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毛血旺(1 / 2)

廖初天生眸色深、表情少,又因為身高的關係,絕大多數時間都保持俯視,哪怕無意,也有種揮之不去的壓迫感。

但熟悉起來之後,就會發現,他的情緒並非一成不變。

他是個活人,也會難過,也會著急,也會笑。

笑起來的時候,兩邊唇角會微微上翹,眼周輪廓也會變得柔和。

很細微的弧度,要仔細看才好。

就連平時沒什麼溫度的眼底,也會泛起淺淺的波紋,像乍暖還寒時,細風掠過湖麵泛起的漣漪。

但是現在,那幾圈漣漪好像開始上凍。

餘渝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他誤會了。

“不是,是一個同事……”

小朋友們已經提前被另外一位老師帶進禮堂,餘渝負責統計家長。

轉眼到了大禮堂門口,餘渝站到約定的接待位置,廖初也順勢停住。

聽餘渝把事情原委說明,廖初哦了聲。

頓了頓,又貌似若無其事地問:“沒人找你去?”

等等,我為什麼要這麼著急解釋?

餘渝看了他一會兒,“我記得之前還曾有人專門跑到餐館來,向廖老板大聲示愛,廖老板沒考慮過?”

廖老板……

以前都叫廖先生的。

廖初的眼睫抖了抖,也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笑了。

不經常笑的人一旦笑起來,確實格外好看。

餘渝被他笑得心虛,下意識彆開眼。

斥巨資建造的大禮堂,規模自不必說,設計也十分考究:

仿蛋殼構造的建築主體四周懸空,完全由鋼架結構和巨大的落地玻璃組成一整圈圓形走廊,既能遮風擋雨,又可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觀賞園景。

午後的陽光斜著穿透玻璃窗,將整片空間暈染成橙黃色。

入口處在東半邊。

隨著時間流逝,地上的光幕像活了過來,一點一點順著他們往上攀爬,直到大半張臉都籠在朦朧的光暈裡。

等等!

我為什麼要躲?

餘渝在心裡懊惱道。

這麼想著,他下意識挺胸抬頭,故作不經意的看了對方一眼。

夕陽落在他眼底,泛著笑意,像浮動著碎金。

廖初一邊的眉毛挑了挑,微微帶著點詢問。

沒事……

餘渝想到,又本能地乾咳一聲,挪開視線。

所以說……

我為什麼要躲!

餘渝被自己氣得不行。

太沒誌氣了!

可能暖風開得太過了,他莫名覺得有些燥熱,抬起手掌扇了扇風。

聽到旁邊的人發出幾聲壓抑的低笑後,餘渝就更氣了。

他們到得比較早,又過了幾分鐘,衣冠楚楚的家長們才陸續走進來。

青葉幼兒園的家長中頗多買賣人,聽說還有不少借機合作。

今天是難得大聚會,少不得順勢問候,好些都是三兩一組,邊走邊談。

打頭的就是胡有才,他見廖初和餘渝都在,便主動上前打招呼。

“果果舅舅,跟餘老師聊什麼呢?”

他本是隨便問。

而廖初也是真的隨便回答。

“聊天降兩百萬。”

他的回答如此真誠,餘渝下意識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睜圓:

這個你也敢對外說?

廖初單手抄兜:

你信不信他們都不信?

胡有才和同來的另一位家長對視一眼,突然齊齊笑出聲來。

“原來果果舅舅也這麼愛說笑。”

“哈哈哈,如果每天都能天降兩百萬,咱們這些當家長的就不用愁嘍!”

廖初笑而不語。

餘渝:“……”

廖初不太愛主動跟人交際,對和胡有才同來的另一位家長不熟。

胡有才便主動介紹道:“這是我的老朋友了,孩子在大班上學,手底下有兩個度假村,正好放假了,廖老板可以帶孩子過去玩玩嘛。餘老師也去!”

但凡涉及到生意,他不自覺就換上商場的稱呼。

不然“某某舅舅”“某某爸爸”,總有點兒利用孩子的卑鄙感。

廖初跟那人握了握手,“幸會。”

那人倒是蠻熱情,“廖老板年輕有為啊,你看,我做休閒度假,你做餐飲,都是一家人嘛!”

說著,又遞上名片。

廖初拿出自己的交換,接過後細看:

西灣度假村 衛唐

這個度假村他有印象,好像就在清江市東半部,風景相當不錯。

“從我們度假村海拔最高的幾套房裡看出去,本市海岸線儘收眼底,非常適合旅行度假!”說到自己多年的心血,衛唐難掩得意,“對了,貌似年後咱們省要舉辦烹飪大賽,廖老板是業內精英,或許到時候咱們還有再見麵的機會。”

廖初了然。

之前他倒是也隱約聽到一點風聲,隻是沒這麼確切。

如今看來,大約那烹飪大賽的舉辦場地就要落在西灣度假村,所以衛唐才敢這麼說。

“恭喜。”廖初頷首示意。

見他果然聽明白,衛唐就笑起來,“同喜同喜,到時候來玩嘛!”

等胡有才和衛唐進去,廖初就發現餘渝似乎在笑。

餘渝笑道:“廖老板很威風嘛!”

他還是第一次近距離觀摩對方商業互動,感覺很新奇。

好像跟平時見到的廖先生確實不太一樣。

這笑有點狡黠,有點揶揄,看得廖初直磨牙。

他有些無奈的搖頭,轉身往禮堂走,“我進去了。”

餘渝剛要說話,對方卻在與他錯開來的瞬間,突然伸手,又穩又準地往他後頸掐了一把。

觸電般的感覺順著脊椎一路電光火花般炸開。

餘渝的頭皮都要炸起來了!

他差點嗷一聲叫出來。

可想到這裡隨時都可能有家長過來,餘渝還是硬生生忍住。

廖初走進去幾步,再扭頭看時,就見那人一張臉都憋得通紅,正一手捂脖子,一手衝自己瘋狂揮拳頭。

廖初撲哧笑出聲。

直到在位子上坐下,他臉上的笑意依舊頗濃。

旁邊就是柳溪夫婦,“心情很不錯嘛,遇到什麼好事了?”

廖初正色道:“逗貓來著。”

又是貓?

柳溪就嘀咕,“那你還真是貓薄荷體質,我都沒見過一隻流浪貓……對了,我們準備下周帶倩倩去滑雪,你和果果要不要去?”

也好。

廖初點頭,“方不方便再叫個人?”

柳溪了然笑道:“餘老師吧?當然可以,話說你們關係還真好。”

整天同出同進的。

廖初嗯了聲,很坦然地承認了。

關係……確實不錯。

至於朋友……

他也是有幾個朋友的,黃烈,白鶴,甚至是康山也算一個。

大家在一起也會打鬨,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但……似乎都與他和餘渝在一處時的感覺不太一樣。

最初,確實是朋友沒錯的。

但漸漸的,好像有什麼不受控製的東西悄然滋生,一點一點,緩慢卻堅定地爬出了所謂“朋友”

這個圈子。

柔韌的,曖昧的某種東西,悄然遊離在朋友和某個定義之間……

一陣掌聲響起,打斷了廖初的思緒。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將湧上來的心思暫時壓下,開始隨眾人一起鼓掌。

視線逐漸遊離,在虛空中漫無邊際地晃動幾圈,最終鎖定在前排教師席的某個身影上。

他極其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心底自動漫出一點不可言說的滿足。

一種近乎羞恥的,窺探所帶來的滿足。

在這一刻,是不是朋友,是何種程度的朋友,似乎都不再重要。

他截至目前為止的短暫人生,從未循規蹈矩。

就像荒山野地裡的一顆種子,迎著冷風冰雨,野蠻生長。

種子從未考慮過什麼後果。

隻想活著。

可現在,樹乾上蔓延出的枝椏碰到某個柔軟的小動物,忍不住收起尖刺,開始笨拙地試探……

既然如此,且行且看吧。

要說開大會上最令人愉快的事是什麼,毫無疑問,開小差。

廖初偷偷給餘渝發微信:

“下周滑雪,去不去?”

信息發出去大約兩秒鐘,他清楚地看到最前排的卷毛毛腦袋動了下,然後帶點兒心虛地低下去。

說起來,他今天的頭發好像特彆卷……

昨晚洗了沒吹乾就睡嗎?

幾秒後,消息回來: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不會!”

後麵還跟了個坐地大哭的丸子頭像。

屏幕亮起的微光映出廖初眼底的淺笑,骨節分明的手指敲了幾下:

“沒關係,可以學。”

餘渝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瞄了眼台上慷慨激昂的禿頭校董,借著外套的遮擋飛速打字:

“請私教嗎?倒是可以考慮……”

不過這麼一來,是不是就要跟大家分開了?

他緊接著又發了一條,抱著僥幸的心理,試圖尋找同盟。

“廖先生,你會滑雪嗎?”

要是大家都是菜雞,那就沒關係了。

一起摔跤啊!

結果:

“我會。”

第二條:

“雙板單板都可以。”

還有幾乎無間隔的第三條:

“而且技術相當不錯。”

主要是他的故鄉,姑且稱之為故鄉吧。

那裡實在太冷了,冬日最常見的娛樂活動就是滑雪滑冰。

稍微長大點之後,他為了賺錢,就四處打工。

也不用人教,多摔幾次,慢慢就摸索出竅門。

你話怎麼這麼多!

餘渝磨牙。

這人一定是在炫耀!

校董先生的演講極具催眠效果。

鄰座的張老師偷偷打了個哈欠,餘光瞥見餘渝懷中透出來的亮光,賊兮兮笑道:“女朋友啊?”

餘渝:“???!!!”

不是!

他剛要解釋,張老師就了然點頭,往自己嘴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我懂!

你不懂!

餘渝心道。

那邊廖初就見餘渝好像跟旁邊的女老師說笑幾句,然後久久不回應自己的信息。

他皺了皺眉,飛快地打了幾個字。

餘渝正因為女朋友的誤會心情複雜,對方的消息又來了:

“私教未必可靠,我可以教你。”

大約兩秒鐘後,廖初收到回複:

“教練,請多多關照!”

還配著個鞠躬的小人。

廖初心滿意足地收起手機,整理下外套,正襟危坐起來。

例會,好像也不是那麼難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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