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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班納特“先生” 僅溯 20520 字 3個月前

站在窗邊, 看到維爾福的馬車往法院開去,安德烈亞才走出自己的房間。

這位名義上的看護人, 其實是他的親生父親。

維爾福當然是他的父親, 他們太相似了,連眼睛裡透出的狡猾勁都一致。

不同於過去養母對他無條件的溺愛,他在這個家裡還說不上完全的自由, 得適當做出妥協和偽裝。再加上他確實犯了一些事, 需要鐵麵無私的維爾福法官為自己提供庇護,而**官當然不願意一個罪犯公開身份, 連累自己的名聲。

他如維爾福所願,老實扮演著借助在檢察官家的“安德烈亞·卡瓦爾坎蒂”, 維爾福幫他把“失手殺人”掩埋過去,保障他們共同的體麵和安全。

這是一種互幫互助,共同的秘密總會讓兩個人很快親近起來。

經過他親愛的爺爺房間時,安德烈亞探頭往裡麵看。

須發皆白的老人癱在椅子裡, 對麵坐著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

“……我不知道您對家族紋章還有研究,可惜她那時候太小, 所以記不太清了。不過還是多謝您的祝福。”

年輕人說著, 手裡拿了一個方形紙板,角落和各個地方用不同顏色寫了很多字母, 他隨意將手臂支在板子上,撐頭盯著老人家轉動的眼睛。

一個動了動眼睛,從頭到尾沒有出聲,另一個已經微笑道:“所以是因為那部戲讓維爾福小姐也非常掛心, 才拜托道您跟前了?我會謝謝她的。”

看兩個人像是約定了什麼暗語,溝通毫無障礙,安德烈亞有意搞清楚這個小子是不是在故弄玄虛,也顧不上一邊老仆人的瞪視,道:“我能加入你們的談話嗎,班納特先生。”

領事語氣溫和道:“這位是您家裡的住客吧,我隻是個客人,您覺得怎麼樣?”

諾瓦蒂埃用力眨了兩下眼睛。

領事衝他抱歉聳了聳肩。

安德烈亞見過他和那個寶貝孫女的繁瑣交流,很清楚這是“否”的意思。他也很明白,諾瓦蒂埃還不算老糊塗,甚至對上他的眼睛時,安德烈亞會有種被看透的緊張。

老東西再討厭我又怎麼樣,最後遺產總會有一份給我。

安德烈亞一邊走,一麵不屑想。

走出房子,在前院的花園裡,安德烈亞迎麵碰上了瓦朗蒂娜。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在一從茶花前精心挑選,一邊哼著歌,曲調是那個《神秘情人》裡的《他掌控了我》。

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回來了,即便是私生子,隻要他適當表現出自己受的苦,又受到了怎樣不當的教育,多鐵石心腸的父母都會覺得問心有愧。他才十七歲,年紀不大,看上去足夠聰明而且審時度勢,似乎還可以教養掰回來,所以維爾福也願意給他一點適當的自由。

不能被承認私生子的關係,進入上流社會的福利總要享受到。

拿了錢後,安德烈亞認識了巴黎城一幫公子哥,為了表現得足夠合群,總得陪著他們去劇院,他偶爾裝作內行,評論一下那些女演員,很快就和他們打成一團。

安德烈亞露出笑容,雙眼如同鬣狗看到落單幼獸。

“你在高興什麼呢,我親愛的妹妹。”

“安德烈亞。”

善良的姑娘瑟縮了一下,守禮小聲招呼。

他狡猾說:“見到班納特就讓你這麼幸福嗎……也對,每次他來,你都趴在窗邊望著人家,等進來就湊上去嘰嘰喳喳討好,還總是不知羞恥邀請他改天再來。真可惜啊,現在全城都知道,他有未婚妻了。”

瓦朗蒂娜皺起眉,糾正道:“我高興是因為班納特先生找到了他的心上人。班納特先生是唯一能和爺爺聊天的人,爺爺每天待在家裡太悶,因為有個人和他交流,最近精神也好很多。我像喜歡一位友善的朋友一樣喜歡他,絕沒有彆的意思,你不要汙蔑我。”

安德烈亞頓覺無趣。

他更加確定自己隻是私生子了,據維爾福家的傭人說,這位小姐和死去的夫人性子一樣。那種軟弱的女人一定不是自己的母親。

撇下瓦朗蒂娜,安德烈亞走出大門,決定去逛街碰碰運氣。

走到街角時,有一輛馬車靜候在那裡,安德烈亞不由停下腳步,在一邊驚歎打量那四匹馬。

他最近也鍛煉出了一些眼力,他們那群人裡的領頭曾經想花一萬法郎買一匹馬,可是這幾匹比他們那天在馬市看到的還要漂亮,沒有半點瑕疵的純色。

“貝內代托?!”

有個人驚呼出了他過去的名字。

安德烈亞心裡咯噔一下,強作鎮定抬頭,就見一個熟悉的中年男人坐在車夫旁邊。

貝爾圖喬也驚呆了。

當年為了刺殺維爾福,他撞破了他和一個女人的奸|情,還撿到了被他遺棄的孩子。仇恨一了,因為愧疚,乾脆將這個孩子交給嫂子撫養大,哪知道引狼入室,這個孩子生性狡猾惡劣,在嫂子的放縱下更是壞到了骨子裡,偷盜作惡,害死養母後就不知去向。

沒想到貝內代托還活著,更想不到會在維爾福家附近看到這個孩子。

兩個人麵麵相覷時,車前風也難吹動的鈴被拉響了。

貝爾圖喬被嚇醒,幾乎出自本能下車,走到馬車邊,拉開車門,垂首躬身道:“伯爵。”

安德烈亞見他這種反應,直接往車裡看去,他向來無畏,即便入獄也沒有怕過,所以毫不猶豫與那個伯爵對視了。

男人有一頭漆黑的頭發,麵色蒼白,神色淡漠,使他整個人顯得高貴寧靜,被用目光冒犯後隻是輕描淡寫瞥了他一眼。

他的眼瞳比車廂中的陰翳還要幽邃黑暗。

這一眼讓安德烈亞莫名想起了過去獄中見過的死牢囚徒,頓時心裡一跳,控製不住低了頭。

“貝爾圖喬。”基督山威嚴看了管家一眼,成功製住了他更多的辯解,問,“你認識這位先生?”

貝爾圖喬連忙答道:“我們是在巴黎認識的,我買東西時見過很多次這位先生。”

見他沒有說出自己過去的身份,安德烈亞心中鬆了一口氣。

伯爵點了點頭,似乎對安德烈亞失去了興趣,擺手示意管家關上門,因為五官深邃,闔目養神也像是陷入思索。

“我們去一邊敘舊。”貝爾圖喬壓低聲說。

安德烈亞便衝他微微點頭,隨即以滑稽的姿勢衝目無下塵的異國伯爵抬帽告彆,被貝爾圖喬警告看了一眼。

他們走到了一個不會打擾這位先生的距離。

“重逢後發現兩個人都過得很體麵,多麼值得慶祝啊,叔叔。”安德烈亞說:“我成為了檢察官的兒子,您呢,一個闊綽親王的管家,他一定很有錢吧。”

貝爾圖喬驚訝道:“檢察官的兒子?”

安德烈亞:“當然,所以恭喜我吧,叔叔,我找到我的親生父親了。”

見他還這麼戲謔叫自己叔叔,篤定維爾福還不知道自己就是當年刺殺他的人,貝爾圖喬沉住氣,繼續道:“你是怎麼知道……是布沙尼神甫告訴你的?”

當年的事情,隻有神甫一個人知道,他的過去連尊敬的雇主也瞞著。

安德烈亞也在打量這個知道自己底細的人:“怎麼,您還向這位神甫告解過嗎。”

“這還要多虧了您呐,”安德烈亞笑起來,他長得好看,笑起來非常具有迷惑性,說謊也像在說實話,“我是從一個英國人那裡知道的,他與伯爵有仇,所以花了很大功夫研究他。您當然也是目標之一,他查到了我,想要用我賣人情給我的父親。”

“我本來是在過苦日子的,這個叫威爾莫的勳爵暗中幫助了我,他還給我寫信,問我願不願意見我的親生父親,我當然沒有什麼好拒絕的,就來了巴黎。”

麵前人的表情變得緩和,顯然不知道他最近做了什麼,反而規勸起來:“過去我管教你,你說我沒有權利。現在你既然找到了親生父親,他又是一位檢察官,就好好聽他的話,走回正道。”

又在說那些陳腐濫調,安德烈亞心中嫌惡,為了定他的心,不讓貝爾圖喬四處亂講,麵上應承,眼睛卻在胡亂看。

英國領事就在這時候走了過來。

他想起來了那些傳言。

所以,那個男人就是那位基督山伯爵了。

領事懷裡抱了一束白山茶,顯然來自他那個便宜妹妹,和淡粉色的晨曦一起,頰發垂順,映得他比女人還要秀美。

青年單手敲了門,衝著門裡的人示意那束花,彎起眼睛說了什麼。

沒有人放踏腳,車裡的男人直接微微探身,輕鬆把人連著白色的芬芳一把攬住,帶進馬車,隨即關上了門。

馬車玻璃不知道是用什麼做的,根本看不清裡麵。

“這位漂亮的領事和伯爵是什麼關係?”

從監獄逃出來的人打斷長篇大論,滿臉興味問。

貝爾圖喬警告道:“如果你膽敢把主意打到大人和少爺頭上,我寧可自己跟著入獄贖罪,也要將你把養母活活燒死的罪名捅出來。”

安德烈亞麵上滿不在乎說:“那是一個意外,叔叔。我隻想要錢,順便嚇嚇她。”

“我心中對您是尊敬的,過去我看著繈褓,做工多好啊,恐怕外省都找不到這樣的布料吧。所以我總是想,我應該是巴黎富貴人家的孩子,隻是被您偷了出來,所以心中對你們總是有一些怨氣。現在我知道啦,原來我的父親以為我出生後就死了,而我隻是一個私生子,他不敢找醫生驗證,乾脆就將我活埋了。”

“是您從把我交給自己的嫂子撫養,我該感謝您的救命之恩呐。”

他說著,麵上半點感激的意思也沒有,更彆提害死慈愛養母的愧疚。

貝爾圖喬被他的無恥噎住了。

管家終於看出,貝內代托本性未變,這會見班納特少爺已經上了車,隻好心事重重告辭了。

安德烈亞下落不明的這些年,當然不像他剛才說的那樣簡單。

他一開始確實沒想燒死養母,為了逼養母交出所有錢,他隻是用這個方法威脅戲弄她,結果那個女人掙紮的時候自己碰到了火,才活活燒死的。

養母死後,這位叔叔肯定不會放過他,安德烈亞打包了家裡所有能拿的東西,連夜離開了。

後來他做過很多事情,因為偽造鈔票被抓住判了刑,做苦刑犯的時候,有位獄友叫卡德魯斯,他們被綁在一根鎖鏈上,想越獄隻能兩個人一起合作。

出來後,那位威爾莫勳爵的手下就找到了他。

安德烈亞當然同意了,結果沒想到被卡德魯斯知道,這個人一路跟蹤著來了巴黎,還想用他的過去威脅自己,好從他這裡長長久久吸血。

所以卡德魯斯死了。

安德烈亞陰沉著臉看著貝爾圖喬的背影,見馬車開遠,走到剛才停車的路邊,從石縫裡麵挖出一隻祖母綠戒指。

“哈。”

剛才那個伯爵抱他的“朋友”時,他就注意到有什麼東西掉下來了。

沒想到是這麼好的玩意,而且主人似乎一點都不在乎。

看來他的叔叔找了個相當富有闊綽的雇主。

安德烈亞看得挪不開眼睛,好一會才抬頭,就見一隻遊隼停棲在一邊院牆的欄杆上,直勾勾盯著他。

或者說是他手裡的戒指。

連忙把戒指藏在貼身口袋裡,安德烈亞快步回到了房子裡。

貝爾圖喬的出現讓他心裡警惕起來。

書房不太好進,不過安德烈亞十一歲就能把整個科西嘉島的人家偷遍,後來還能成功越獄,溜門撬鎖的本事實在不小。現在家裡主事的隻有一個比養母更軟弱的“妹妹”,再加上一個癱瘓的老頭子,他想要支開幾個下人,再不著痕跡撬開一個抽屜就太簡單了。

卡德魯斯一案,維爾福調查了四個人。

威爾莫勳爵,布沙尼神甫,基督山伯爵,班納特領事。

從勳爵那裡,維爾福得知,他和基督山伯爵有深仇大恨,勳爵想要報複這個男人,身邊仆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威爾莫勳爵有意查了管家和貼身男仆底細,發現貝爾圖喬過去是走|私販子,還是伯爵花錢保舉出來的,以為可以借此抓住伯爵的把柄,就深入查探,發現了不少辛秘。

貝爾圖喬做走私販子時,曾經受人所托,在尼斯(維爾福標注:當年線索恰好斷在尼斯)接手了一個孩子,可是上線後來就沒有了消息,他舍棄不了一條生命,想到他的嫂子寡居,這個孩子可以充作慰藉,便交給她撫養。

後來貝爾圖喬遭一樁命案牽連入獄,真正的犯人旅店老板卡德魯斯卻逃走了(安德烈亞陰沉笑了:“叔叔,我替您報仇了,您可得感激我呀。”),是布沙尼神甫為他作證,又介紹給伯爵做了管家。

威爾莫勳爵找到當年那個孩子,想要借此威脅管家,最好使他出賣伯爵。結果約定見麵那天,卻無意撞見那個孩子殺了卡德魯斯。

“您看到那個孩子的臉了嗎,勳爵,這對我們破案有很大的幫助。”

“沒有,我隻看到了他的背影,我可以把這些描述給您。”

安德烈亞鬆了一口氣,繼續往下翻閱。

之後的報告都很簡單了,可能是因為查到一半得知罪犯是親生兒子,所以檢察官寫得不太詳細,充滿了暗語,隻是充作資料方便自己未來查探翻閱。

好在足夠安德烈亞這個當事人看懂了。

維爾福又去找了布沙尼神甫,發現這位神甫確實是好心腸,不過就是口風不太嚴,有失神職人員的職責。他聽過貝爾圖喬告解,之後為了化解勳爵和伯爵的仇恨,就把這件事說了出來,反倒方便了勳爵針對伯爵。

在基督山伯爵那裡,維爾福驗證了關於威爾莫勳爵的猜想。

去見班納特領事就更簡單了,佐證了神甫確實無法保守彆人的秘密,又借著領事的手,把勳爵這個唯一的案件證人給趕出了法國。

安德烈亞嗤笑,覺得親生父親小心過了頭,對一個勳爵都不敢親自下手。

更加不要指望他會幫自己去和伯爵的管家作對了。

安德烈亞非常了解自己,所以也理所當然清楚維爾福的自私,一旦隱患太多,他肯定更傾向於解決自己這個問題源頭。

可惜信裡並沒有說他的親生母親是誰。

把文件放回原處,安德烈亞記下了布沙尼神甫的地址。

去的路上,那隻遊隼始終跟著他,安德烈亞忍無可忍用石頭砸了空,那隻鷹隻是飛得更高,遠遠見到了目的地,降落到一個窗台,低嘯一聲,撲扇著翅膀又飛走了。

安德烈亞下車,敲門。

一個身形瘦削的男仆從裡麵探出頭,金色微卷的長發被綁束著,衣服洗得相當乾淨,麵色很白,眼睛大大的。

男仆細致打量了他一番,用著意大利口音的法語問:“找誰?”

“我來見布沙尼神甫。”安德烈亞很有技巧說,“如果神甫問,就說是維爾福先生。”

那扇門被合上了,過了一會,男仆打開門,側著身說:“請進吧。”

安德烈亞被引著走上樓,樓梯相當陡,前麵男仆身輕敏捷,走到一扇門前敲了,用唱詩班少年一樣輕快甜美的音色道:“老爺,客人來了。”

書房內傳來被嗆住的聲音。

男仆連忙推開門,走過去拍了拍那個被長袍籠住的身子,麵露微笑,語氣關切道:“我說過多少次啦,您年紀‘大’了,喝水不要太急。”

在布沙尼神甫的示意下,安德烈亞表情古怪落座了。

他看上去已經在書房裡熬了一個通宵,男仆在他們中間哼著歌整理了桌上攤放成山的經書,抱著那一摞離開了房間,順手替他們帶上了門。

“您不是維爾福先生。”

神甫用神職人員那種飄渺慈藹的聲線說。

安德烈亞連忙恢複狀態,苦笑一聲:“是啊,我這輩子都沒辦法說自己是維爾福先生。”

他把來時路上想的說辭說了一遍,先著重感激了神甫讓自己和父親團聚,表現出一個什麼都不在乎,隻渴望親情的孩子。

說完後,安德烈亞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