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蛋黃酥(2 / 2)

近了,更近了!

碰到了!

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讓他嗖一下抓住圓滾滾的蛋黃酥,低頭啊嗚咬了一大口。

哇!

小朋友立即睜大眼睛,整個人都呆住了:

好香~

外麵的酥皮浸透了牛奶和芝麻的香氣,下麵是柔軟的芋泥,再然後又是沙沙的蛋黃。

唔,甜絲絲的,但又不是特彆甜,好溫柔呀。

好吃!

大人那邊,柳溪和胡有才已經完全沉浸在“向死而生”酒所帶來的震撼之中,一個兩個陷入沉默,唯獨表情風雲變化,有喜有悲。

廖初往小朋友那邊看了眼,就發現四個小家夥都在悶聲不吭吃點心,不由有些好笑。

現在市麵上的蛋黃酥種類繁多、花樣翻新,裡麵各種餡料裹了一層又一層,聽上去好大的噱頭,看上去好高的顏值,但真正好吃的卻沒有幾個。

在廖初看來,同一種食物內部的混搭應以三種為限。

這與廚師的個人技巧無關,皆因正常人的味蕾能力有限。

就拿蛋黃酥來說,現在市麵上最火的幾款都是蛋黃、豆沙、紫薯或芋泥、麻薯、酥皮的五層結構。

但每一種餡料的分量都很有限,味道淡薄,一口咬下去,普通食客根本分不出誰是誰。

真正意義上的“酥”式糕點,講究的就是要一個“果斷”。

看似渾然一體,但內裡十分乾脆,隻需要用唇齒輕輕一掰,中間就裂了開來。

芋泥、豆沙、紫薯,上等食材精磨化泥,碰到舌尖就融化成粗粗的砂質,在口腔中流動的觸感都是一種享受。

每層給出足夠的量,每一部分都是完美獨立的個體,而“合奏”時,又能隨時演奏出渾然一體的篇章。

我吃了,並且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麼,這才是真正對食客負責。

*******

離開廖記餐館的時候,胡有才顯得很沉默,與來時判若兩人。

道彆時,他瞅著廖初半晌沒說話,已然沒了初始的敷衍。

良久才道:“廖先生釀的酒,真的很好。”

大意了,這位的廚藝暫且不提,釀酒真是一絕。

話音剛落,廖初就聽到了“滿意點10”的通告。

“也要看什麼人喝。”

倒不是恭維。

“向死而生”中融合了人類走投無路的絕望,又混合了新生的希望,個中滋味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效果也會因人而異。

若是經曆不豐富的人入口,不過是一杯酸澀難當的苦湯子罷了;

若是意誌不堅定的人喝了,心理狀態很容易被帶跑偏。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款酒簡直是BUG級彆的存在。

所以廖初在對外出售這款酒時,非常謹慎,既分人,也看量。

不過話說回來,他如今的存在本身,不就是一個BUG嘛!

胡有才坐進車子裡,老半天一動不動。

剛才那杯酒好像有魔力,直到現在,他體內還有餘韻在慢慢縈繞。

半夢半醒間,他好像回到了以前艱苦奮鬥的日子,記起了那些苦那些累,想起了當年的誌向:要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那時候真難呐,油鹽醬醋都要精打細算,但小兩口和和睦睦,開開心心。

好像沒什麼過不去的坎。

現在他有錢了,是大老板了,買個大彆墅,開了大豪車,可結果呢?

老婆得了心理疾病,兒子看自己的眼神中怕多過愛……

胡有才突然覺得領口有些緊,胡亂扯開兩粒襯衣扣子,又回想起剛才分彆時那幾個小朋友奔向自己爸媽時雀躍的神情。

他睜開眼,瞄了兒子一眼。

小東西端端正正坐在兒童座椅內,神色間多了幾抹生氣,正喜滋滋的翻看著小朋友送的畫本,另一隻手裡則緊緊攥著一個紙袋:

裡麵是那位廖先生烤的蛋黃酥。

胡有才忽然有點迷茫:

他有多久沒看見兒子笑了?

正翻看畫本的胡耀祖無意中發現了爸爸的視線,頓時渾身一僵,本能地將手中的東西往旁邊藏。

胡有才愣了,他這麼怕我?

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怕我?!

胡耀祖不知道爸爸在想什麼,隻覺得他的表情好嚴肅,“我,我不看了……”

小朋友看上去特彆委屈,剛才還帶著快樂的眼底慢慢黯淡,隱隱泛起水光。

胡有才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換了個姿勢,斟酌著問:“好吃嗎?”

胡耀祖眨了眨眼,猶豫著點點頭。

特彆好吃,比家中阿姨做的飯好吃多啦。

但他不敢說。

胡有才歎了口氣,“之前我給你報的那些興趣班……”

話音未落,小朋友就急忙忙道:“我,我會努力學的!”

說著,就掉下淚來。

胡有才啞然,直接用袖子去給他擦眼淚,“男子漢大丈夫,好端端的哭什麼?”

萬萬沒想到,小朋友哭的更凶了。

胡有才有點煩躁,剛想發火,又想起之前餘渝老師教給他的話,隻好努力壓抑住,“告訴爸爸,為什麼哭?”

他分明什麼都沒做,哭什麼!

胡耀祖等了好久,發現爸爸真的沒有再像以前那樣罵他,終於敢說話了。

“嗚嗚嗚,我笨,我學不會……

爸爸總是罵我,那個鋼琴老師也總罵我,說我蠢,還用木棍敲我的指頭,戳我的腦袋,好疼,我不要再學鋼琴了……”

胡有才一愣,旋即火冒三丈,“你怎麼不跟老子說?”

敢打我兒子,活得不耐煩了!

積壓已久的悲傷來得又急又快,像積蓄了許多年的河水,統統在這一刻決堤,瞬間壓垮了小孩兒脆弱的內心。

胡耀祖小朋友嚎啕大哭,眼淚鼻涕糊滿臉,一邊哭一邊喊:

“我說了,可爸爸每次都不信!還跟那個老師說越嚴越好,我跟你說他打我,你就不耐煩吼我,哇啊啊啊!我不要你做我爸爸了,我要去找媽媽,我要當沒有爸爸的小孩!”

彆人的爸爸都好溫柔的,你根本就不像彆的爸爸那樣喜歡自己的小孩子!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當初為什麼要讓我當你的小孩?

胡有才是真的傻眼,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心中百感交集。

他這都是為了誰?

他們老胡家往上數四代,最高學曆也就是初中畢業,做夢都想出個大學生。

他胡有才十來歲時就在社會打拚,乾最臟最累的活兒,受儘了屈辱,曆儘千辛萬苦,才有了今天的家業。

可饒是這麼著,還有好多人在背後罵他是個土老冒、文盲,十二分瞧不起。

打從那時候起,他就下定決心,兒子一定不能走自己走過的老路。

哪怕傾家蕩產,他也要培養出個文化人來。

所以人家孩子報的班,他都給孩子報了,結果呢?

現在父子不像父子,仇人不像仇人……

“爸爸沒……”

胡有才喃喃道,在外麵呼風喚雨的大老板,此刻臉上也帶了茫然。

老一輩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他自己就是被父親抽斷了幾根皮帶長大的,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後來有了錢,多多少少見識了外麵的世界,胡有才這才知道:

哦,原來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被打罵著長大的。

所以他從沒打過兒子,但罵……好像確實嚴厲了點。

大老板和小老板吵架,司機生怕被遷怒,嚇得瑟瑟發抖,連個屁都不敢放。

胡耀祖兩隻小胖手都不夠抹淚的,胡有才看得直歎氣,這才想起來抽紙巾。

遞紙巾的時候,他發現兒子的小手好多地方都又紅又腫,指尖尤其嚴重,還有點破皮。

被鋼琴老師用小木棍敲的,彈鋼琴磨的……

他心裡頓時就像被誰硬塞了個刺蝟似的,紮得生疼。

小朋友的皮膚嬌嫩,輕輕碰一下都會疼好久,他是親爹啊!這麼多天了,竟都沒有發現。

“小王,去醫院。”

胡有才讓司機改路線,又拉過兒子的小手細細看,越看越心疼。

他真的對兒子疏忽太久了。

光想著有保姆照顧,司機接送,卻忽略了孩子成長最基本的需求:父母的關愛。

妻子在國外,兒子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可自己,讓他失望了。

小朋友是最敏感的,胡耀祖敏銳地發現今天的爸爸好像跟平時不太一樣,小心翼翼地說:“練琴要來不及了。”

胡有才努力平複了下心情,“你不喜歡鋼琴,對不對?”

胡耀祖猶豫了下,點頭。

他根本就不喜歡,也不會。

老師說的什麼節拍節奏,他每次都跟不上,也聽不出……

胡有才笨拙地替他擦臉,“那咱以後就不練了,去他娘的。”

胡耀祖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真的?”

“真的!”

“那,”小朋友突然快活起來,模仿著爸爸剛才的話,“嗯,那我希望以後都去他娘的。”

司機:“……噗!”

胡有才:“……這不是好話,小孩子不能學。”

胡耀祖哦了聲,又問:“那,那英語和算數,還有其他那些,我都可以不學嗎?”

真的好難哦!

胡有才遲疑片刻,“那些老師好不好?會不會罵人?”

彆的也就算了,英語和算術總不能丟吧?不然以後謀生都成問題。

胡耀祖搖頭,羞愧地垂下了大腦袋,“可是我學不會……”

胡有才揉著兒子的大頭歎氣,“是爸爸拖累了你。”

他們老胡家就是沒長學習這根筋呀!

這腦袋瓜子看著也挺大,裡麵的腦仁兒也不小吧,咋就不靈光呢?

爺倆的關係奇跡般緩和,司機也跟著鬆了口氣。

“那個,咳!”回想起剛才品酒時的種種起起落落,還有餘渝老師的話,胡有才忽然有了勇氣。

他整理下衣服,佯裝鎮定道:“是爸爸做的不好,爸爸跟你道歉。”

胡耀祖小朋友嚇掉了手裡的蛋黃酥。

“之前你們老師找我聊過了,今天爸爸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鼓足勇氣開了口之後,後麵的話好像就沒那麼難了,胡有才認真道,“但是就像你第一次學英語一樣,爸爸也是第一次當爸爸,很難的,難免犯錯。但是爸爸會改的,你原諒我,再給爸爸一個機會好不好?”

巨大的信息量讓胡耀祖那顆小腦瓜超負荷運轉,沒一會兒就當機了。

小朋友憋了半天,才帶著哭腔道:“可是,可是英語課我怎麼也學不會!”

是不是爸爸就永遠也改不好?

胡有才:“……”

他娘的,你這腦瓜子不也挺靈光的嗎?

還學會類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