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番外一(廖初的老滋味之一)(2 / 2)

他為什麼不罵我呢?

或者打我一下。

我給他惹了麻煩,不是嗎?

廖初茫然地想著。

也許,他是太失望了吧?所以乾脆懶得做了。

“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

廖初抿了抿嘴,衝他用力鞠了一躬,轉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老爺子的拐杖在地上點了下,“你乾什麼去?”

廖初沒回頭,悶悶道:“我打人了,給您添麻煩了,這就走……”

老爺子站起身來,拄著拐杖,一步一步踱到他麵前。

他有些不滿的敲了敲地,“男子漢大丈夫,頭頂天腳踩地,哪怕死也要堂堂正正站著死,低著頭做給誰看?”

廖初趕緊站直了,卻又下意識低頭。

他有點懊惱,自己長太高了。

站直之後,老爺子就要抬著頭跟他說話。

老爺子忽然笑了,“那些人不經嚇,已經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跟我說了,你在維護我,對不對?是他們先動手的,對不對?”

廖初放在腿側的雙手忽然緊了緊,點頭。

老爺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欣慰,又好像有些感慨。

“你是個好孩子。”

廖初看見了他身上的情緒,紅的藍的,有高興,有欣慰,也有失望和遺憾。

他在看著自己,好像又不全是在看著自己,而是在透過自己,看某一個無比熟悉的人。

但是那個人,讓他失望了。

老爺子很快收斂情緒,朝他擺擺手,“去拿點藥擦擦,擦完了回去休息,明天還要上班呢。”

廖初驚訝地看著他,“可是我……”

我打架了呀。

老爺子哼了聲,“爺們兒就該有點血性,難道叫人欺負到頭上了,還要攥著拳頭挨打?”

說完,又好像有點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攆雞一樣趕人,“杵著做什麼,走走走,都給我擋光了!”

廖初心裡忽然快活起來。

好像有什麼溫柔的種子,在他乾涸已久的心底,輕輕冒了點芽。

柔嫩的綠芽。

至於張主廚等人,打人在先,又以多欺少,公然實行職場霸淩,而且還公然出言詆毀老爺子,自知理虧,也沒敢鬨大。

這還不算,老爺子直接借著這個機會,把他和兩個挑事兒的爪牙都開除了。

其餘幾人也分彆做了不同處分。

主廚方麵,又順勢提拔了一個忠厚老實的。

一夜之間,後廚勢力大清洗。

不知是不是老爺子的授意,胡總廚開始親自帶廖初。

他的天分好,又肯用功,著實是個可造之才,唯一的缺點就是年輕,太年輕了。

才19呢!

在單純的環境下單乾還行,但是在這種大環境裡,又要涉及采購、處理等各個環節,沒有經驗,真的混不來。

做到行政總廚這個位置,就已經很少親自下廚了。

相較於廚師,他們更像一位管理者。

不僅要管理後廚的大大小小幾十位廚師,還要負責參與計劃和引導餐飲部門的經營方向。

可以這麼說:

大廚未必能開餐廳,但行政總廚一定是一位優秀的老板。

胡總廚有意無意指派廖初乾活,有時是打下手,有時是跑腿兒。

看似互不相關的很多零碎活兒,但其實很鍛煉人。

初出茅廬的小子很快出了錯。

這天,胡總廚從敞開的塑料袋裡拎出來一隻螃蟹,看著上麵粗重的紅色橡膠繩,往廖初眼前晃了晃,“這是什麼?”

一直沒什麼情緒波動的青年,慢慢漲紅了臉,有些窘迫又有些羞惱,“他給我看的那些沒有的……”

裝的時候也沒有的。

可不知怎麼的,就成了這個樣子。

他被騙了。

這個認知讓他生氣。

氣小販不做人,氣自己不夠仔細。

胡總廚也不說話,熟練地捏住螃蟹的幾條腿,不讓它亂動,又飛快的拆了皮筋兒往小稱上一扔。

電子屏動了幾下,最終定格在一個驚人的數字上。

廖初已經坐不住了,扭頭就要往外走。

這賣的是皮筋還是螃蟹!

我找他去!

胡總初啼笑皆非地拽著他的後脖領子,“你怎麼找人家?人家剛才能騙你,現在還能認帳?他要是不認怎麼辦?你再打他一頓”

年輕人就有些泄氣,不過還是氣鼓鼓的。

胡總廚搖頭。

雖說看著比一般年輕人沉穩,可到底也是剛進這個行業,確實得磨一磨。

他把圍裙什麼的都摘了,拎上剛才那都是螃蟹,往外走了一步,又扭頭問對那個站在原地不動的年輕人說:“等著我請你啊!”

廖初如夢方醒,麻溜跟了上去。

胡總廚親自開車,兩人一路穿街過巷,又來到原來的海鮮市場。

那個賣螃蟹的人大老遠就看見了胡總廚,再一晃眼,看見了他身後跟著的廖初,臉色就有些尷尬。

胡總廚把那一袋螃蟹往他攤子上一扔,“換了。”

那人訕訕的,也不敢解釋,趕緊重新去裝好的。

一邊裝一邊又小聲道:“實在不知道是胡總廚您老的徒弟,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自家人嘛!這回是我不對,對不住,這些就不收錢了……”

簡直順利的不可以。

廖初有些驚訝。

但馬上就回過味兒來。

人的名樹的影。

老滋味餐廳多少年來都是京城美食的風向標,又因為他們對食材選挑選一項嚴苛,隻要他們選中的,下麵自然有無數小餐廳和百姓跟風搶購,小販們就不愁銷路。

所以,誰都不願得罪。

彆說得罪了,簡直恨不得當財神爺供起來。

胡總廚朝廖初努了努嘴兒,後者過去,沒好氣的拿了。

那小販就對廖初賠笑臉,又往裡麵塞了幾顆肥大的海螺。

“小兄弟,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以後你隻管來,我保準給最好的。”

廖初下意識看胡總廚。

對方點了點頭,意思是給就接著,他這才沒把那幾顆海螺扔出來。

胡總廚就對那小販說:“不管是不是我們家,你這個毛病也得改改,彆看著個麵生的就糊弄,不然以後砸的就是你自己的招牌。多少你爹的老顧客都給你弄走了。”

小販含糊的應著。

廖初看看他,再看看胡總廚,總覺得這話裡有話。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大媽氣勢洶洶帶著幾個人,還有城管過來了。

她手裡拎著個同樣的黑色塑料袋,一邊走一邊指著這邊,氣憤道:“同誌,就是那邊那家店弄虛作假,太坑人了!”

小販臉上一僵,還沒等說話,胡總廚就麻溜帶著廖初走了。

廖初被這一係列騷操作弄得腦袋瓜子嗡嗡作響,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明白。

聽胡總廚的語氣,他應該早就知道這個小販習慣弄虛作假,可為什麼采購之前沒提醒自己呢?

這是考驗嗎?

如果是,為什麼又故意說那番話給自己聽?

小販他爹的老顧客被他弄走了……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這話聽起來總好像有另一種含義。

他試探著看向胡總廚,胡總廚卻不說話,隻是安靜地開車。

廖初張了張嘴,沒做聲。

他成長的環境中,沒人有什麼耐心,所以他也就習慣了不主動發問。

胡總廚斜了他一眼,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

除了過年那幾天,京城從來就沒有交通不擁堵的時候。

回老滋味餐廳的路上,毫不意外的堵了車。

廖初正把今天的事兒在腦子裡一遍遍回放,細細琢磨著,看能不能品出點彆的味兒來,就聽胡總廚忽然輕聲道:“創業容易,守業難,小子,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廖初一愣,總覺得他話裡有話,可對方卻死活不肯往下說。

他就是個打工的,關創業、守業什麼事兒呢?

回到老滋味餐廳後,廖初重新把那批螃蟹搬下去清洗處理。

胡總廚就默默地跟在後麵看,也不多話,偶爾指點兩句。

一邊看,他一邊在心裡感慨:老爺子的眼光太毒了。

這小子天分驚人,基本功也紮實。

難得有悟性,觸類旁通。

就算以前沒接觸過的,隻要自己偶然提一句、給個眼神,不用再過第二遍,他就都牢牢記住了。

才來沒多久呢,處理食材的乾脆利索勁兒就能壓倒老員工了。

老爺子的意思,他不是沒看出來。

在老滋味餐廳做了這麼多年,他的本也攢夠了,再過兩年也就該退位讓賢。

或是乾脆提前退休,或是自己另起爐灶……

可他一走,剩下的人就都不跟老爺子一條心。

或許沒有反對的,但牆頭草太多,總不是什麼好事。

老爺子年紀大了,少東家野心勃勃,眼比天高,本事比紙薄……

老滋味餐廳就像一座風雨中飄搖的老房子,能撐多久,誰也不知道。

要是這小子能頂起事兒來就好了……

想到這裡,胡總廚又忍不住在心裡歎氣。

年輕,太年輕了。

時間不夠。

哪怕他資曆再厚一點,或者乾脆早來幾天也好啊……

不過,總還有點希望。

那些掐尖要強的人被攆走之後,後廚著實和諧了不少。

不少抱著彆樣心思的人,好像終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老爺子雖然年紀大了,但老虎沒了利爪,還是老虎。

哪怕不能重現昔日風光,但弄死他們也跟玩似的,於是便紛紛收斂起來。

廖初過上了有生以來最平靜,但也最累的日子。

也不知受了什麼刺激,胡總廚逼他逼得特彆狠。

每天早來晚走,還要單獨盯著練基本功。

經常外出采購呀,或者做什麼事兒也喜歡拎他出去當勞力。

托這個的福,他的知識麵和各類經驗瘋狂增長。

看得最清楚的還是局外人,老爺子和胡總廚對廖初的重視,讓後廚眾人有些觸目驚心。

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要讓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接班嗎?

可他才幾歲?

廚師是個喜歡排資論輩的地方,如果單純看年紀和資曆,廖初好像確實沒有什麼資格。

但每天都跟他共事的人,卻眼睜睜看著他以非人的速度飛速前進。

剛來那會兒還是一匹獨狼,如今。短短幾個月過去,卻已經有了點兒獨當一麵的架勢。

太快了,他成長的速度太快了,簡直叫人觸目驚心。

有天賦不怕,能進老滋味的,基本都有點兒天賦。

但怕就怕,比你有天賦的人,還比你更努力!

以至於那些原本懶散,得過且過的廚師們也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壓迫,久違的奮發起來。

不過這種激勵也隻是短暫的。

沒過幾天,一群人的勁兒就散了,又開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原因無他,太累了。

能在老滋味餐廳混得一席之地的人出去,也都算個響當當的人物,被人捧了這麼久,一群人身上的韌勁兒早就軟了,誰還願意這麼吃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