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1 / 2)

商戶子,走官途 七月犁 14502 字 4個月前

嘩啦…碎瓷鋪滿地,邵瑜娘兩眼都被氣凸了,梗著脖頸,緊咬後槽牙。淚滲出眼珠子,眼眶漸紅。那個賤皮子,為什麼…為什麼老天要如此厚待她?才被趕出溫家,轉頭就嫁了個會元。

雲家小賤種,出息了…當年在邵府,她就覺是個大患,果不其然。愈想愈氣,不禁跺足嘶叫。

“啊啊…”

憑什麼…憑什麼?一通發泄完,身子癱軟在地。邵瑜娘痛哭,她好不甘心。

同她一般的還有鬆鶴堂的溫老夫人曾氏,消息傳來時她正盤坐榻上,怒得一腳踹翻了黃梨木榻幾。嚇得屋裡伺候的丫鬟、婆子跪一地,戰戰兢兢。

“你這又是犯什麼病?”溫垚在門外就聽著聲了,打簾進屋,見豎倒在地的榻幾,不禁緊鎖雙眉。

曾氏再大氣,也不敢在他跟前放肆,一哧溜下榻行禮:“老爺。”

“什麼事叫你生這麼大氣?”溫垚明知故問,冷眼盯著那張愈發刻薄的老臉。人常說相由心生,還真不假。年輕時,曾氏何等溫婉?如今兩眼皮子往下一掛拉,全似了村野惡婦。

不敢說是因老三家的那個孽種,曾氏吞吞吐吐:“我…妾身…”猛然轉身,抬腿就踹向跪一旁的大丫鬟喜鵲的心窩,“還不是這些賤婢,妾身平日太慣著她們。您有些日子沒進鬆鶴堂,她們背裡竟說…說您遲早要納新人。”

被踹倒的喜鵲,抱胸蜷曲在地,強忍著疼,不敢發出一絲聲。

溫垚狠瞪了一眼曾氏,垂目看地上丫鬟。他記得前些日子,曾氏還跟他商議,說老三總在外院待著不是法子,要把屋裡喜鵲開了臉給老三。現在這是翻臉了?

她是主子,打個下人怎麼了?曾氏都恨不能將朗氏刨出來,鞭·屍。

“老夫身邊確實缺個細致的人。”不能讓曾氏再糊塗下去了,溫垚準備扶個起來壓一壓她。

什麼?曾氏愕然,瞠目看著老爺子,她…她剛胡口亂編的。

“就喜鵲吧。”溫垚轉眼向曾氏,說來事:“愈舒夫婿摘了會元,府上下人賞兩個月月例。”

一擊未緩過來,又來一重擊。曾氏氣都不曉得喘了。

見她如此,溫垚沉臉:“怎麼,你想讓全京城的人都以為溫氏冷情嗎?之前邵氏母親既然背了毒辣的名,那我溫家即雖有愧愈舒,但依舊愛顧她。如今她夫婿大喜,我等不上門打擾,可也歡喜得很。”

這個愚婦!

心中怨毒更深,曾氏抽著氣,不敢反駁一字一句。

溫垚冷哼一聲,甩袖轉身離開:“你要是不能管家,那就趁早把賬交給老大家的。”

蜷曲在地的喜鵲,一見老爺走了,立馬撐地爬起跟上。她不能留下,留下會沒命的。

曾氏氣了個倒仰,若非兩老嬤嬤手腳快接住人,她都砸地上了。

溫府這般,丹陽胡同張府也好不到哪。泰清院書房裡,張方越背手站在書案後,看著壁上的那幅虎盤崖頭俯瞰眾生圖。一點小計較,本是欲壓雲崇青,不想卻成就了他,還把自家推至難境,到今尚未想出法子來應對。

此回,他輸得慘烈。

雲崇青…張方越歎聲,審過他的案卷,單看《思農》就知不是個空殼。他提出的那些政見無分毫好高,幾乎是朝廷都能實施的。而且很大膽,與皇上所思所想接近,都主張國富不看國庫,看民生。

他有預感,弄不好…雲崇青要三元及第,名滿天下。

“大人,”守在書房外的中年大漢,隔著門報:“曉生請見。”

張方越眉頭一緊:“讓他進來。”轉身坐到太師椅上,看向來人。

來人賊眉鼠眼,臉上笑嘻嘻,歪著頭拱禮:“大人,京裡好生熱鬨,小生剛在盛景賭·坊下了五百兩銀,賭那雲崇青是探花。”

“你這是已經見過人了?”張方越早聞雲崇青貌比潘安,又年紀輕輕,不怪他如是想。

曉生翹著蘭花指撫弄唇上八字須:“見過畫像。”豆粒大的眼品著大人麵上神色,心頭不禁觸動。“難道小生的銀子要收不回來了?”

張方越沒答,隻問:“老夫讓你查的事查的如何了?”

“如大人所料,在山北鼓動人心的是邵家。”曉生收斂笑意:“京裡…陶舀胡同。”

冷嗤一聲,張方越放在案上的手漸收緊:“溫家做夢都想再出一任帝師。”聞著腥,就急不可耐地動手動腳,難道還真以為拉下張家,他溫垚就能頂上了?

“您說溫家…是不是已經與沐寧侯府暗度陳倉了?”

“不會。”張方越語氣肯定:“沐寧侯最惡偽善。”

“那此回事?”

張方越眯目,掩不住眸裡冷芒,沉凝幾息才道:“暫時不動。”

自去年十一月底沐寧侯從宮裡出來,就再沒提過盧家。他這心裡不安啊。其實先父跟盧家之間事,他早有猜測,沒去印證過,隻一遍又一遍地梳理,抹去遺患。

多少年過去了,快連他自己都信了表麵所呈。皇上那裡,張方越憂。

槐花胡同熱鬨了一天,跟過大年似的,可忙壞了附近的百姓。有人守那,搶了百十個銅子,還有撿著銀珠、銀瓜子的。

晚上,大家齊聚永安堂。沐寧侯端杯敬莫大山:“崇青父親不在,這一杯我代他敬了。明日還得繼續有勞。”

“侯爺客道。”莫大山忙起身:“能有崇青做學生,也是我的福分。”雖早有期許,但聞著信,他亦難免激昂。倒是崇青,一直都很平靜。

雲崇青當然平靜了,前生他一山窩窩裡的孤兒考上人大,新聞都上過。老村長帶頭,一群叔爺姨嬸敲鑼打鼓把他圍在中間。一天好幾撥記者采訪,回回他都被推到無比張揚的橫幅前。

今日歡鬨,都沒鬨著他,他很慶幸。見小虎鼻子湊近姐夫的酒杯,筷子伸過去攔住。

“乾什麼?”

小虎小舌頭舔了舔唇:“我就聞聞。”

“這是烈酒,小娃子喝了會癡傻。”沐晨煥將酒杯往桌裡挪了兩寸:“你們娘還指望著抓個去考狀元。”

“爹,您是不是有了妹妹,就膩了兒子了?”大虎深深懷疑,拿筷頭沾了下舅舅杯中酒,自己舔了一口,頓時小臉湊成一團,想啐兩口吐沫,教養又不允許他這麼乾。把筷子遞給弟弟,一手去掏方巾接口水。

小虎接了筷,伸出舌尖,小小碰了下筷頭,神情和大虎一模一樣:“你們大人為什麼喜歡喝這個?”

沐二哥家兩小子哈哈笑:“早跟你們說了那東西不好喝。”沐凜餘吃著菜,腿邊扒著妹妹沐嫿。沐嫿懷裡靠著糖包,看兩小堂弟緩過勁,她小大人似的歎口氣:“那嘴噢,真的是狗屎都想舔一口。”

哎呦…世子夫人頭疼,她真的有用心教閨女。

溫愈舒勾頭去看凜餘腿邊的兩姑娘,忒歡喜了。長這麼大,也是成了親,她才喜歡熱鬨。以前在溫家,熱鬨就跟陶罐裡燉湯一樣,麵上沸騰,之下都是渾濁,哪有個真心?

現在,大家高興都是實情實意。

看夠兩哥哥,糖包離開姐姐懷抱,踉踉蹌蹌地繞過恩大舅和她爹,撲向舅舅,順著腿往上爬。

雲崇青托著她點。

坐上舅舅的大腿,糖包尖著兩指捏了碗中的一根魚條就往嘴邊去。溫愈舒看著,眼裡暖融融,她以後也要生個糖包樣的閨女。

“又混上嘴了。”雲從芊也不知她養的怎都那麼好吃?

沐二嫂忍不住了:“大嫂、三弟妹,你們兩要真煩了閨女,今晚我就把嫿兒跟糖包帶回去養。沒你們這麼饞人的。”她屋裡隻兩臭小子,早夠夠的了。

沐侯夫人大笑:“大晚上也不帶做這夢的。”端起酒杯,招呼到,“來來來,今兒都高興,咱們也喝一杯。”

家宴一直吃到戌時末才散席。雲崇青扶著兩頰酡紅的媳婦,跟在老師後。回到東肅院,把媳婦安置到榻上,讓常汐姑姑看著點。他去東廂瞧瞧,老師沒醉,但今晚也吃了不少。

“廚房煮了醒酒湯。”

“好,我給老師端去一碗。”

東廂,莫大山站在南屋後窗,手裡拿著之前學生寫的五言八韻,靜看著夜下的紫薇樹,雙目深沉。

“老師,”雲崇青端著還冒熱氣的醒酒湯進屋,抬眼瞅了下:“就知道您沒睡。”

“今日種種,讓為師思及過往。”穀晟元年,他會試第二,現東閣大學士錢坪在首。後來殿試,因著長相,先帝欽點他為探花。進士打馬遊街的喧嘩,猶在他耳邊。

坐在高頭大馬上,頭簪鮮花,他也想贈清明予俗。可誰知…樊仲會落得這麼個下場?

說天意弄人,他真的不甘,滿腹不甘。

雲崇青送湯到老師跟前,見老師兩眼濕潤,心裡亦泛澀。換作是誰,那坎都過不去。

三月初六殿試,三百貢士醜時就齊聚武源門外。涼風颼颼,此方威嚴,無人敢交頭接耳。等到卯時鼓響,立時整理衣飾。宮門開,禮官引貢士隨禦前侍衛往奉誠殿。

雲崇青乃會元,與亞元常俊鑫緊跟禮官。走在乾淨平整的宮道上,心神緊繃著,目視前方。這裡是大雍至貴之地,行止不能出半點岔子。兩刻後,到奉誠殿外。

奉誠殿很恢弘。殿外侍衛把守,瞧著森嚴。他們入內,九根兩人合抱不住的巨大柱子,頂立起屋脊。一排排考席,齊齊整整。最前左首,是會元的位。

雲崇青入席,眼神依舊平靜,不窺左右。腰背挺直,候了足一個時辰,終於傳來唱報。

“皇上駕到。”

三百貢士齊起身,出席拱禮跪拜:“學生恭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今日心緒不佳,來到龍椅坐:“平身。”

“謝皇上。”

話不多說,禮官發卷。銅鈴響起,眾貢士翻卷審題。見“水利”,雲崇青知定是與汕南堤壩有關。前生葬身水患,今這題他想結合現世經驗來破。風雨難調,但古語有曰,儘人事,聽天命。

人事未儘,天命降臨,災禍己身扛一半責。修水利,除排澇灌溉,還有益河運、漁業等等,利廣而長遠,能改善民生…滴水入硯台,攬袖開始研墨。

坐在殿上的皇帝,將殿下儘收眼裡。他早有留意最右首席,溫愈舒福不淺。雲崇青不止相貌好,身姿也端正。那端正不刻意,是長久養成的。看他研墨的舉動,不急不迫,緩緩研磨,可見心境平穩。

許是有珠玉在前,再觀於樹青,就顯老氣了,與雲崇青、常俊鑫似兩代人。殿試才開始,皇帝不急下殿,神思回到了來前收到的那本密折上。

沐晨彬上奏,泊林水岸近四月有六艘商船被倭寇搶,總兵姚成卻不動。折上雖沒明言,但卻提到姚成半年前才收了兩個姬妾。姬妾來路可疑。

放肆的東西!

這方殿裡靜悄悄,邵關府那頭卻是鑼鼓喧天。雲崇青摘得會元的信已經傳至。不說殿試,山北省可是四十多年沒出過會元了。知府唐子陽笑得見眉不見眼,他以為會試成績好極,殿試定也差不了。

因年前事茬生的陰鬱,一掃而儘。不出意外,他任上要出位三鼎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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