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1 / 2)

商戶子,走官途 七月犁 14501 字 3個月前

西頭嶺離鎮西不遠,三刻腳程即到。一路上雲崇青也遇著不少鄰裡,隻因著舉人身份,倒也沒有人敢玩笑。抄小道入周水巷子,抵達小樓正是晚飯時。

常汐見他是滿臉笑:“姑爺來了,快進屋,今兒咱們圍爐吃羊肉鍋子。”

“那正好,我娘下午打了魚肉丸子,一塊嘗嘗。”雲崇青仰首看二樓,與推窗下望的人兒四目相撞,彎唇輕快道:“小生又來了。”

“我不嫌你。”自打來了五嚴鎮,溫愈舒麵上笑容見多,心裡寬敞,人也更具朝氣,隨之小女兒嬌態愈發生動。趴在窗口,笑望著樓下人。

“我做了百草梨膏糖,你要嗎?”

雲崇青不客氣:“你給,我就要。”

“算你識好,快進屋吧。”溫愈舒也打算關窗下樓了。五嚴鎮雖不大,但可買著的東西真不少。姑姑和嫦丫出去溜達了一圈,就買齊了甘草、陳皮等十幾種藥材。她熬了一下午,做了大概一斤的梨膏糖,一會留下三四兩,旁的全給他帶回去。

這寒冬裡,日日睡炕,難免乾燥。乾時含一顆梨膏糖,養喉又潤五臟。

常汐將姑爺推到主位坐:“大哥給掏的圍爐桌,雖然費了兩百個子兒,但還彆說,有了這桌,咱吃個熱鍋子也不用再空端著個碗了。”

“常河叔手藝不錯,邊圈打磨的很光溜。他人呢?”雲崇青落座後趁著常汐姑姑去端菜,往邊上挪了一位。樓梯傳來聲,他扭頭看去。

“常河叔在隔壁跟飛羽叔吃酒。”

溫愈舒纖手扶著欄緩緩而下,小臉兒透粉,氣色極好。脖下圍領的潔白,沒將她襯得黯然,兔毛的柔軟反而為她添了幾分婉約。

“過來坐。”雲崇青起身,伸手去扶。溫愈舒亦沒拒絕,抬手輕落搭在他的骨節分明的長指上,到主位坐下:“家裡怎麼打了魚丸,是後塘結魚了嗎?”

輕嗯一聲,雲崇青收回手握起,感受殘留下的細膩微涼:“明日我帶些皮子過來,你給自己多做幾件襖子。”

“不巧,幾日前姑姑買了不少,放到鋪子裡銷製,昨兒下午已送來一批。我今上午都裁剪了兩張。”菜上來,溫愈舒讓常汐坐下一道吃。

“是我疏忽了。”雲崇青抱歉,他自幼練功,身體底子好。寒冬臘月,也是日常三四件衣。可她與他不一樣。

溫愈舒笑了:“你疏忽什麼了?也就剛搭了把手,察覺了我指涼。這可不是凍的,是拿針拿的。我裁衣,也不是因為穿不暖,而是姑姑覺得我該做幾身像樣兒的。”下了幾顆魚丸入熱鍋,“你今日學了什麼新鮮的,講來聽聽。”

“學了‘由夫道德、仁義,禮樂、忠信、計謀…揣策來事,見疑決之,策而無失計,立功建德。’”

“為臣之道?”溫愈舒喜歡聽他講學。最重要的是他也樂意講,不會覺與婦人議聖賢,有失風範。由此可見,日後若成家了,外頭道道他八成不會避諱她。為了夫妻和合,她也要多學多思。

雲崇青嚴格道:“不完全是,其中‘混說損益,議論去留’是識君識己和權衡利弊得與失。為臣之道在此之後。”

羊肉鍋子熱氣騰騰,兩人一邊吃一邊說。常汐給他們燙菜,笑意盈盈。吃完,雲崇青沒多留,提了梨膏糖歸家。

晚間,莫大山問:“何為量權?”

雲崇青近日正想這道,從勢力製衡入手破題,再議君心。心有腹稿,半個時辰疾書,將所答呈予老師:“以溫家與誠黔伯府那門親事做例,往小了說是情投意合的婚配,往大了講是大士族與勳貴的聯合。不提已經成人的瑛王,單論這廂聯合,就已經過度,衝擊到了皇權,故勢必要被削減……”

認真聽著,莫大山偶有點首,他們師徒在此上也算是不謀而合了。雖京裡尚未來信,但結局早是定數。

“當今登基十八年,四減西北、南寮山、東廓一帶的田賦,北擴運河,又派兵金岸剿匪,驅倭寇護海航等等。他並非隻想做守成之君,有雄心壯誌,誌在功績流傳千古。”雲崇青凝目:“且近年來其愈發看重江陳江太醫。”

“是啊,江太醫不止醫術好,還精於養生之道。”莫大山斷言:“皇上不會過早議儲。”

雲崇青認同:“另,愈舒遭遇也反映了一點,內宅不穩是大患。”而致使內宅不穩的根,多在男子身。睹微知著,溫、邵兩家的主事人,身上多少有點“病”,不是假清高真卑鄙毒辣,就是真清高眼瞎心盲。

“確實,內宅不穩如身背芒刺。”莫大山淺笑,凝目看著學生:“今日你父親與為師談你的親事,為師感觸不少。猶記得建和九年我來時,你還一臉嫩肉,轉眼間,都要成親了。”

“我一直在長大,希望早日能頂天立地,做我能做的護我所在乎的。”

雲崇青自認心不野也不大,他有一番奇遇,卻沒想過要求出類拔萃名垂千史,隻望在力所能及裡,乾著有意義的事。就是目前情況有些特殊,但特殊情況總會過去。

“為師許你一字吧。”莫大山指在案上畫:“千晴。你生時,日上青雲,乃晴。千晴,晴空萬裡。為師願你,所到之處,皆乾坤朗朗。”

默念兩遍,雲崇青鄭重拱禮:“多謝先生賜字。學生欣喜。”

連著讓兒子來回小樓半月餘,王氏終於準備好要上門探望了。把閨女今年給新做的褙子穿上身,又戴上三年前去京裡看閨女外孫時買的頭麵,將一早準備好的見麵禮也取了出來,套手腕上。

捯飭好在鏡子前轉三圈還不夠,又跑到丈夫跟前。

“當家的,我這身還成嗎?”

“鐵定成。”雲禾笑容滿麵:“你早點回來,也跟我說道說道。”他雖算個長輩,但女大親爹都要避著點。暫時,他是肯定見不著未來兒媳婦。

“那我就這麼去了。”王氏抬手摸了摸髻,還有些難為情。

“放心大膽去,你兒子見天往那跑,你怕啥?”

“行。”

王氏在心裡照著女兒描述的勾勒了無數遍,就勾不出個全樣來。今日和強大娘一道入了那周水巷子,見著候在那小樓院外的倩麗人兒,雖姑娘戴著帷帽,但她一下子,腦子裡就有了張完整麵容。

漂亮大方。

要見雲崇青的母親,溫愈舒是期待又緊張。常汐就不說了,昨兒一夜沒合眼,裡裡外外一遍又一遍地擦,嘴裡念著她家姑娘沒個長輩在身邊,時不時還咒罵兩句溫家。

“來了來了,親家太太來了。”

溫愈舒迎去,王氏腳下比她更快。

“伯娘,愈舒問您好。”

“不要多禮不要多禮。”王氏拉著人,貪看著她,滿意溢於言表:“天天想來瞧瞧,隻又怕你這才安頓好又忙我,就一直拖到了今天。”

“伯娘可彆太心疼我,您以後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能招待您,愈舒忙也歡喜。”

常汐眼神好,一瞅這樣便品出是真情還是假意,眉眼揚喜:“彆在外站著,姑娘快請親家太太屋裡坐。”

邵關府城鬨出動靜,三泉縣這片都知她家姑娘是雲家小爺的未婚妻子。姑爺來去也沒避著。她在外已經聽了幾回話了,說乘龍快婿沒了,哪家哪家正傷心。

傷哪門子心呀?這乘龍快婿是小姐早定下的,可沒彆人什麼事兒。現在親家太太來探望,更好叫一些人歇了心思。

小院不大,進去就儘收眼裡。王氏心疼起愈舒:“咱們過日子看長遠。”被請進屋裡,坐到榻上。“我打量你也是個有福的。”

“伯娘這麼說,那愈舒就是真有福。”溫愈舒動手煮茶:“知道您要來,我磨了豌豆,做了豌豆糕。千晴說您口淡不喜甜,我隻放了一點冰糖,您嘗嘗。”

常汐淘了溫巾子送上來。

“多謝,”王氏擦洗了手,拿了一塊豌豆角樣兒的糕細觀:“真精巧!”小小咬了一口。糕點入口即散,細膩極了。“你可要少給崇青做好吃的,千萬不能養刁他的嘴,不然以後難伺候。”

溫愈舒奉上茶:“做這些可不費什麼工夫。”

接了茶,王氏小抿了一口,便放下杯子:“彆講究了,咱們坐下說說話。”拉人到身邊來,順勢將腕上的和田暖玉鐲子擼到她手上,不容拒絕,“這是成親時,崇青他爹給我的。我瞧著好,便拿它傳家,你好好收著。”

溫溫潤潤的,確實是件好東西。溫愈舒右手覆上左腕,垂目眨眼掩下滲出的晶瑩,然後莞爾:“那我就依您,好好收著。”

大大方方的,王氏喜歡這樣的性子:“如此就對了。”拉著常汐一道說說話,中午留下用了飯,日頭偏西才離開。回到家中,滿嘴誇。

“雖是大家裡走出來的,但身上沒一點驕橫和傲然,比我見過的邵家大小主子都要有氣度。說話做事從容不迫,淡淡定定,言笑有分寸,讓我很舒適…那好,是真好,單說說不出來。”

雲禾放心了:“好處就成。”

“好處,是個十分懂禮的姑娘。”王氏轉頭上下瞅瞅兒子:“你但凡差點,我都愧對愈舒。”回來時,她還被塞了一盒豌豆糕,一會拿給當家的嘗嘗。

雲崇青也樂了:“你們投緣就行。”

次日午時,家裡正擺膳,守門的李婆子來報:“老爺太太,老宅那邊的三老爺來了。”

他三哥?雲禾跟著去瞧瞧。雲麥見了人,便道:“府城邵家大太太和二太太攜禮來拜訪,娘著我來叫你和青哥兒。”自芊姐兒成親後,邵府那就沒再有哪個主子上過門了,但逢年過節,禮會到。

這次天寒地凍地跑來是為什麼事?他心裡也能猜出個七八。

老四家如今可不一樣了,芊姐兒一胎兩小子,在沐寧侯府地位穩穩當當,還領著朝廷四品誥命的俸。青哥兒呢?

去年山北鄉試頭名,等兩年便是準準的進士老爺。到時東南角上廣亮大門一開,門前豎牌樓,光宗耀祖。

去年,娘就想把小舅家小孫女接來家裡養,爹沒同意。前幾天聽著外頭流傳,又跟爹提了一回,爹還是沒同意。

今兒邵家兩太太來,娘竟問起了邵家最小的那位待字閨中的姑娘。鐘氏聽了兩耳回來跟他說,他都不知怎麼與老四講。邵家最小的那姑娘,是個庶出,姨娘還是通房丫鬟出身。

雲禾蹙眉:“在這吃了飯再一道過去吧。”

“也好。”如今的雲家不是往昔了,早不怵邵氏。雲麥也沒了以前麵對邵氏時的卑躬屈膝,隨弟弟進門:“老四,青哥兒的親事真定了?”

“外頭都傳遍了,你們沒聽說?”雲禾也不瞞:“昨個淑英都去見過愈舒了。是娘有什麼打算,還是爹?”

雲麥苦笑:“自打你們分戶出來,爹也就青哥兒考學時來你這叨叨兩句,平時可不管事。”

“那就是娘,她又來什麼主意了?”

“邵家…”

“可彆,”不等雲麥話講全,雲禾就直擺手:“我這廟小,供不起大佛。”邵家姑娘都萬人嫌了,他娘可真是個好奴仆。

雲崇青隨老師自書房出來:“三伯。”

“噯,”雲麥不自覺地將背在後的兩手放下:“上午課業忙完了?”誰能想到雲家還真出了個讀書人?

上月他去書齋給小孫子買書,遇著城東荀夫子了。以前這類眼高的可不會搭理他,現在是笑嗬嗬跟他嘮起蒙學授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