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從小就勾著你魂不守舍的,現在她結婚了,一個破爛貨,你還稀罕她什麼?我早就跟你說了她肯定都沒等你,找了又有什麼用?看吧,果然被我說中了,人家都嫁人了故意要引你來耍你呢,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還嫌不夠丟人嗎?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廉恥心和自尊心?!”
方淑嫻本來是很注意教養與儀態的女人,但是,陳誌跟她在沈華濃這件事上的矛盾已經不是一兩天了,積攢的怨氣比較多,以前的不提也罷,就說他這次回來在家的那三天,兩人就已經對這個問題進行過爭吵了,結果陳誌直接不告而彆。
陳家良又出差去了,她自己找了一整天的人,又急又怕又恨,生怕沈華濃又纏上陳誌,也怕陳誌為了她自毀前途,將家人都拖進深淵,打聽過後匆匆從省城趕過來竟市,在醫院食堂又受了氣,還跟著自行車屁股後麵追了十公裡的路,現在她整個人狼狽不堪,從來都沒有受過如此大的委屈,早就已經憋了一肚子的火了,對陳誌的態度能好得了才怪。
雖然跟印象中的“方阿姨”有些出入,但沈明澤還是認出來了。
聽對方如此詆毀妹妹,他眯了眯眼,握著醫箱帶子的手緊了緊,心裡湧出無邊的憤怒。
陳誌卻很平靜,沈明澤離開的這一個鐘頭裡,足夠讓他想明白很多事情了,以前想不通卻不敢深想的地方,以及現在沈華濃對他的冷淡,他都感覺找到了原因。
想明白的結果是,他整個人很頹喪,語氣也很淡:“媽,那是濃濃,你怎麼能這麼說她,根本不是她找我,是我,我一直想要找她。”
“我怎麼說她了?難道我說的不是實情?好,你現在找到了,人家也結婚了,不可能跟你再續前緣,你現在能跟我回去了吧!你留在這裡,有考慮過你爸爸和我嗎?你自己不要前途,也要連累你爸爸跟著一起下牛棚才高興?”
“現在已經變了,政策變了,沈伯伯”
“變了?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真要是變了你看見把抄的他們家的東西還給他們嗎?對外不還是說戴罪立功,有幫他平反那些罪狀嗎?陳誌,你彆太天真了!”
“媽,”陳誌無力的道:“我會跟你回去,事實上如果你早點告訴我我也不會過來再惹濃濃和明澤哥傷心,我根本就沒臉見他們,我現在隻覺得無地自容。”他說著突然抬手狠狠的給了自己兩耳光。
方淑嫻大驚,趕緊撲過去抓住他的胳膊,恨聲道:“你這是做什麼?你是在打你自己嗎,你分明就是想打我是不是?”
見陳誌木木呆呆,她直接痛哭出聲:“我就說沈華濃她不安好心,她早就知道恨著呢,看吧,到現在你還在維護她,她得逞了!她成功挑撥了我們一家人的感情!可是陳誌你也不想想,這事能怪咱們家嗎?當時你爸爸是什麼處境你回想回想?
就因為跟沈克勤走得近,你爸爸整天被審查,被逼著寫材料自訴,就連工作都停了,要是不揭發清楚沈克勤的罪狀,跟他徹底劃清界限,對你爸爸的審查怎麼可能撤銷?現在我們一家子又怎麼會有安穩日子過?誰不願意好好生生的過日子,這不都是被逼的嗎!你為什麼就不能體諒體諒。”
屋裡安靜了一會兒,隻有方淑嫻壓抑委屈的哭聲。
陳誌艱澀的問道:“濃濃她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一開始沈伯伯都打算將她交給我們,可她就在我們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走了,什麼話都沒有給我留。”
方淑嫻沒承認也沒否認,嚶嚶啜泣著。
陳誌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她對我又嫌棄又不耐煩了,隻將我當成陌生人對待,她已經對我仁慈了。我根本就沒資格怪她變心。”
“媽,你太高看你兒子了,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就算你告訴我了,我也什麼都做不了,我不會連累你跟爸爸,是我沒用,我一點用也沒有,我隻長了一張嘴,一直嘴上說要照顧她、要找她、要保護她,可我無能,那天晚上我見到濃濃不高興,我應該猜到的,隻是我不敢往下想,我”
他說著抱著自己的腦袋蹲下來,頭埋在膝蓋上,半點兒聲響也沒有發出,隻是整個人顫抖得不像話。
方淑嫻嚇壞了,停止了啜泣,蹲下來碰了碰陳誌,“你彆嚇唬媽,陳誌,陳誌!”
方淑嫻摟著他大哭起來。
沈明澤站在門口,看著昏暗中蹲在院子裡痛哭的那對母子倆,怒氣漸漸的平複了下來。
他弄出了點兒響動,方淑嫻聽到動靜淚眼婆娑的抬眸看過來,然後哭聲一噎。
沈明澤沒有理會她,目光直接越過她,落在曾經他當成弟弟一樣愛護的青年身上,平靜的道,“陳誌,既然你媽來接你了,你就跟她回去吧。你先收拾收拾,我去問問看能不能借到車送你們去市裡。”
陳誌漸漸的止住了,紅著眼睛轉過頭來看著沈明澤,嘴唇顫抖著,到底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
很快,沈明澤從大隊借到了一輛驢子車。
趕車的老張頭脖子上長了個大痦子頂得脖子都隻能歪著,又舍不得花錢去市裡大醫院看,沈明澤幫他看好了,現在脖子上還貼著紗布,再幾天就能拆了,現在他對沈明澤感恩戴德的,也不介意往市裡跑一趟。
方淑嫻現在也不介意這車臟了,一聲不吭的爬到車上坐下了,手上拿著陳誌的行李。
“陳誌。”沈明澤將垂著腦袋,仿佛被抽走了精氣神的青年叫住。
陳誌黯然的回過頭來,望著他。
“我跟濃濃都會過得很好,我爸爸也會好的,日子總是會好起來的。你,回去之後也好好過。”
“明澤哥對不起。”
“走吧,時候不早了。張叔,麻煩你送他們去最好的招待所。”
“知道了,沈大夫!”
驢車緩緩的消失在夜幕裡,陳誌望著之前沈華濃和霍庭離開的方向,隔著褲子口袋緊捏著裡麵那張結婚申請書,用力的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然後鬆開了手。
對不起,濃濃。
請你一定要幸福
想起那個叫霍庭的男人,陳誌苦澀的笑了,對方還是靠譜的,比他要靠譜。
而此時沈華濃已經準備要睡覺了,隻是,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情難免讓她心情有點兒波動,情緒不佳,躺了會兒才發現有點不舒坦,拍了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墊在她後腦勺下的那條胳膊,“挪挪,我要睡覺了。”
“不挪,就這樣睡。”
“這樣你不覺得難受嗎?”
“睡覺!習慣就好了”
╭╯╰╮
“想什麼呢?”
“想點開心的,不然睡不著。”
“比如說呢?”
“怎麼最大程度的利用你前對象的價值,以後我跟她就是同事了。”
霍庭:“”
沈明澤又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進屋去了。
他心裡被苦澀和悵惘纏繞著,一時隻覺得前路茫茫,他們在這濃霧裡踽踽前行,懷揣著的光明和希冀就像此時的月華穿透這夜下重重濃霧灑下來,端的是清冷又孤寂。
沒胃口吃晚飯了,他隻燒了點兒熱水,就在院子裡草草洗漱了一翻,才回到房間裡點燃了桌上的煤油燈,然後,從枕頭底下拿出來一本厚重的藥典,對照著一個泛黃的筆記本翻看起來,時不時的拿紙筆寫上一會兒。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沈明澤漸漸也有了睡意,正準備將書本都收起來,不知道從哪本裡掉下來一張明信片。
“原來夾在這裡了。”沈明澤撚著這張明信片,目光頓了頓。
這兩天霍國安往市裡跑得很勤快,每天都會給他帶一張明信片,沒有積壓的,也每天都嘖嘖嘖他幾聲。
早上他又收到一張,正好陳誌進來,怕被陳誌看笑話,他隨手就給藏起來了。
此時,不知道為什麼,沈明澤突然產生了看看這張風景明信片後麵寫的什麼的衝動。
“醫院很忙,工作很累,學習吃力,我知道我很笨,主席說過越是困難的地方越是要去,這才是好同誌。我覺得我做到了,起碼我是個好同誌,我相信你也會認同這一點的!”
看完這幾個用圓珠筆寫的擠在一起的字,沈明澤不由得笑了。
“這算什麼好同誌?”嘀咕了一句,他頓了頓,又拉開最底下的抽屜,將之前隻看了第一張,其他的一眼沒瞧,就給塞進去的明信片都找了出來,竟然都有二十一張之多了,疊在一起也挺厚的。
“主席說調查就象十月懷胎,解決問題就象一朝分娩,我感覺我現在對你做的這件事就是十月懷胎,雖然有點兒難有點兒笨拙,但是還是期待你能如約一朝分娩。”
沈明澤嘴角抽了抽,這是寫得什麼鬼!他能一朝分娩才見鬼了!
“主席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好好學習了,但是向上得依舊不明顯。你那麼聰明,我卻這麼笨,唉。”
“今天被推薦了《馬克思恩格斯全集》,馬克思說:‘我又給你寫信了,因為我孤獨,因為我感到難過,我經常在心裡和你交談,但你根本不知道,既聽不到也不能回答我。’”
“”
一張張的看完了,沈明澤坐在燈下幽幽的歎了口氣,然後將明信片全部都用一個信封裝上了,重新放在了最底下的那個抽屜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