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étoi|es(1 / 2)

臨出發前, 愛德蒙唐泰斯對自己說:

“我要去英國, 把威爾莫勳爵這個身份做得毫無漏洞。”

當過一個英國人接近半年的貼身男仆,對小少爺的方方麵麵都了若指掌, 他也同樣能感覺到, 年輕人的脾性並不那麼英國, 不太適合去模仿。

所以, 就像當初在突尼斯學著做一個阿拉伯人一樣。要學習怎麼偽裝成一個英國人,並且將所有細節都儘善儘美, 愛德蒙需要一個由頭,最好能夠在英國的莊園裡生活,並近距離觀察一段時間。

於是他化妝成了布沙尼神甫。

這個身份曾替“基督山伯爵”介紹了一位管家,也在紅衣主教那裡掛了名, 一舉一動都是學自他的恩師,而人們也很少對一個神甫設防, 非常適合在英國行走。

他甚至特意選了一位頗有盛名的北方紳士, 最好是能讓他有機會接觸到其他勳爵。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很順利, 他將拿著由“在美洲發財後, 突然想回到祖國並進入上流社會的威爾莫勳爵”親筆簽字的委托書,讓英國主教幫忙補做一份出生和受洗證書, 接著在德比郡的彭伯裡停留學習幾個月。

或許是英國紳士階層圈子太小了,竟然能讓他在達西先生這裡聽到班納特少爺的消息。

想到正好快要到年輕人的生日, 他謝絕了達西讓仆從送他先回彭伯裡的建議, 並適當對英國的婚禮產生了極大興趣。

就像他會忍不住了解另一位恩人莫雷爾一家的近況, 從中小心翼翼剝離出善有善報的喜悅,和知足安樂帶來的幸福,再放進已經支離破碎的靈魂裡,獲得片刻的溫暖。

這時候,愛德蒙可以暫時忘記自己是一具喪失姓名、獨自行走的骸骨。

所以,他忍不住想要見見他的小朋友。

現在他如願“見”到了,雖然還伴隨著一個驚嚇。

聽到他的話,女管家忍不住笑了:“嚇到您了?隻有五個小姐,她們都是哈福德郡有名的美人呐。雖然他們都說我們三小姐生得太尋常,不過我覺得,要是將她拉到彆人家去,肯定是也最漂亮的。”

“光是這幅畫就很容易想象了。”愛德蒙艱難道,“想來,他的兄弟們也都是很好看的人啦?”

希爾因為這句話又驚歎打量了一番畫,才說:“倒沒有兄弟,我們家最小的孩子就是小少爺了,他是浪博恩唯一的繼承人。”

現在回想,當初在島上,對方說的是“家中唯一的兒子”。

或許是自己當初理解偏了。

這時候,有女仆循著開的門進來,看到希爾後長長鬆了一口氣,附耳低低說了幾句話。

希爾向眼前的神甫抱歉表示,臨時有一些事務需要處理,愛德蒙自然讓她不必在意,同時提出還想在畫室看看其他作品。

畫室裡突然又安靜下來。

這下,他終於能夠拿出全部心神看這幅肖像畫了。

雖然心中時時想起班納特少爺,不過多是念他過去恩情,年長者卻極少去描摹年輕人的模樣,剛才乍然推門後,毫無準備見到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時,第一反應竟然是後退躲避,心慌意亂,仿佛是自己有什麼虧欠於這個人一樣。

愛德蒙一時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珍惜時間凝視眼前的畫。

這幅畫顯然就是在這個房間裡完成的,連碎花的紗簾都一模一樣,浪博恩的小少爺就坐在窗前,身後是他未來的領地,滿是綠意,與小主人一般生機盎然。

或許是家中使人放鬆,肖像畫的主角難得沒有穿外套,隻是一件簡單白色垂皺絲質襯衣,將人包裹得修長光明、輕鬆寫意,又像是為了不讓畫麵過於素淨,打了赭紅色複古式領巾,袖扣也是金鑲紅寶石的。

似乎連作畫的人也不知道該如何表現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睛,所以直接讓年輕人垂目,使精致描畫出的眼睫也來幫忙遮掩,手中虛實握著一本黑色封麵的書,讓人一時分不清他是在專注看還是睡著了。

雖然常忍不住用欣賞的目光去看年輕人,心裡也覺得像是畫裡走出來的一樣,這時真看到了這個人做主角的畫,愛德蒙卻又突然覺得對方離自己很近。

原先一牆之隔住著時也沒有這樣的感受。

他自入獄後就無事可做,隻能翻檢回憶或者祈禱怒罵,直到在神甫的教導下學會了思考,愛德蒙開始學著將自己拎出來,放在黑暗裡細細審視、清算。

因為對方而起的退縮,他猜不出為什麼,但是自己心裡湧起的親近感,愛德蒙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看來自從那天基督山島赴約後,年輕人對他而言,已經不再是恩人那麼簡單了。

第一個向他伸手,每一次頹喪時都會恰好出現,將他從各種意義上的暴風雨裡解救出來,告訴他“我將您從恩情裡贖買回來,交還給您自己。今天起,您就自由了”。

在他對世界無數次失望後,唯一撫平他所有心緒的存在。

是他從地獄爬出來後遇見的第一束光。

想明白自己已經將對方看做一生的摯友,愛德蒙便心安理得繼續細致打量,並不是出自名家的畫一時被他看出了無數被法利亞神甫提及的筆法。

而從畫室出來的路上,一樣的路也變成了完全不同的景致,連原本緊湊的布局都變得精巧可愛起來。

走廊可能是跌跌撞撞學步、又無數次走過的地方,門框上暗暗的刻痕說不定就是它繼承人的生長軌跡。

經過一間緊閉了房門的房間時,愛德蒙突然聽到了茶杯被摔碎的聲響。

因為聽力過人,這一聲對他來說非常刺耳。

一個年紀稍大的男聲驚詫道:“您在說什麼?!”

達西的聲音緊跟著響起,似乎是在重複剛才的話:“班納特先生,請您將伊麗莎白小姐嫁給我。”

愛德蒙一怔,意識到這就是年輕人的父親。

對方與他在馬賽時的猜想一樣,語氣很嚴肅,說話時甚至帶著一些惱怒,“達西先生,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您是來消遣我的嗎?”

這時候,遠遠看到有男仆上樓來了,愛德蒙也不便再站在外麵聽,折身往另一邊的樓梯走。

男仆聽到拉鈴,收拾了摔碎的茶杯又重新退了出去,經過這一打斷,屋內的氣氛總算緩和了一些。

班納特先生很頭痛。

本來還在覺得,有一個克莉絲鍛煉後,他已經可以對所有驚嚇適應良好了,結果連伊麗莎白也搞這一出。

這兩個人之前不是因為一次邀舞結了仇,似乎還非常不對付,結果今天突然提出要結婚,實在讓人防不勝防。

不愧是他最疼愛的兩個孩子,都熱衷給他平靜的生活添點“波折”。

“達西先生,伊麗莎白是五個女兒裡最得我寵愛的,對她我總要謹慎一些。最近她看上去總是猶豫著要和我說什麼,不過我實在沒想到會是這件事。父女之間關係再好,女兒大後也就有不便說的話了,既然是由您先提出的,那麼請您好好解釋一下。”

達西隻能硬著頭皮剖白,說到當初疑慮是因為班納特太太和兩個小女兒時,他已經做好了對方會發火的準備了,不料班納特先生卻非常平靜說了句:“這麼看,您比我當年理智多了。”

這使得達西大受鼓勵,便有條不紊說了下去,說到最後,他又想到,分明同時認識班納特家的兩位小姐,賓利受了自己阻礙和拆散,結果馬上就要抱孩子了,頭一年裡自己根本無人阻攔,現在卻還在忙著求婚。

雖說自己已經向賓利坦白道歉,對方也因為婚事順遂而大方原諒了他,如今自己這樣,隻能說上天是公平的,一時間十分懊惱,難得將情緒表露在臉上。

這使得班納特先生大為驚奇,態度鬆動不少,倒也歪打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