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1 / 2)

商戶子,走官途 七月犁 18050 字 4個月前

常汐把話聽全了,抹了把眼淚,跑回屋去,一把抱住坐在榻邊繡花的姑娘。她家姑娘,終於有人來護了。

溫愈舒一直留意著外麵的動靜,臉上笑意婉婉,那人還不錯。既如此護她,那她也回報一二吧。等手頭這方帕繡好,她給他做件袍子,開春了穿。

“姑娘,姑姑高興。”

“高興了還哭?”那股異樣的暖流又在心頭湧,溫愈舒眨了眨眼睛,雙目更水靈。

她家姑娘太苦了,生下即要麵對親爹毒殺親娘的悲慘,才懂事便要接受親娘即將離去的苦傷。親娘一走,再無依靠。她是一直圍在身邊,可到底位卑,頂不上什麼大用。

就說今日這出,若非姑爺在,她和大哥至多與那群刁民比凶,卻是拿他們沒半點法子。去年就告過官了,府衙大概是受了誰的交代,含糊著就糊弄過去了。

一年來,像昨夜那般的騷擾不下十回。這都用上藥了,她也是真的膽寒,怕哪天一個不謹慎就…就護不住姑娘。那她真的是死都無顏麵對小姐。

屋外,馮子屯的裡長知道說不通這位,便不打算留了,匆匆離開,準備趕往縣城。就是鄰裡間的小齟齬鬨出的事茬,去年許大人沒理這章書,希望今兒也能睜隻眼閉隻眼。

想是如是想,但他心裡總突突的,腦中那青年的淡漠揮之不去,直覺這回怕沒那麼容易了了。

終於清靜了。雲崇青俯身撈起小黑貓,走往正屋。到了門口駐足,昨夜他雖已明心誌,但未成親前為愈舒清名想,該守的規矩還是得守:“我去西邊那幾處院子看看。”

聞聲,常汐立馬放開姑娘,忙應道:“好,”去到門邊推起門簾,“那就有勞姑爺了。廚房早膳已經準備妥當,若沒什麼事,您就快點回來。這大冷的天,吃點熱乎的,人也舒坦。”

“行,”雲崇青看向屋裡,原她已起身,這會正安生地坐在榻上,不由露笑,將小黑貓放在門口。

待人走了,溫愈舒慢慢抬眼,俏生生的,放下花繃子微鼓了下腮,目光落在看著她試探著往屋裡挪步的小貓崽,雙眉漸蹙起,語調冷凝:“姑姑,給它弄點魚乾吃,我不喜歡太瘦的。”

這是老毛病了。常汐知道姑娘還記著小姐受的磨搓,鼻間似火灼,點了點頭:“噯。”俯身掐了小貓崽,這是姑爺帶回來的,她得給好好養。“走,咱們去廚房,那裡油水重。”

雲崇青敲了幾家院子的後窗,把人都叫醒。還好,一個不少,沒出事兒。佃戶都懵著,幾個娃兒頭昏昏沉沉。予他們把昨夜和今早發生的事說了,幾家主事的招呼人,拿了鐵耙就要去馮子屯。

“常河叔已經去報官了。”

“報官沒用的。”

“這回官府不敢囫圇應付。”雲崇青言語肯定。

隻幾家佃戶卻還是不信,但也放下了手裡的家夥什,想著等常管事回來,他們再商議著怎麼來。馮子屯那群惡民,竟還想搶奪莊子,這不是要他們這些佃戶把嘴縫起來等死嗎?

“小哥,您彆不信。那些子人上麵有貴主,常管事跑了也是白跑。”

雲崇青笑言:“那咱們且先看著。”

與佃戶一般想法的還有馮子屯的一些村民。冬日裡閒,除了炕上貓著,便隻剩湊熱鬨了。見去追常河的人都陸續回來了,是連三問。

“追著沒?”

“真的又去告了?”

“聽說這回是帶著舉人老爺的帖子去的,不會真有啥事吧?”

豁牙老婦抄手縮頭跟在愁眉的三角眼婦人身後,往屯子裡走,逢三問,眼神不住地瞄前頭。三角眼婦人心裡頭正怵著,手朝後一甩,扯起嗓門吼:“天寒地凍的,由他白跑著玩吧。老娘會怕他?一個舉人罷了,他能見著皇帝老子不成?”

這麼一吼,她氣勢就上來了,雄赳赳地往後屯去:“俺還就在家裡等著他來抓。今天要沒人來抓,老娘晚上就帶人去把那小娼·婦拿了,送縣城花樓去。”

那頭常河到縣裡已辰時,饑腸轆轆,買了五個大肉包子,一路吃著去往縣衙。縣衙的衙役見了他,是笑嘻嘻,聽了事知道又是來報官的,想勸兩句時,一本帖子被送到眼前。

“你把它拿去給縣老爺,我人也不在這留。縣老爺看了帖子,怎麼做全由他。”

衙役一驚,兩眼落在帖子上,臉上笑意顯得有些乾巴。遲疑了幾息,還是小心地抬起手,接了帖子。

“常管事且留步,容我去見一見大人。”

“不了。”常河轉頭就走,乾乾脆脆。

見此,衙役是真不敢馬虎了,忙跟一塊守衙門的夥計交代一聲,便急急往衙內去。縣官許東來這會正高興地與縣丞、主簿說著瑞雪兆豐年,想來年轄下豐收,他政績上又能多兩筆好,是不是可以打點一番,往上升一升。

縣丞和主簿迎阿:“大人高才,天都庇佑。原就地利人和,現再有天時,明年大人必定高升。到時萬望主翁彆忘了咱們,順手時一定提攜一二。”

“好說好說。”許東來被捧得心花怒放。

“大人…”衙役一聲報,扼斷了這方歡喜。許東來臉沉了下來,背依舊倚靠著太師椅,冷眼看往門口,闊嘴抿起。

主簿去接了帖子,湊耳聽了衙役複述,便擺手讓其退下。然後回身,漫不經心地翻開帖子,隻見著抬頭,腳下不由一頓,立時正色,抬首看主位。

“雲崇青,去年鄉試山北解元,沐寧侯府的小舅老爺。”

聞言,許東來眨了眨眼睛,回過味來霍得起身,大步繞過案台,走至主簿身前拿了帖子細看。

主簿心緊,又將衙役所言細細告知,說完眉頭已緊鎖:“大人這可怎麼辦?事涉及敵國奸細,咱們怕是不能不管了。”雲崇青此人可非一般,他目前是到不了皇帝跟前,但沐寧侯府能。且沐寧侯府對這小舅老爺是愛重得很。

另,包庇敵國奸細,罪同叛國通敵,是要誅族的。

許東來確定是雲崇青報的官,不禁破口大罵:“那幫刁民真是無法無天。大雪都困不住他們生事的心,既如此,那就全抓回來一一拷問。”

他娘的,他們是在把他這個父母官往死路上逼。

“那…那邵家那裡?”縣丞提醒。

許東來眼一陰:“是邵家逼人太盛,包庇敵國奸細之罪,本官可兜不住。”側身背手,堅決道,“抓人,本官親自去。”

縣丞拱手:“是。”

隻許東來大跨步走了幾步又慢下來,回頭吩咐:“讓人給邵家捎個信兒。”

常河才著莊子不過半個時辰,縣太爺就上門了。雲崇青不意外,與許東來寒暄幾句,便說起今晨事,一再強調馮子屯的村民對京中各家內宅知之甚深,實在蹊蹺,望許東來能細查。

“自蒙古孛兒隻斤氏統一了各部後,便一直對我大雍虎視眈眈。強攻不下,隻能細鑿,從內腐蝕、離間。文昭九年,漢平袁氏賣京城地貌圖;盛平八年,江波藍氏女·禍亂官員內宅;近的還有穀晟二十年春狩刺殺,惡跡累累。”

“是是,”許東來後背都冒汗了。這雲崇青一肚數,但人就拿住理,將小事攪大。事一攪大,就不能輕拿輕放了。

“差役已經去了馮子屯。此事您放心,本官定查個水落石出,給您一個交代。”

“不是給我一個交代,是給朝廷。”雲崇青講大義:“食君祿忠君事,許大人是在為皇上分憂,為社稷江山穩固鞠躬儘瘁。”

“對對,”許東來在心裡已經幾次問候邵家祖宗八代了。溫家小姐兒都被送到莊子上了,什麼仇什麼怨非要將人趕儘殺絕。現在好了,撞到高牆了。看把事鬨得,邵家怎麼過這高牆頭?

但願…千千萬萬彆連累他。

雲崇青看著已經站不直的許東來:“奸細狡猾,許大人拷問時可要謹慎些。彆讓人死了,許順藤摸瓜,能將這窩奸細連根拔起,那就是大功一件。朝廷的功勞簿上,都要給您記一筆。”

“是是。”許東來嚴肅著臉,心裡已經拜上菩薩。他不求明年升遷了,僅望著神仙打架,能饒過他。

此刻馮子屯哭聲慘叫一片,衙役進了屯子,見人就抓。有些明白事的,好言與衙役說,再主動領路去幾戶常到前頭莊子上鬨事的人家。衙役抓了要拿的人,便放了懂事的。

之前厲害的豁牙老婦和三角眼早被嚇得魂顫,想了餿主意,剝光了衣裳,窩炕上,以為能靠著男女授受不親躲過抓捕。可惜啊…她倆鬨得最凶,馮子屯的人忘了誰都不能忘了她們。

“放開俺…俺被你們看光了,你們得負責…”三角眼被拖下炕,全身上下就隻著一件大紅肚兜。兩胳膊被擒住,她像活魚才上岸一樣,翻身打滾拚命反抗。

鬨煩了,衙役可不跟她來輕的,刀柄當頭一下。敲得她,頭都抬不起來。

照著樣子,忙活到夜間,縣衙終將該抓的全抓了。

一夕間,馮子屯各家都把皮子繃緊了,門戶緊閉。屯裡靜悄悄,無人敢出來亂晃悠。倒是莊子上鬆快了,常汐一早爬起來,就跑去佃戶家裡買豬,招呼大家殺豬。

“今兒咱們大鍋燉殺豬菜。”

“成啊。”堵心裡頭的那口鬱氣終於出了,常河都覺自個手腳輕鬆不老少。去了廚房,磨了刀,提著便往那頭佃戶住地去。

正屋裡,雲崇青在喂小黑貓:“你要不要隨我去五嚴鎮住?”

聽著話,坐榻上的溫愈舒頭都沒抬,手下動作不停,隻嘴角微微揚了下。對著貓崽子說,誰曉得他是要哪個去五嚴鎮落居?

等不到答話,雲崇青彎唇,也覺自己這樣很好笑。擼了擼貓背,扭頭看榻上人。

“愈舒,你要不要隨我去五嚴鎮?那裡山清水秀,民風淳樸,雖不如這方開闊,但我想你會喜歡。”

溫愈舒抬眼瞪了他下,唇抿著也壓製不住上走的嘴角。

雲崇青看著她的彆扭嬌態,心似被鵝毛輕撓:“我在五嚴鎮東有處宅子,你若去,我就把宅子轉給你。”

“才不要。”溫愈舒微嘟著嘴,喃喃道:“姑姑有在五嚴鎮買屋。你把戲唱這麼大,我必須得被‘逼’走,不然…”抬眼看雲崇青,“豈不是便宜他們?”

瞧著她說完還有意擺出一副“我惡毒吧”的模樣,雲崇青想要配合她,但實在做不了出害怕的樣兒,不禁更樂:“好,那我們等事有點眉目了便啟程。”

就要娶個壞婆娘了還樂?溫愈舒收回目光,嫣紅悄然爬上兩腮:“我瞧著你有六尺高呢。”

雲崇青輕嗯一聲:“還是開春時量的,具體多高我也不太清楚,你要不要量一下?”

溫愈舒抿了抿唇,遲遲才聲若蚊蠅道:“也行。”

還真是要給他做衣裳,雲崇青兩耳也透紅了,手指撥弄著小黑貓的耳:“去五嚴鎮,它跟著我還是跟著你?”

“你要讀書哪有閒侍弄它?”溫愈舒爽利:“讓它跟著我吧。”

雲崇青又笑:“好。”

…………………………

縣老爺許東來,把人抓了,還想拖著時候等邵家那頭來話,再思慮周全法子,不料才兩天空,雲崇青便上門問了。沒審,他心裡又虛,一時磕磕巴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雲崇青早知會如此。

“奸細的嘴果然硬,既然大人沒所得,那雲某勸您還是儘早把事上報州府。雲某這也收拾啟程,儘快趕回。正好姐夫在家裡,也許可以請他向侯爺告一聲。有侯爺幫手,想來京裡應很快就會來提人了。”

“這這…”許東來心都涼了:“崇青…青小哥,您再允老哥一個下午,老哥準保晚上給你送去準信。”

“許大人,您不用這麼緊張。官是我報的,我也隻是關心一下。”雲崇青望著那雙眼屎沒洗乾淨的眼:“明日一早,我就啟程回五嚴鎮。”

“是是,老哥明白。”許東來又在心裡罵起邵家。之前邵家大管事可是說得鏗鏘有力,溫家小姐兒是個棄子,沒後手了。現在是啥情況?

雲崇青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又頓住:“噢,對了。溫愈舒的娘朗韶音,與沐侯夫人是姨姊妹,許大人清楚嗎?”

不是不往來了嗎?許東來腿都軟了,一腳深一腳淺地把人送走,回頭抹了把汗就氣急敗壞地大聲喊道:“趕緊的,提審。”

當日天沒黑,信兒就送到了溫愈舒的莊子上,還附帶了一份厚禮。常汐收了信和禮,回頭就給割了十來斤豬肉,讓縣丞帶回去給縣太爺。

得了想要的信兒,雲崇青滿意了,翌日趕著路上凍結實,便和常河一人駕一輛馬車,離開了莊子。

這是第二回寒冬趕路,溫愈舒一樣裹著被子睡馬車裡,但此刻心境卻較上回要明豔的多。

與她相較,常汐心焦得很,躺不安穩,坐起來不是去翻首飾盒子就是去拆包袱:“來了莊子,姑娘都沒做幾身好衣裳。”

小姐在時,怕姑娘小保不住她的嫁妝,便早早將嫁妝裡那些能處理的都處理了,換成了銀子買了莊子、鋪子,契書全在她和大哥、飛羽手裡握著,又留了兩千餘兩銀子花用。

這些年下來,莊子收成不錯,鋪子也沒空關著都賃出去了。她手裡銀子沒見少,還多了幾張金票。兩年前姑娘傷寒,燒熱不退,府裡請了太醫。是少爺來診的脈,趁著機,她把賬本交了一回。

姑娘及笄後,接手了小姐的嫁妝。她是閒下來了,但忙著防惡民又急著姑爺遲遲不來,竟疏忽了不少事。

“到五嚴鎮安頓下來,我就去布莊看看。”

“我不缺衣裳穿。”

“不是缺了才要做。”常汐想著姑爺家裡爹娘:“旁的不說,您總得有幾身體麵的見客衣裳。”怪她,她年歲大了是越來越不中用。

溫愈舒婉笑:“您一夜都翻來覆去,不覺困?”

她知道姑姑憂著什麼?隻雲崇青既然這麼老遠地尋來了,她又給過他機會。是他要她,非她強迫。如此,她就奔他。至於他的親族,好處就處,不好處…那就不處。

在溫府裡,她都活著長大了。小小雲家,何懼?況且,她冷眼也看了幾天,雲崇青也就臉上古板,內裡並非迂腐之人。她以為他做得了自己的主,也拿得住家裡的主。

“不困,”但有些累。常汐抱著尺高的首飾盒子:“溫府裡幾個夫人,一身子書雅,其實啊市儈得很。瞧瞧她們打發您的這些首飾,鎏金包銀,沒一件實在貨。等到了邵關府,我全拿去當了。”

“當了做什麼?”溫愈舒擁被坐起,倚靠著車廂,也不知在外趕車的那人冷不冷?

常汐越翻越氣:“留著做什麼?”

“留著哪天還回去呀。”溫愈舒目光落在那一盒已經有些褪色的首飾上,悠悠道:“我遲早是要回去京城的。京城就那麼點大,與溫家還能不見嗎?見了就有機會把這些一件一件地還回去,到時她們也說不出我個不好,還能省我不少事。”

這麼一想,常汐又高興了:“對,得好好收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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