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表、交費、抽血。
醫生看著表格上李蔓填寫的住址,鑒於雙鳳寨剛發生了多位知青患有傳染性肝炎,又讓她做了份尿檢。
體檢單子要下午四點出來。
從醫院出來,李蔓指了指小灰身側的書箱,問豐高朗:“你要的書我都帶來了,現在給你卸下嗎?”
豐高朗看著書箱的體積,遲疑道:“我想去書店買幾本會計書,帶著……”
“那下午四點取了單子,我再給你吧?”
豐高朗喃喃地道了聲“好”,掏出昨兒借的《會計原理》還給李蔓道:“謝謝你的書,下午見。”
李蔓伸手接過塞進挎包:“下午見。”
兩人在門口分開,李蔓沒管他去哪,拿出竹筒拔下蓋子,先吹了吹冒出來的熱氣,試探地喝了口,沒那麼熱了,仰脖又喝了兩口,拿了兩個芭蕉包走到門衛室道:“大爺,我奶烤的餌塊,您嘗嘗。”
大爺伸手接了,順手搬了個椅子放在一旁道:“進來坐。”
他們進去體檢前後不過半個小時,這會兒宋逾應該剛送完一個商店的貨物,離他回來還早,李蔓也不急著去畜牧場,捧著竹筒順勢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後又掏了個芭蕉包,拆開上麵捆綁的繩子,托著咬了一口。
大爺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看她吃得香,將裝有桑葚的竹篾往她麵前推了推,也拆了個芭蕉包,就著茶吃了起來。
李蔓喝了半竹筒水,連吃了兩塊烤餌塊,才算填了胃裡的饑餓,拿帕子浸了水,擦了擦手,捏了桑葚吃,酸酸甜甜的,口感不錯。
“早上摘得多,”大爺伸手一指地上的竹簍道,“你等會兒走時,拿些吃。”
“家裡種的嗎?”
“嗯,我們族人善養蠶,村子周圍種滿了桑樹,這玩意兒結得多,果期又短,一個采摘不及落在地上就糟蹋了。”
李蔓看向大爺,藏藍包頭,藏藍對襟圓領上衣,腰間帶有筒帕,一旁的牆上掛著木鼓、三比、牛角號和長刀,便猜測道:“您是景頗族人?”
大爺笑著點點頭。
“您普通話說得真好!”李蔓讚道,“一點也聽不出地方口音。”
大爺看著窗外,悵然道:“少年離家……在外麵待得時間長了……”
“我昨兒在南猛商店買了一壇桑葚酒,”李蔓聽不得傷感故事,也無意探聽他人的隱私,便轉移話題道,“聽說口味極佳。”
大爺彎腰從桌下抱出一個壇子,點了點壇肚上貼有“桑葚酒”字樣的紅紙:“字跡一樣吧?”
一筆正楷,寫得極為端正。
李蔓詫異地點點頭:“你們寨子釀的?”
“嗯,隊上蓋了蠶房,建了釀酒廠。小作坊,規模不大,給大夥兒爭個零花,”大爺笑道,“昨兒的酒沒嘗吧,大爺打開,咱們爺倆喝一杯。”
李蔓看大爺笑容中帶著股自豪,笑道:“您提議的?”村寨自建廠,不是誰都有這般遠見和魄力。
大爺解開麻繩,取下壇子上蓋的草紙、油布,笑道:“寨中家家原來就有養蠶、釀酒,生產隊形成後,有了‘勞動群眾集體所有製的合作經濟’,我想著,山下鎮子就建有畜牧場、煤礦廠、磚瓦廠,我們為什麼不建個蠶房、酒廠呢,所以就跟寨中的生產隊長提了一句。”
李蔓衝他豎了豎大拇指,接過他倒的酒,朝杯中看去,棕紅色、有光澤,懸浮物雖有,卻極少;再聞,果香清淡,輕抿一口,酸甜爽口,醇和綿長,雖不及後世的一級果酒,卻也不差了。
“怎麼樣?”
李蔓再次豎了豎大拇指:“香醇爽口,回味綿長。”
“哈哈……好喝就多喝點,大爺管夠。”
等會兒還要騎馬,李蔓沒敢多喝,這具身體不善飲酒。
一杯喝完,李蔓攔著沒再讓大爺繼杯,而是起身出門掀開小灰一側的竹簍,拿了番荔枝、芭蕉、芒果和木瓜過來,跟大爺邊吃邊聊。
其間不免就討論起了,山多果多花多的雲南,都有哪些果子可以釀酒,哪些可以製成果醬,哪些花兒可以吃,哪些又可以用來製香等等。
越說越是投機,大爺頗是惋惜道:“早知道你懂得這麼多,前兩年第一次見你,就跟你談談了。”
“現在也不晚啊,”李蔓笑著瞅了眼外麵的日頭,不早了,遂便起身道,“大爺,快中午了,我先走了,下午過來再跟您聊。”
大爺抬腕看了眼表,“小宋那一車貨,怎麼著也得跑兩三個村寨,你這會兒過去,他又不在,再待會兒吧。”
“不了,我還想去供銷社買點東西。”
“票夠嗎?”大爺說著拉開抽屜,取了一疊票遞給李蔓道,“這些票我用不著,你看看有沒有自己需要的。”
李蔓忙擺了擺手:“要上班了,我去買塊表,手表票我有,你快收起來吧。”
大爺笑笑,從中抽了四五張糖票、兩三張肥皂票、七八張煤票、十幾張工業卷:“拿著吧,方才聽你說枇杷膏的製作,”大爺不好意思道,“我還真想摘點枇杷試試,家裡我老伴一到春秋就咳嗽不斷。”
“啊,那我把製作要點給你寫下。”李蔓說著掏出鋼筆和本子,坐回桌前,飛速書寫了起來,隨之撕下遞了過去。
大爺一愣,沒想到李蔓這麼實誠,他不過一句話,小姑娘嗑都沒打一下,就把一個可以辦廠的方子給了。
“你不怕我拿了方子建廠?”大爺笑道。
“可以啊,做好了,先給我們商店上一批賣賣看。”
“你……”大爺一時怔然,片刻,倒真考慮了起來,他們寨子後山有大片的野枇杷,因為口感不是太好,年年也隻有孩子摘些嘗個鮮,大多都爛在地上了,著實可惜。
“我想想,真建了廠,你放心,該你得的,大爺不會少了你。”
李蔓失笑,後世,枇杷膏的熬製,網上一搜一大堆,值什麼錢。她之所以知道得這麼詳細,倒不是從網上搜的,而是有年秋天,老是半夜乾咳,打針吃藥折騰了一個星期不管用,學中醫的一個朋友當時在校外開了個培訓班,收了幾個國外的學生,教些基本的草藥知識,為了勾起他們的興趣,不但在課堂上教他們如何熬粥,用以食療,還製了藥香、釀製了批藥酒。
聚會時,聽了她的病情,沒兩天便將她喚了過去,專門買了枇杷,帶著她和七八個外國學生熬了幾鍋枇杷膏。
一周後,咳意消去,她也就對中醫課產生了幾分興趣,一有空就去旁聽一節,後來,朋友嫌她這樣學得不係統,便將講課的視頻拿給了她。晚上下班回來,跟看劇似的,點開放一放,來回看得遍數多了,慢慢就記下了一些。遂一個土方子,在她這裡真不算什麼,因為類似的方子,她還有幾十上百。
最重要的一點,這個時代沒有冰箱添加劑防腐劑,熬出來的枇杷膏一旦開封,必須要在一個月內儘快食用完;不開封,保存期卻也不得超過三個月。
這樣以來,從3月最早一批枇杷成熟到6月,每年能熬製枇杷膏的時間也就3個月,能賣的時間也就6個月。
李蔓將這些一說,大爺反倒鬆了口氣:“比我想的保存時間還長,可以了,人不能太貪。”本來都是爛在山裡的東西,如今能收一些製成可食用又具有藥用價值的甜食換錢換票,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熬製枇杷膏還需要大量的白糖。”李蔓提醒道。
“這個不難,”大爺笑道,“我們寨子除了種蕎麥、稻子、包穀外,還種甘蔗,熬出來的紅糖,往年都換錢票和釀桑葚酒的冰糖了,今年我們可以跟供銷社商量一下,換些白糖。”
李蔓跟著開心道:“那大爺你要抓緊了,現在都五月中旬了,還有一個半月的熬製時間,你們要趕一趕了。”
“哈哈……好!我這就請假回去一趟。等熬好了,我送過去給你嘗嘗,剩下的事,咱們再商量。”
李蔓點點頭,收了鋼筆本子,衝大爺揮了揮手,向外走道:“那,改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