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那你多換點,我床上的墊被太薄了,硌得慌。”宋媛說著, 掀開瓦罐的蓋子, 不顧燙地捏了塊肉塞進嘴裡,伸手又拿了一塊,才將蓋子放下。
周晏如看得心口發悶:“行了行了, 趕緊走吧, 彆擱這兒氣我。”
“不就跟你要點棉花,吃兩塊肉嗎,看把你心疼的。”宋媛口裡的肉咽下, 扯著手裡的這塊, 細細品道,“兒子是你生的, 我就不是了, 整天就知道偏心。”
“我偏心?!”周晏如不敢置信地看著閨女, “我偏心會費這麼大的勁, 將你安排在身邊?還不是怕你在我和你爸看不到的地方受人欺負。”
宋媛摸了摸臉蛋,自戀道:“嗯,這點得承你的情,不然我這麼美, 沒人護著, 非得被人占便宜不可。”
周晏如:“……”
宋元思也被閨女這一出逗樂了:“晏如, 把親家寄的紅糖、蜂蜜給分小媛一半。”
“給你補身子呢……”
“謝謝爸爸!”宋媛開心地抱著宋元思的胳膊晃了晃,“還是你最好,不像我媽,孫子還沒影呢, 心就開始偏了!”
宋元思無奈地看著跟個孩子似的,說話做事全憑心意的女兒,撫了撫她的頭,隻得跟她掰開了揉碎了說:“你大嫂她奶寄來了這麼多東西,咱不能什麼也不回,對不對?”
“嗯,有來有往嘛,咱們回了,趙阿奶才會再寄東西來。你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古茶嗎,我知道……”
宋元思噎了噎,隻當沒有聽到閨女後半句:“對,有來有往,可咱們在這兒有什麼,手裡的那點錢票,又能買什麼?遂這棉花就很合適,一來它是這邊的特產,比彆處便宜,而你大嫂他們那兒不種這個,急缺;二來你媽給人看病,向來分文不取,這會兒說要拿錢票給未來的孫子換幾斤棉花,村裡承了人情的人家,能不換嗎,而這換,隻多不少。”
“說來說去,媽還不是偏心,小侄子還沒出生……”
“跟孩子無關,”宋元思打斷她道,“你大嫂跟你同歲,還小呢,你媽是婦產科醫生,哪會不懂這個年齡要孩子的危害。這麼說,就是買棉花的一個借口……”
“老宋,你跟她說這麼細乾嘛?”周晏如急道。
宋元思擺擺手,拄著棍拖著條腿站起來,打開罐頭瓶,舀了勺蜂蜜放進木頭碗裡,倒了溫開水化開,遞給閨女:“喝點水。等會兒你二哥來了,讓他送你回知青點。”
周晏如不放心地叮囑道:“回去了,彆人問話,你可彆傻傻的什麼都說。”
宋媛的注意力全在碗裡清甜的蜂蜜水上了,哪聽她說了什麼。
周晏如氣得擰了她一把:“聽到了沒?”
“爸,你看我媽,又掐我!”
宋元思眉頭一皺,不悅道:“晏如!”
周晏如心累地擺擺手:“你就寵她吧!”
宋元思輕歎了聲:“小媛,你媽的話記住了嗎?”
宋媛:“不就是讓我少說話嗎,知道了。”回回來,回回說,煩不煩啊。
“嗯,少說話,多吃飯。”宋元思叮囑道,“回頭,跟人一塊兒趕集,記得給你大嫂買塊帕子或是你們小姑娘喜歡的東西,隨棉花一塊兒寄過去。”
宋媛嚇得一把捂住了口袋:“我沒錢!”
“上回過來給你的兩塊錢又花完了?”宋禎在另一個村子裡當知青,周晏如上午收到包裹,就偷偷請人給他捎了信。這不,一下工就提著東西走了十幾裡山路過來了。
宋媛捂著口袋的手更緊了:“花完了!”
宋禎推門進屋,好脾氣地笑笑:“行,等會兒我再給你三塊,記得給大嫂買瓶百雀羚。”
眼見妹妹張口就要反駁,宋禎哄道:“剩下的錢,給你留著花。”
宋媛臉上這才有了笑模樣:“這還差不多!”
“累不累,快坐下歇歇。”周晏如拉著兒子在床邊坐下,起身拿碗盛飯。
“媽,”宋禎打開手裡的布袋,“我找人換了兩斤小米,你們留著煮粥喝,這一包蝦乾,是我跟船得的,你留些,剩下的給大哥大嫂寄去。”
“好,”周晏如將碗筷遞給他,“快吃。你大嫂她奶寄來了條火腿,媽給村長、大隊書記和隔壁的韓院長、諸教授一家送了半斤,炒了一斤,還剩20多斤,等會兒媽割幾斤給你帶回去。”
“寄來這麼多?!”宋禎吃驚道。
“還有紅糖、蜂蜜和一包古茶。二哥,你說大嫂長得是不是特醜?”
“胡說什麼?”宋元思瞪閨女。
“我才沒有胡說呢,大嫂要是沒問題,她家條件這麼好,乾嘛找大哥結婚?還托關係,在畜牧場給大哥找了個趕車的工作。大哥寫信說,一個月18元,轉正後最少也有二十七八,這工資待遇都趕上大城市裡的工人了。”
宋禎愣了愣,看向父母。
周晏如攥了攥指尖,這些正是她擔心的。大兒媳家的條件早前那真不算什麼,可現在……對比他們家,那是真好,父親是烈士,繼父是省軍區的副師長,母親在省城文化局工作,爺爺是生產隊的大隊長,她自己還是高中畢業生。
“聽你大哥說,人長得還行,”周晏如翻出大兒子二月底寄來的信,道,“讀書也聰明,回回考試都是第一。”
宋媛:“山區中學,考個第一還不是跟玩兒似的。”
宋禎筷子一翻,抬手敲了妹妹一記:“你有本事,上了那麼多年學,咋沒見考個第一回來?也是,你是回回都考了第一,可惜是倒數。”
“哼,我要不是小時候得了腦膜炎,傷了腦子,學習能這麼差嗎?”
宋禎心下一痛,抬手揉了揉妹妹的頭,“是,我家小媛小時候聰明著呢,都怪這該死的腦膜炎!”
周晏如立馬不自在地站了起來。
“知道就好!”宋媛抬了抬下巴,目光不由瞟向了他還沒有動一口的飯菜上,“二哥,分我一半唄,我又餓了。”
宋元思一聲輕歎還沒出口,又噎了回去:“爸爸沒記錯的話,你方才吃了兩大碗,一半的肉都進你肚子裡了。”
“嘿嘿……我又想吃肉了。”
宋禎:“拿碗。”
“哈哈……謝謝二哥,我就知道二哥最好了。”
周晏如張了張嘴,見閨女一臉歡喜,終是沒說什麼。當年要不是她一心撲在工作上,小媛發燒、嘔吐、嗜睡,腦膜炎前期那麼明顯的症狀,她怎麼會沒有發現。
是,人是救回來了,吃飯走路各方麵也正常,可比著小時候的聰明勁兒,差太多了。
宋禎將碗裡的肉全部挑給妹妹,問過父母,得知他們吃過了,才悶頭吃了起來。
“小禎,你大哥都結婚了,你有沒有處得來的女孩子。”周晏如接過兒子手裡的空碗,又給他添了碗飯,問道。
“先說好,”宋媛碗裡的肉早吃完了,眼饞地又從二哥碗裡捏了塊菜塞進嘴裡,“大嫂離得遠就算了,二嫂一定要漂亮啊!”
宋禎腦中閃過一道靚影,隨之搖了搖頭,母親一定不會同意:“我還小,不急。”
周晏如遲疑了下:“你同學鄭迎夏……”
宋禎呼吸一滯,緊張道:“媽是聽到了什麼嗎?”
宋媛坐在他身邊,好玩地踢了踢腳:“韓玟麗說,鄭迎夏追著你下鄉來了,還說她嬌氣得很,衣服不會洗,下地也不行,還經常跑去國營飯店吃好的。唉,我要是有鄭迎夏那條件,我也不洗衣服不下地,天天跑去國營飯店吃好的。”
“胡說什麼?”周晏如瞪了她一眼,拉了個樹墩坐在兒子麵前,斟酌了下用詞,“若是以前,媽媽肯定不反對。那時爸媽有工作,你學習又不錯,考一個好大學不難。”
“畢業分配,工作也不會太差了,再有我和你爸貼補點,娶一個嬌生慣養的妻子也沒什麼,她不會做家務,咱就花錢請個打掃的,不會做飯,你們小兩口就去吃食堂。”
“可現在……你要是娶了她,你爭的那點工分,養得活兩人嗎?還是說像你大哥一樣,什麼都要妻子娘家貼補?”
“隻要大嫂長得不是太難看,我覺得大哥那樣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啊。”宋媛偏頭道,“二哥,鄭迎夏長得醜嗎?要是醜,那就算了。”
宋禎想著鄭迎夏嬌俏的模樣,俊臉覆上層紅雲。
周晏如心下微涼,大兒子離得遠,近似於入贅也就算了。
二兒子娶了鄭迎夏,鄭家舍得女兒一直留在鄉下吃苦嗎?
不舍!
以她家的能力,安排兩人回城也不是難事,這樣對兒子來說,是挺好的,可跟老大又有什麼差彆!
日後,她和老宋被人戳脊梁骨是一回事兒,在兒媳、親家麵前又有何話語權。
老了,彆說給他們養了,隻怕臨死都沒有一個在跟前。還有小媛,不跟嫂子相處,哪來的感情,她日後有個困難,誰能搭把手?
宋元思拍了拍妻子的胳膊,看向老二:“人生得遇一個契合的伴侶不容易,你仔細考慮一下,到年底若是還覺得非得她不娶,而她父母又沒有什麼意見,我跟你媽就給你準備聘禮。”
“老宋!”周晏如失聲叫道。
宋元思的握著妻子的手笑道:“孩子大了,該放手就要學會放手。”
“謝謝爸媽!”宋禎激動道。
周晏如雙肩一塌,臉上多了抹暗然。
……
早上宋逾醒來,外麵確如趙金鳳所說,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穿上原來的舊衣、雨鞋和部隊發的雨衣,洗漱後,拿上砍刀,拎著竹簍悄默聲地出了門,轉進胡同,直奔後山而去。
入林後,先砍一根嬰兒手臂粗的枯樹,截去根梢,試了下手感,手腕一抖,手中的長棍猶如世間最好的紅纓槍,大開大合間,槍隨身動,身隨意轉,騰、挪、跳、躍、起、飛、轉承,一根木棍被他舞得虎虎生威,密不透風,雨點掃向四周,直擊得樹杆洞穿,葉片碎裂成片,揚揚灑灑飄於地,圍著宋逾繞成了個圓。
半晌,一槍飛出,擦著林中密集的樹木,正中一頭野豬的額頭,對方哼都沒哼一聲,頭顱迸裂,撲通一聲,摔倒於地。
抹了把額頭的汗,宋逾信步走近,這是頭還沒未成年的野豬,扯住前腿掂了下足有七八十斤。
真是意外之喜!
也不用再捉野兔了,待客的肉這下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