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間破屋的門都開著,卻隻有徐炳榮一個人坐在門口平平靜靜的看著人群,其餘人都不見蹤影,倒是魏家不時傳出幾聲壓抑的咳嗽。
沈克勤和沈明澤也都沒出來,已經是傍晚時分,又是陰天,倒看不見黑森森的門內是個什麼光景,不過那婦女既然對著門口指著叫罵,想來屋裡應該是有人的。
沈華濃早有心理準備,此時還是恨不得將那婦女一腳踹進河裡去,麵對這種不講道理的人,真沒有講道理的必要,多說一句都是浪費口水,直接打死就對了。
還沒有等她擠到最前麵去,那鄧母想來是詞窮了,忽然將手握著的一個兩頭尖尖的衝擔從泥地裡拔出來,就要往屋裡走。
“姓沈的,彆以為你縮在裡麵不說話就能完了,那藥就是你弄的,你唆使我兒弄的,你們這些壞分子最是狡猾,以前舊社會的時候欺壓剝削我們,現在已經是新社會了還在騙人,我就知道你們沒那麼好的心,根子都是壞的,哪裡是真的要製藥。
我培林就是太老實了,被你給騙了,他也沒有心眼連個證據也沒有留著,他還當是為建設做貢獻,聽了你的,他可憐你們,你們黑心爛肝的往死裡害他啊,你們這些萬惡的剝削階級啊”
沈華濃蹙了蹙眉,推了推擋在前麵的人,咬牙切齒的道:“讓讓!”
擋在前麵的人她沒什麼印象眼生得很,應該是住在上灣村那頭的,那人被推了一把,正要罵人,認出了沈華濃,高聲道:“你就是讓培林寫條子的沈華濃吧!”
驟然一靜。
片刻後,鄧培林他媽就轉過頭陰惻惻的瞪著沈華濃,指著她的鼻子就罵開了,“就是你這個黑五類的狗崽子,你早知道那藥有問題,才故意去讓培林簽字還按得手印,就是想要撇清楚是不是?你今天敢扯謊,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沈華濃就說,“你的意思是說公安冤枉了好人,把壞人給放出來了?”
鄧母當即罵道:“你男人不就在公安局,能不幫著你不包庇你?我就要揭穿你們的陰險麵目,一家子都爛透了不是好東西”
沈華濃微微一哂。
鄧母很會戰鬥嘛,會將矛盾往成分上引,對外人凶得很,恨不能撲上來咬人,一點看不出來是個被家暴的可憐寡言婦女。但是,她沒有認清楚場合。
這話在彆的地方說說,高呼幾句打倒壞分子的口號,沒準能引起群呼,真成了。可惜啊,這裡是下灣村,沈華濃心說,你跑人家地盤上來罵彆人族裡引以為傲的第一人,找死是不是?
果然在場的就有下灣村的人,一聽就不大樂意聽了。
“你個臭婆娘你什麼意思?你說誰包庇了?”
“你們跑我們村來鬨還有理了,內情什麼樣誰不清楚,就是可憐你白發人送黑發人才讓著你,不跟你計較,你還嘴上亂噴糞,真找屎是不是?”
“你麻痹你眼睛這麼雪亮,你怎麼不自己去當公安呢!再瞎嗶嗶滾出去!”
“也是不要逼臉了,鄧老蔫,前幾天是不是你到處說‘我兒有本事,是藥廠技術員,城裡人,一個月六十八塊的工資’?今天這藥弄死人了,就是彆人坑你兒做的藥了?要是趕明兒說這藥沒毒還得了紅錦旗,你是不是再得改口,我兒真是有本事。”
“”
鄧老蔫被下灣村幾個後生罵得老臉掛不住,惡狠狠的瞪了眼自家婆娘,鄧母神情瑟了瑟,不敢再提這一茬了,隻罵沈華濃。
“你個狐狸精,小賤人真陰險,誰還不知道你?小小年紀就想著跟男人睡,能是個什麼好東西!小嗶——嗶——嗶——”
沈華濃腦子裡嗶聲一片,見沈克勤木著臉從鄧母身後的門口出來。
鄧母手上的衝擔一晃,險些戳到他。
沈華濃心一提,趕緊往前走,並朝沈克勤擺手,讓他進去彆理會,突然被人拉住。
“她嘴裡太不乾淨了,你彆過去。”沈明澤將她往後用力一拉,擋在她前麵,氣得聲音都在發抖。他抱著個木盆,脖子上還搭著條濕毛巾,像是剛從河邊洗腳過來的,“這種瘋狗不用跟她說話!”
沈華濃見他滿麵怒容,氣紅了眼,覺得不妙,正要拉他已經晚了,他將懷裡抱著的木盆舉起了,半盆水潑了鄧母一頭一臉。
水裡是加了東西的,沈華濃一瞥看見那盆中水呈現淡淡的粉紅色,不過潑在鄧母臉色倒是顯不出來,另外還有幾片碎爛的葉子搭在鄧母眼皮上。
鄧母倒是沒有失聲尖叫,不過也顯然被嚇了一下,好像還喝進去一點兒臟水,她連呸了幾口,一抹臉,張嘴又要罵,沈明澤將盆底剩下的一點兒又朝她潑去,“你兒子就是活該,他不得好死,已經被判死刑了!”
鄧母舉著衝擔,作勢要朝沈明澤刺過來,不過看到沈明澤陰沉沉死神一樣的目光,攝了一下,轉身將站在她邊上的沈克勤重重的擠開,直接衝進屋裡去一通亂砸,邊砸邊罵:“你們才應該被判死刑”
沈明澤無聲看著,唇邊掛著森森笑意,沈華濃心裡一咯噔,哥哥不會是在水裡加了什麼毒藥吧?這種事情他在重生文裡就做過的。
要是鄧母在這裡出了什麼事,他們都很難擺脫乾係,這麼多雙眼睛看著,霍庭要查出點什麼來簡直太容易了。
不過,想想哥哥這時候還沒人幫忙沒被人利用也沒有徹底黑化,應該也不是什麼烈性藥,她這時候也沒法問什麼,隻能想辦法收尾,如果鄧母有事,那他們本來占理也變得沒理了,隻能讓鄧母更加無理,才可能解決這場風波。
屋內一陣鏗鏗打砸聲響傳來,鄧母不知道是不是被家暴久了,她像是在沉默中爆發了,十分瘋狂。
眾吃瓜群眾麵麵相覷,一時間也沒人趕去阻攔,倒是有人去找大隊領導去了,也有人推鄧老蔫,讓他去管著他婆娘。
鄧老蔫自己都瑟縮了一下,覺得以前那麼揍老婆沒反被打死真是命大,沒想到這娘們這麼彪,莫不是瘋了吧?
沈華濃捏緊手上的圍裙,趁著沈明澤不知道在想什麼,也沒有注意他,繞過他走上前去,將神情空洞的沈克勤往後拉了幾步,然後衝進屋去了。
隻是打砸一間牛棚,架勢倒是拉得倒是大,但除了傷害沈克勤和沈明澤兩顆驕傲敏感的心,真心不算什麼,最後大不了就是賠錢,裡麵沒有值錢的東西,也賠不了多少,沈華濃決定助她一臂之力。
費這麼大力氣你就砸點東西,有意思嗎?要玩就玩大點兒的。
屋裡空間本來就小,現在基本上連個踩腳的地方都沒有了,木板床被砸得稀爛,就連灶台和鍋都被打爛了,之前應該還燒著熱水,有幾根燃燒了一半的柴禾散落在四周,冒著青煙,地麵也被衝擔戳出來一個一個小又深的洞和各種劃痕。
“濃濃!”沈克勤回過神來就跟了進來,“濃濃你彆管她了,讓她砸吧。”
“爸爸,你快出去,我把能用的上的拿出來。”沈華濃一邊說著,一邊躲開沉浸在瘋狂裡的鄧母,一腳將被掀落在地上的爛被褥踢到床下。
這泥胚薄牆茅草房頂,要燃燒起來並不難,隻是連綿陰雨讓屋子都帶了潮氣,最乾燥的地方也就是床那兒了,怕火勢燒不起來,沈華濃決定集中火力往一處使力,隻要燃燒了一隻角,這破屋子肯定也會撐不住全垮掉。
她借著身體的遮擋將圍裙口袋裡的火柴摸了出來,悄悄劃了一根扔在上麵,被褥下還鋪了稻草,觸到火星子馬上就燃燒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