子了。上書房教出來的文韜武略和潑天富貴熏陶出來的一身閒情雅趣,都是少年生活困頓的她理解不了的。

後宮裡雖然隻有三個人,但瑾妃善書,珍妃善畫,他他拉姐妹的學識讓她自慚形穢,如鯁在喉。這些年她漸漸看懂了光緒跟慈禧之間的機鋒,更是覺得如臨深淵。

原來她的姑母根本不是因為憐惜她這個侄女,才將她指做皇後的。而是因為她夠醜、夠蠢、夠聽話,既不會得光緒寵愛,也不會帶給皇帝強大的妻族勢力,還可以幫太後乾一些臟活累活——比如,到景仁宮廢珍妃的位份。

“娘娘,娘娘——”長春宮的何嬤嬤還不停地在她耳邊哭泣,忽然門開了,一束光從外麵照進來,打在她臉上。

靜芬睜眼,就見剛才讓她大失顏麵的兩個英國護士戴著口罩進來,把一個古裡古怪的牛皮囊套在她胳膊上。

“放肆!你要對娘娘做什麼?我跟你們拚了!”何嬤嬤大喊著,要撲上去廝打白青。

皇後看了她一眼,靜靜地說:“退下。”珍妃敢公然抗旨不接,景仁宮乃至整個東六宮肯定都是她的人了,哪裡還需要這些手段?

護士握著氣囊一捏一放,看著主板上的水銀柱緩慢升落,比著拇指對她笑道:“血壓,很好。你,沒事了。”說著從畫著紅十字的藥箱裡拿出幾個小藥瓶,用藥勺取了幾樣丸藥片劑,交給何嬤嬤,指著皇後做了一個吃東西的動作:“她,吃這個,喝水。”

何嬤嬤聽得半懂不懂,警惕地看著兩個護士,接了那藥,像握個拔了弦兒的手榴彈在手裡,隨時準備跟她們同歸於儘似的。

若桐扶著芷藍的手出現在門口,問兩個護士:“IssheOKIhaveatalkwithherinprivate(她怎樣了,我可以和她單獨談談嗎)?”

“Sure,yhness(當然,殿下).”護士衝她點頭行禮,起身出去了。

宮裡人人皆知,這些眼高於頂稀奇古怪的洋人都跟珍妃奇怪地要好,但是親口聽她說洋文,皇後還是不由一驚,坐起來冷笑道:“太後還真是小看了你。”

這些年來光緒在外交上頗有建樹,太後一直疑惑皇帝為什麼忽然就對洋人、洋報紙、洋機器這麼了解。可她自詡女中豪傑,以為這天下眾人都是棋子,隻有她和皇帝配做執棋之人,怎麼肯把兒子的小妾放在眼裡?

慈禧潛意識裡不願承認珍妃學識計謀也許不輸於她的可能性,所以查來查去也隻能怪到一個留過洋的文廷式頭上。拜她這份自大所賜,若桐得以在儲秀宮的眼皮子底下結交洋人,如今終於釀成大患了。

皇後悟了過來,冷笑道:“你彆得意得太早!九門提督已經封鎖了京城九門,我進了景仁宮一個時辰還沒有消息,他必領兵來問。”

“竟然連九門提督都出動了?”若桐驚訝地挑了挑眉毛,神色稍有凝重。

知道怕了吧?何嬤嬤在旁邊看著不由得意萬分:“你可知罪?現在跟娘娘到頤和園請罪,太後看在你腹中皇嗣的麵子上,興許還能給你一條活路。”

若桐不為所動,反而抬眼奇怪地看了皇後兩眼:“臣妾有一事不明,怎麼您還一副事不關己、得意洋洋的樣子呢?九門提督掌管京城治安,手下兵卒數千,太後調動這麼多兵馬,總不會就為了對付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吧?”

皇後臉上笑容一僵:“什麼意思,你是說……”

若桐微微一笑:“皇上就要被廢了,您還能笑得出來,這份鎮定自若真是叫臣妾自愧不如。”

“胡說八道!皇帝,皇帝也是廢得的麼?”何嬤嬤幾乎沒跳起八丈高,“娘娘,你彆信她的鬼話!皇上是太後的親侄兒親外甥,世上再也沒有比他兩個更親的了!娘娘怎麼會不念骨肉之情?”

皇後沒有說話,但擰成一團的手帕卻暴露了此刻她內心的慌亂。

若桐嗤笑:“真是笑話,我們家什麼時候念起骨肉之情來了?姑侄算得了什麼,允礽還是康熙的親兒子,不一樣說廢就廢?你知道皇上為何如此恨她嗎,你知道先帝爺是怎麼駕崩的嗎?”

“他流連煙花巷,染上不雅的病症。太後以‘曆代皇帝無此疾’為由,下令按天花醫治,活生生地拖死了親兒子!”

“胡說,你胡說!”何嬤嬤麵容一片扭曲,一頭往珍妃身上撞去,卻被高萬枝早有準備地架住。

若桐刷地起身,連珠炮似的質問:“皇上動用了愛新覺羅家的祖產,購買德國戰艦,您猜太後知道了會怎樣?我們打算廢除內務府養母製度,給這個孩子聘請西洋學者做老師,讓他從小不剃頭,不跪拜,不學滿洲話,您覺得太後知道了又會怎樣?”

“燕山那條廢棄的鐵路,已經在秘密重建,準備一路從北京修到沈陽,皇上說去他媽的燕山龍脈,你道太後知道了又會怎樣?”

“即便此刻不廢,遲早也會有這麼一天的。”若桐說著語氣一緩,露出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您還真彆嫌臣妾話多——將來我們在鹹安宮裡朝夕相處的日子,還長著呢。那時候也就隻有我和姐姐,能陪您說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