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絲恍然。
所以,她是恰好長得很像葛朗台夫人會喜歡的類型,如果帶回去,剛好能當一個說服力很強的擋箭牌?
既然葛朗台夫人的打算這麼單純,克莉絲這時候反倒對她的提議感興趣了。
她本來就不打算騙婚娶妻,男女交往上的名聲對克莉絲而言就變得無所謂起來了。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因為男性的身份,不論外麵怎麼傳,她都不會吃虧。
克莉絲所處階層稍高一些,看著就是不缺錢的少爺,葛朗台夫人年紀不過三十幾,也足夠好看,兩個人大概相當,也不會有人認為是財|色交易。這種誤會和韻事反而能徹底坐實她是個男人,葛朗台夫人遠在法國中部的蔽塞城市,國內也沒人能向她求證,即使有事發的一天,更加不會牽連到她。
於是克莉絲拜托杜朗幫忙,讓她們隱秘見一麵。
桑切茲不少勢力都落到了杜朗手裡,他沒費多少工夫就幫克莉絲成功搭上了線。
兩天後,克莉絲獨自去了葛朗台夫人住的地方。
結果見麵時,兩個人都很吃驚。
葛朗台夫人顯然是沒想到,要來“談生意”的是那天有一麵之緣的小紳士。
克莉絲的驚訝就完全是因為這位女士的生活狀況了。
千萬富豪居然住在一家非常陰暗逼仄的客店裡,一邊點著的蠟燭很昏暗刺鼻,甚至比不上小酒館裡的質量,餐盤裡規規矩矩放著半塊麵包,小心和醬汁避開了,似乎要留待到明天再吃。
年輕人的打扮與附近格格不入,一下又喚醒了第一次見到堂弟的記憶,葛朗台夫人目光閃了閃,輕聲堅定說:“拿儂,去點一支白燭來。”
這次,她可以自己做主招待客人,不必看父親的臉色了。
上了年紀的女仆應了,走下去找客店夥計買了白燭,摸黑到門口才擦亮,一下映亮了屋子,看清克莉絲後,禁不住低低啊了一聲。
“這位先生真標致,就像,就像侄少爺。”
克莉絲忍不住好奇問:“我和您說得那個人真的長得很像?”
葛朗台夫人露出極淡的微笑,解釋說:“其實麵上生得完全不像,隻是我們一直呆在外省,見過的風雅城市公子太少了。”
“您從沒去過巴黎?”
“沒有。”似乎知道克莉絲在驚訝什麼,葛朗台夫人繼續道,“之前一直有我……丈夫幫忙管理,我父親生前還有一位銀行代理人在巴黎,我隻需要寫信吩咐他們去做就好了。”
克莉絲沒有在乎這些細節,把自己的來意說明了。真實目的不能說,知道自己編出什麼理由,對方都不一定願意信,索性拿出情報販子的態度直接談價錢。
再說了,如果要和威廉合夥,她也確實需要一筆啟動資金。
“你……不擔心嗎?”葛朗台夫人驚訝看向打扮體麵的小紳士。
他看上去可根本不像缺錢的樣子。
克莉絲反問她:“我是男孩子,所以那些人不但不會說我,甚至會彆有用意向我試探您的把柄。反倒是夫人,您不擔心嗎?”
能問出這種話,看來這個男孩子沒什麼壞心思。
葛朗台夫人隱了打量,麵露無奈:“我明白,也早已不在意這些了。索漠那樣的地方,風言風語根本就不可能停止,隨時能把一個人衝垮。如果太在意閒言碎語,我就不會在這裡了。”
和隻是貪圖自己財產的男人結婚時,她提出的要求就是不履行妻子職責。一直與丈夫分居實在太不尋常了,而所有人都認為是她有疾病,反而同情那個男人。
男人去見上帝不到兩年,現在又有一堆人盯上了她的財產,而隻要她還在,那些貪婪的目光就永遠不會停止。
——“照顧好一切,到那邊後向我交賬。”
父親臨終的話在耳邊再次響起,葛朗台夫人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她必須守住這些錢。
克莉絲驚訝發現,像是想到了什麼,葛朗台夫人就飛快同意談談這個雙贏的交易,甚至開出了八十萬法郎的高價。
談起生意時,女人那副恬淡的麵容瞬間變得堅韌從容起來。
“這筆錢是我一年的年金,如果能用這些錢換來下半生的清淨,反而是我賺了,所以你不必擔心我賴賬。不過我的條件也很苛刻。”
克莉絲對此並不意外,一個女人無依無靠,和丈夫顯然也是互相提防的關係,能一直堅持到現在,財產還沒有被侵占瓜分,當然有自己的本事。
交易就是互相試探的過程,畢竟是去葛朗台夫人自己的地盤,克莉絲當然需要借機觀察了解這位客戶。如果玩不過這位夫人,她也會直接走人,所以很爽快示意葛朗台夫人說下去。
“第一,我已經決定終生保持童身,私下必須有我們三個人同時在一起,你如果做出一點逾矩的事情,就會被趕出索漠。拿儂是做慣力氣活的,家裡的牛都不是她的對手。”
這點克莉絲當然求之不得,於是她點頭應了。
“第二,你做出的任何關於我的決定,都必須事先告知我。”
克莉絲:“沒問題,既然向我支付傭金,那麼您就是委托人,我知道底線在哪,不必擔心。”
“第三,你隻能一個人和我走,不可以帶其他隨從。”
“基本就是這些了,如果你有任何異議,我們就當做沒有今天這次談話。”
克莉絲笑了。
“看來我們都很擔心對方會做出點什麼。不如讓名譽替我們見證吧,您的姓氏有名,而我在市長那裡有擔保,隻要我們結伴出發,一旦哪一個出事,都會聯係到另一個人頭上,傳到各自的家鄉去。”
於是這次旅程就定下來了。
之後,為了弄清楚具體情況,克莉絲了解到了葛朗台夫人唯一一次戀愛經曆。
非常俗套的故事。
中部富豪家中的獨女和巴黎來的花花公子堂弟,堂弟家中破產來投靠,姑娘不僅義無反顧愛上了他,還不顧慳吝父親會有的懲罰,拿出自己所有的錢,資助他出海闖蕩。
之後的發展,拿到話本裡就是書生進京趕考,中狀元後娶公主,隻有一紙休書給苦苦等在家中的商戶小姐。
這次,商戶小姐沒有尋死覓活,而是果斷向巴黎去了一封信,用錢斬斷過去的一切,非常實際選擇了會為財產充當自己一條狗的男人。
克莉絲覺得,這位夫人其實已經看破了那個變得自私勢利的堂弟,將他與自己曾經愛過的青年徹底割裂開了。
舞會時葛朗台夫人看她,說是看和堂弟氣質相似的人,不如說是在看過去的自己。
出發當日,將小班納特先生一直送到埃克斯門外,男仆一路欲言又止看著年輕人,最後還是忍不住將她拉到一邊,半刻後才艱難道:“您一個人去,會不會不太安全。”
克莉絲語氣無所謂說:“葛朗台夫人很富有,這個姓氏似乎在法國挺有名的?既然很多人都知道她家在哪裡,我正大光明去,沒什麼不安全的。”
就是因為富有才不安全啊!
愛德蒙實在不知道少爺那些天的消沉是為了什麼,但是事情發生在紅|燈區,想必也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是被壞女人騙過後徹底自暴自棄,轉而向溫柔年長的女性尋求精神安慰了嗎。
男仆心情複雜,一直看著少爺吹著口哨滿臉開心騎著馬走遠,才轉身回馬賽。
接下來的路途裡,克莉絲頭一次切身體會到,有一個不合拍的旅伴是多麼痛苦。
就像她那天看到的一樣,葛朗台夫人和她的仆從們都非常節儉,喝咖啡時連糖放幾塊都要精確控製,一路上能投簡單的客店就絕不住舒適的旅館。
看葛朗台夫人這次開價,也不是吝嗇的人,這麼大一筆家業在手裡,沒想到活得這麼為難自己。
在天花板的蜘蛛落到自己碗裡後,年輕人終於忍不住了,悶聲悶氣說:
“我現在知道您家的財富是怎樣聚集起來的了。”
葛朗台夫人先是吃驚看她,很快明白了這番英式調侃,瞬間漲紅了臉:“這樣吧,你有需要就向拿儂從傭金裡支取,事成之後我會全部為你補齊的。”
克莉絲:“……”
她都親自上門了,原來不包公費旅遊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