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2)

聲雖不大,但在場各人也都能聽到。茶寮姑娘身子明顯一僵,肩頭緊繃抿唇搖首,無聲痛哭,淚如雨下,似受了頗大冤屈。

“這…”姑娘的伯娘很是無措,手緊張地擦著衣,目光流轉在侄女和木大夫身,不知該怎麼好。其身後的男人,眼中沉痛,咬咬牙撲通一聲跪地,哽著聲道:“木大夫,芍丫就是太焦心她弟了。您要是方便給句……”

“我在羊頭莊一月,接診一百三十一位病患,配藥四百七十六劑。除去我在附近采摘的藥材,其他花費是一百九十八兩銀,加上我的診金。”

說到這,木大夫終於舍得看一眼跪著的女子了:“五兩一位。一百三十一位,便是六百五十五兩銀。那麼羊頭莊一共是欠我八百五十三兩銀。”

“不不…是義診嗎?”婦人驚道。

木大夫微笑著舀了勺湯送到嘴邊:“義診,是出於我醫者的救人濟世之心。但現發現,你們將我的仁心當成了軟弱可欺,還得寸進尺。那我又何必抱善?如你們所願,我會在此多留片刻。”

茶寮姑娘聽出不妙來了,顧不得哭慌忙解釋:“沒有…不是的。木大夫,您誤會了。您對俺們姐弟有救命之恩。大恩無以為報,俺…我我是真心地想要伺候您,報答您…”

“不必。待去羊頭莊找村長收完銀子,我對你們就沒有恩情了。治病取金,交易而已。”

聽明白了的意,婦人兩眼大勒:“不不能啊。”要真這麼來,他們一家還能在羊頭莊活嗎?上前強硬拉起跪著的侄女。“木大夫,俺們錯了,再不妄求了。您您萬萬不能去羊頭莊收銀子呀,八百多兩啊,俺們窮鄉僻壤真的給不起…求您了,就原諒一回……”

茶寮姑娘還欲解釋,隻話沒出聲,嘴就被捂實了。對哭求,木大夫無動於衷,抬眼看向尚未離開的一行人:“多謝姑娘警言,在下受教了。”

“倒也不必謝。”雲從芊手指輕撓了下弟弟的嫩臉:“今日這出很是生動,正好也給我家青哥兒上一堂課。”

雲崇青抓下五姐那隻調皮的爪子,仰頭瞪人,有些無奈道:“我已經七歲五個月十三天了。”

“嗯,”雲從芊坦蕩問道:“然後呢?”話音才落,耳朵就被從旁襲來的手揪住。王氏已經忍很久了,氣憤道:“然後你該去馬車裡待著,咱們好啟程了。”

之前對這年輕大夫的醫術,她還存幾分懷疑,此刻卻是沒有了。人不可貌相,青年雖麵上冷漠,但心存大善。好意擺義診,隻也露了財,叫不知好歹的東西給饞上了,幸在其性子不軟和。

“娘…娘,您輕點兒。”雲從芊臉也厚,拽著青哥兒,嬉笑順著耳上拉扯的力道走。見此,木大夫清冷的眼底,生起了一絲暖色:“調氣的藥丸是為家母所調,很溫和。”

雲禾知話是說給他聽的,將握著的白瓷小瓶交給強大娘,扯起唇角拱手與大夫道彆:“我等先行一步,您慢用。”

“走好。”木大夫濃密的眼睫慢慢下落。也許是涼了,羊雜湯少了點鮮美,多了絲膩味。

馬車離了茶寮半刻,王氏開始訓斥閨女:“像什麼樣子?你七歲讀《閨訓》,九歲懂《女範》…上月還抄了《誡言》,學的規矩呢?”

雲崇青貼靠在最裡,靜靜看著,不打算也不敢亂摻和。

跪坐著的雲從芊,將含著的藥丸壓到舌下,頭垂得低低的,有些委屈地嘟囔道:“女兒也不想嘛,是那個芍丫先陰陽怪氣擠兌我的。我若不做出個樣兒,沒準還真叫人以為咱像他們一般,對那個木大夫有企圖。”

王氏也不喜茶寮家姑娘:“在外頭人生地不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汙者見汙,清者自清。萍水相逢,咱們事畢離開,無需多糾纏。”

“女兒知錯了。”雲從芊明白娘的顧慮,雖世態安平,但人心難測。

“彆隻嘴上說,要進去心裡。經一事長一智,不然日子就白過了。”訓完大的,腿邊還有個小的,王氏轉過身來:“你來講講之前那事。”

“木大夫應對得極好。”雲崇青麵有淺笑:“有人舐糠及米,他便因一人連坐一眾。未必真的會去羊頭莊子收銀,但威震不小。”

兩眼還算沒迷糊。王氏頗感慨:“在外行走,不止柔弱女子要小心,翩翩男兒也該多份謹慎。妻賢夫禍少,家寧人通達。”

既然說到這了,雲崇青也不管娘當不當真,趁機表個態:“我以後會與爹一般,僅傾心於妻。”前生,他大學畢業前,雖一直忙於學業。但人長得不錯,也不乏姑娘向他表情。隻沒打算留在北京,他都給拒絕了。

後來回了滕單縣,也沒人給他介紹。他又忙著鄉鎮改造,故至死都是一人。也好在是一人,沒牽沒掛。

雲從芊詫異地看著小人,眨巴了兩下眼提醒他:“青哥兒,你才剛滿七歲,能少扯些大人的事嗎?”

“是七歲半了。”雲崇青瞥向姐姐:“我很懂事,知一心一意是專注,一心二意乃兩門心思。”

不知想到什麼,雲從芊雙目一暗,吞咽了下,撇過臉不再多言語。王氏臉上燒紅,但又頗為安慰。爹說得一點不錯,言傳身教。當家的,給青哥兒豎了個好樣子。

不知是過了勁兒了,還是木大夫的藥起了效?一直到鹹和洲,雲從芊都沒感不適。這叫一家鬆了心。

鹹和洲位於邵關、北軻兩府交界處,是山北省最大最繁華的鎮子。曾作鹹和鎮,隻之後為何定義為“洲”呢?

洲,可作河中灘地。鹹和有水,環山行,淺灘遠鋪數裡,稱之長洲。若這長洲尋常,也就罷了。奇特在於長洲之心,孟元山。孟元山不高,僅百丈,山中綠意濃。數十年前,有高人耗費巨大,纏山建屋。

屋建成八年,開始掛燈,從此夜來時燈火通明,仙樂飄飄。不過幾十載,長洲深處畫舫遊船不絕,聲名逐漸遠揚,儼然已成就鎮中鎮。這方父母官,為引四方來客,便上請朝廷,更“鎮”為“洲”。

雲家一般門戶,住不上孟元山。雲禾亦不想委屈妻兒,駕馬車直接來到悅來客棧,要了個小院。安頓好了,便帶著兒子出門。

女兒節才過去,父子以為花燈並不難買,不想連走三家都沒貨。

“一盞也沒有了嗎?”

店家撫須笑看小兒:“真的不誆您,您二位若是能早來一時,就算買上百來盞,我這都有。現在嘛…估計整個鹹和洲的鋪子裡都沒貨。”

“全叫人買完了?”雲禾詫異,疑惑道:“女兒節不是已經過了十日?”

“這個我就不知了,往年也沒這樣。”意外出清庫存,得了一筆,店家心情正美,不免多說了兩句:“剛來鋪裡買花燈的那幾位,一瞧就非凡。”傾身稍湊近,壓著音,“帶刀的,肯定是官家。”

如此一來,突又覺不稀奇了。孟元山上仙客春居裡的姑娘,據說個個勝過西邊華琴院的花魁。為美一擲千金,多不勝數。千盞花燈博美一笑,還儉省不老少。

看來不用再跑彆家了。雲禾目光掃過鋪裡的東西,要了一遝油紙、幾根矮燭。買不到現成的花燈,他也不想難得帶妻女來一回卻草草離開,隻得自個尋摸做。父子又買了蔻丹、朱砂等等,便去尋船家訂船。

這次沒叫他們多跑,頭一家就有空。

回到客棧,跟掌櫃要了一把筷子。雲禾將筷劈成簽,泡一泡水。待足夠柔韌了,便照著兒子畫的船架子搭,有些笨手笨腳。相較之下,做慣了精細繡活的王氏和雲從芊綁的架子更穩更牢。

一家子忙到天近黑才做了六盞花燈。時辰有些緊,匆忙吃了晚飯便趕往長洲。到了洲頭,天已黑。人還不少,未到夏時,沒人戲水,多是賞遊船畫舫,蹭點小曲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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