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慶典(三十八)(2 / 2)

人間試煉遊戲 弄清風 16239 字 6個月前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鑽出了囚籠,走過唐措的時候,又忽然停下來問了一句:“7049,是什麼意思?”

唐措:“是靳丞生前用過的一個編號。”

7049,唐措給黑鐵囚籠設置的密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林硯東笑了笑,這才繼續往前走。餘一一和莉莉絲都讓開路來,一路目送著他走到了十字路口——那是三清歸元陣的陣心。

在林硯東提出符陣的概念時,他曾對餘一一說過:“畫一個符陣,要夠大,其餘的我來扛。”

現在的符陣大是夠大了,以中心區為核心,完美地延伸到各區。可這麼大的陣,如果讓餘一一來觸發,可能幾秒就會被吸成人乾,爆體而亡。

隻有身懷怨氣係統的林硯東可以一試。

玩家們並不知道其中曲折,在他們眼中,林硯東就是那個該死的罪魁禍首。他們聲討他、怒視他,一波又一波的聲浪拍打在他的身上,恨不得立刻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林硯東緊攥著拳頭,唇邊隻有苦笑。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人終究是種血肉動物,他也會痛、會難過、會追悔,會問自己:

值得嗎?

他最後望了一眼這座熟悉的永夜城,像第一次來時那樣,抬起頭,環顧四周。陽光下的永夜城彰顯出更多的細節來,中西、古今,魔幻與荒誕,交織相容,每一個時代的影子都能在這裡被找到。

永夜城沒有曆史,可它本身就是曆史。

視線下移,他又看見了這座城裡的人。那些麵目,或猙獰可憎、或悲痛可憐,在此刻都離林硯東很遠,遠得像是已經被風霜腐蝕的壁畫。

唐措、餘一一、莉莉絲、冷繆、榮弋,還有那幾個總是跟著唐措的小家夥,分守在各個路口,牢牢地將人群阻隔在外。

一生毀譽,儘葬於此,值得嗎?

肖童說得對,他救不了這座城裡的所有人,這世上無論什麼事都不可強求。但他或許可以留下幾顆火種,哪怕隻有幾個人值得,那也值得。

搖擺的心終於安定,他的眉目透出幾縷平和來,閉上眼,雙手合十。

再見吧,永夜城。

灰色的怨氣自他的掌心而生,沒有任何花哨地、作為最純粹的能量灌入腳下的大陣,並以他為中心,如同漣漪一圈圈向外擴散。

陣紋不斷被點亮、被喚醒,黑色石板上開出了金色的花,大陣蘇醒,撼天動地。

“開始了。”

茶樓裡,肖童遠望著那仿佛要直上雲霄的金光,喃喃自語。

K也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倚著欄杆,嘴角帶著笑,手裡端著酒杯,一副看戲的絕佳姿態。可就在他看得正津津有味時,耳畔忽然想起熟悉的鈴鐺聲。

他挑眉,回頭看向肖童,“典獄長閣下?”

“烏鴉先生。”肖童直視著他的眼睛,道:“賭約結束了,你贏了。”

K搖晃著酒杯,眯起眼,“哦,是嗎?那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那叮的一聲,如果我接收的信息沒錯,你想開啟終審法庭?”

“是。”

“這是典獄長的特權不錯,但你知道你要付出什麼代價嗎?”

“我知道。”肖童答得果斷。

“嗬。”K這便好奇了,“你想審判誰?我嗎?”

“我身為永夜城的典獄長,我就代表了永夜城的律法。所有有罪者都被送入監獄,而所有被送進監獄的人,都由我審判,對嗎?”肖童反問。

K隱約有了點頭緒,卻又不確定,好奇壓過了他心底的一切,道:“是可以這麼說。”

肖童道:“那我審判我自己。”

這可好玩了。K放下酒杯,好整以暇地看著肖童,“你這是跟我玩文字遊戲啊,你說你就代表永夜城的律法,那你審判你自己,不就是在審判永夜城的律法?你判你自己,最後怎麼判,不都由你一個人說了算?”

肖童微笑:“不是還有烏鴉先生你這位聽審嗎?”

K聳聳肩,“我確實是有一票否決權,所以你想賄賂我嗎?”

肖童:“判決成立,我就把我和林硯東的故事給你。”

“你倒是大方,把賭約的籌碼又拿來賭一次。”K翻個白眼,“你就不怕我在你開始審判之前,就剝奪你典獄長的身份?”

肖童其實還是在賭,賭K能不能讓判決順利進行,所以才拖到現在。他一直在觀察,從唐措和靳丞的口中也得到過關於K的一些信息。

他需要確認這位真正的烏鴉先生是否對玩家抱有敵意。

肖童沒有回答K的話,而是從自己的裝備欄裡拿出了一本厚厚的黑色硬殼書遞過去,“這本身就是故事的一部分。”

K接著,掃過封麵上的“法典”二字,翻開來看了一眼。

肖童的聲音繼續在他耳畔響起,帶著無限追憶,“那時候世道很亂,橫征暴斂的、發人命財的、跟敵人搖尾乞憐的、今天還在高喊自由民主明天就踩人玩兒的,比比皆是。人間失去了法度,人心沒有了底線,比起永夜城來也不遑多讓。”

“他說要改變這個世道,我問他怎麼變,他說在一個‘理’字。”

理是什麼?

是真理、是公道。

“真理難尋,公道難尋,一套完善的律法是人類能摸索出的最接近‘理’的存在。有理才有自由,身持正,才能坦坦蕩蕩地走在陽光下。”

“永夜城的律法,不該由一個典獄長空口白話。它該有完整的記載,有例可循,有律可證。”

說著這些話的肖童,看上去像變了一個人。K仔細打量著他,透過那身軍裝,好像看到了他的從前。

也許這才是肖童最初的模樣。

“你一直在做這件事?所有人都說,在那十年裡,你和林硯東已經決裂了。”

“所以這隻是半部。”

這曾是他和林硯東共同的理想,但故事講到一半,他們都各自奔向了岔路。也許他一直是最放不下的那一個,所以哪怕決裂後,也依舊選擇了“典獄長”這個特殊的身份。

如果他有罪,他的罪名是傲慢。

他所謂的驕傲摧毀了一切,從不肯放下身段,真正去傾聽彆人的聲音。

“你真的想好了?開啟終審法庭,無論結果如何,你都將被冠上最重的刑罰。”

“我想好了。”

“好吧。”K合上法典,“如你所願。”

“叮!”

“開啟典獄長的終審法庭。”

“審判長:在編玩家A10062。”

“受審人:在編玩家A10062。”

“聽審:烏鴉先生。”

全城播報。

泛著金光的大陣,最外圍的花瓣尖已經開始脫離地麵。就像一朵已經完全綻開的花朵,逐漸向上合攏。

所有的玩家都走出了房門,或站在屋頂、或立於街頭,金色的陣紋倒映在他們眼中,讓他們的眼中溢滿華彩。

那是何其壯觀的一幕。

巨大的花朵籠罩了大半個永夜城,那離地而起的花瓣橫跨無數條街,一眼望不到儘頭。複雜而玄奧的陣紋在那花瓣上流淌,璀璨、華麗,似無數流星的交織。人站立其中,就像站在一場巨大的幻夢裡,看著那陣紋從自己身上流淌而過,一伸手,卻什麼也抓不住。

播報聲響起時,絕大部分人都沒有回過神來,隻有極少數的人從那特殊的編號中窺探到了真相的一角。

林硯東睜開眼,抬頭望向了遠方。

編號A10062,那是肖童。

“判決如下:”

“現行律法存在漏洞,無法有效存續,故予以廢除。在編玩家A10062作為典獄長,於理同罪,故剝奪其典獄長職位,打入清業程序,受百年刑罰。”

“典獄長職位暫由烏鴉先生代替,同時推行新法。《法典》初稿已收入庫中,不日便將完善發行,撰稿人:A10062肖童、A28377林硯東。”

“以上結果公示永夜城,播報三遍。”

話音落下,熟悉的《神靈、羔羊和烏鴉之歌》開始飄蕩。係統繼續用一成不變的電子音繼續宣讀審判結果,而永夜城的玩家們,各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他們麵麵相覷,急切地想要從身邊的同伴口中得到肯定的答複。

這是怎麼了?

那位典獄長審判了自己?

推行新法?

新法是什麼?

為什麼撰稿人是肖童和林硯東兩個?這跟林硯東又有什麼關係?

種種疑問在玩家心中生長,尤其是就站在林硯東四周的玩家,各個都伸長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所有視線彙集之處,林硯東仍然保持著大陣剛觸發時的姿勢,雙手合十。可他的神情不同了,那神情裡有哀戚,也有欣慰、喜悅,種種複雜情緒混雜在一起,最終變成淚水從眼角滑落。

淚水很快被陣法的力量蒸發,可附近的玩家看到了,心裡莫名一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他該恨林硯東的,可此時此刻他捂著心口,卻隻覺得悲傷。

下一瞬,花瓣合攏的速度忽然加快,所有佩戴惡鬼徽章的玩家身上都泛起微光。

“快看!”

“徽章被收走了!”

泛起微光的正是惡鬼徽章,它像是被陣法的力量包裹著、吸引著,從玩家身上離開,被帶向了那合攏的花瓣裡。

無數的惡鬼徽章,化作無數的流光,都離玩家遠去了。

林硯東閉上眼,低下頭,將雙手交疊著按在胸口,嘴角溢出血來,腳步卻像釘在地上,紋絲不動。那繚繞的怨氣終於還是淹沒了他,怨氣衝天如風暴,越是強盛,金光流轉的法陣之花就越璀璨。

遠處,肖童仰頭看著,那光同樣倒映在他的眼睛裡,泛起漣漪。

“謝謝。”他說。

“不客氣。”K喝了一口紅酒,品著那紅酒香,道:“也感謝你們給了我一個好故事。”

肖童最終將他和林硯東的故事凝成一個記憶光團交給了K,過去的故事太長太長,他已經不想再講一遍了。

好在這個故事終於到了儘頭。

再見,永夜城。

金色的花瓣終於徹底合攏,所有符文交彙的刹那,花瓣化作星點飄散,連帶著裡麵包裹著的所有惡鬼徽章,以及陣心的那一縷怨氣,全部消散。

在正午最炙熱的陽光下,永夜城下了一場金色光雨。

大雨傾盆,光點穿透玩家們的身體滲入大地。那些已經做鬼的玩家們,又驚又喜地看著自己重新恢複的人身,忍不住失聲痛哭。

哭聲、歡呼聲成了此間的主宰,紅榜小隊的玩家們、孟真、燕雲,等等,此時此刻,無論是什麼立場,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歎息。

靳丞亦不知何時出現在唐措身側,兩人並肩而立,一起送了他們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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