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1 / 2)

商戶子,走官途 七月犁 13256 字 4個月前

心頭一震,雲崇青屏息,雙目緊斂。明朗的話一直在腦中回放,朗羨留書自戕了…朗羨自戕了,還留有遺書…

未免引人注意,苗暉是快走來的喜燕胡同,身上的桐油衣僵硬,襟口濕透,但此刻無暇顧及。今日除夕,他一家在大伯府上團聚。誰能想晚膳還沒用完,大理寺周直便送了信兒來。

大伯沉思許久,讓他走一趟。因著之前好友的警醒,他本也有意要來。雖是除夕夜,但天不好,路上寂靜,他思緒沉定,將事好好捋了一番。兩眼不眨地盯著崇青,這一切是否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當初借西順侯請封世子之事,提南濘陳家不當財與陳溪娘之死,應非突然起意。”

朗羨果真死了。雲崇青輕吐出秉著的氣,眨了下眼睛,雙目低垂:“確早有想法,也是不願便宜小人。大理寺檢驗過屍身嗎?”

“沈大人祖父、父親都是有名的仵作。朗羨屍身是他與老父連同周直一同查檢,沒有問題。”苗暉不以為有人膽敢在大理寺牢裡殺囚。

真的一點問題沒有?雲崇青蹙眉:“穀晟六年,南濘大鹽梟陳昱之嫁女。陳溪娘入到朗家,潛心孝順姑舅,侍奉丈夫,禮待原配所出,打理內宅,生兒育女。按說生前如此賢惠,死後該得夫家敬重。

可朗家不但霸占了她的嫁妝,就連其留下的懵懂幼女都未得善待。”

確實下流,苗暉不明好友要點明什麼。

“十一月中,朗羨上我府上,趾高氣揚,麵對愈舒,不僅無毫末愧疚還滿腹埋怨。”雲崇青嘴角微微一勾:“他甚至倨傲地揚著下巴,直言,陳家十萬金嫁女,隻因他朗羨值得。語氣中,憎惡著陳家對他的覬覦,但他穿戴又極儘奢華。”

苗暉吞咽,他聽出音了,遲疑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朗羨的死有問題。”

雲崇青深吸,冰涼入口鼻,刺激著他的感官:“他留書上,除了痛陳過往,應該還有覺悟自悔。”

還真是。苗暉愣神,又驀然嗤笑:“並且還感激了大理寺,讓他無法再逃避一直以來不願麵對的事。”

“有沒有說有愧西平朗氏清名,無顏麵對列祖列宗?”想之前周計滿刻剝他們,他們也是高呼辜負皇上厚愛,無顏麵聖。

苗暉不語,心緒卻越發明晰。

沉寂稍許,雲崇青言道:“一個無恥又自私至極的人,豈會輕易悔悟?大理寺手裡沒實據,也不能對他動刑。隻要咬死不認,他遲早能得自由。”

是這個理。苗暉眉頭鎖緊:“今日除夕,朗謝兩家都有給牢裡幾位送酒菜。酒菜送進去前,周直仔細驗過,沒問題。”

“怎麼會沒問題?”雲崇青笑道:“我剛吃多了幾杯,出屋這麼久,頭還有些沉。”

苗暉愕然,酒?愕然之後,又覺不無可能。他爹有一回吃多了酒,就跑到大伯父府上哭鬨,說明明自個姓苗,但祖父卻最喜兄長,非要大伯抱著哄睡覺。

雲崇青還有一思慮:“我警醒你的話,你有轉述給馮大人嗎?”

“有。”

“那你這趟來…”雲崇青意味深長。

苗暉也不瞞:“大伯讓的。”

明知可能要出事,還在謝朗兩家交足金後,執意嚴查陳溪娘之死…看來大理寺和督察院亦不無試探之心。雲崇青大概能明白馮大人讓明朗走這一趟的意思,除了告知朗羨死訊,另也是想看看他這有無反饋。

“千晴,”朗家還有大吏在朝,雖非京官,但影響匪淺。之前朗家有虧,皇上要金,他們不敢動作。但現在朗羨死在大理寺牢裡,形勢大轉。苗暉擔心難善了:“年後朝上…”

見好友欲言又止,雲崇青了然,淺笑道:“怕什麼?你不覺朗羨這時自戕蹊蹺嗎?”

當然蹊蹺,但關鍵是陳溪娘之死一案上,因為過去太久,大理寺和他大伯那裡拿不著什麼實質證據。苗暉不由氣憤,一屍兩命,朗家何等涼薄!

雲崇青手背到身後,仰頭看烏沉的天,三兩雪沙打在臉上,瞬間融化。

“大理寺在深查陳溪娘的死,朗羨自戕。”

一道靈光閃過,苗暉雙目一震:“你是說,有人除了欲拉下我大伯,另還想陳溪娘案到此為止?”

能摘得榜眼,明朗絕非愚人。雲崇青看向他:“這隻是猜測。馮大人與沈大人心裡應都有數。不過…”

苗暉等了兩息,追問:“不過什麼?”

“不過若猜測為真,那當年南濘陳家金庫被盜,就非案宗上載錄的那般了。”雲崇青見好友兩眼瞪直,不禁揚笑:“你不是早有疑惑?”

“朗家有那個膽?”他是有懷疑,但沒懷疑朗家。

“沒那個膽盜金,可不代表…”雲崇青收斂了笑意:“絲毫不知情,亦或沒參與其中。”朗家不是得了十五萬金嗎?

隻謝如亦沒死,是不是意味著謝家沒涉盜金,隻是聯合了張坦義壓迫陳家?

苗暉無力:“可沒有證據啊。倒是朗羨被押期間,我大伯常往大理寺,甚至旁聽審問,是眾人皆知。”

“案子存疑,大理寺審問是理所當然。皇上都讓沈大人嚴查陳溪娘之死了。朗家不平,他們是對皇上不滿嗎?”

“如果有人是想早早了結陳溪娘的案子,那朗家八成是不會鬨出多大聲。但朝臣呢?”苗暉十分擔憂:“朗羨雖未為官,可有同進士功名在身。就這樣死在大理寺,總不會不了了之。”說到此不禁苦笑,“你忘了年初士子靜坐武源門的事了?”

“有年初的嚴懲,哪還有多少士子敢拿辛苦得來的功名為彆人搏?”雲崇青利目:“至於朝臣…總有他們不敢妄沾的,比如陳家金庫被盜案。”

“不行。”苗暉脫口:“那案是先帝定論,沒有真憑實據,誰敢翻?”

“先帝聖明,與大雍江山較,孰輕孰重?”雲崇青抵近好友,直視他,低語:“想想若樊仲並非陳家金庫被盜案的真凶,那五十萬金外流,皇上能睡得著?”

不由倒吸一口冷氣,苗暉心都不跳了,死死盯著那雙明澈的眸子。

雲崇青接著道:“樊仲是大理寺的人,沈大人身為大理寺卿揪著陳溪娘案不放,合理也合情。若有朝臣質問,他大可在朝上大義凜然地點出要害。到時,督察院再強加一二。皇上也許會大怒,但絕不會降罪於他們,至多斥責兩句。”

靜默相對,苗暉漸漸鬆開了心,氣息略有不穩。崇青所言,在理,但“至多斥責兩句”不儘然,他怕萬一,舔了舔乾裂的唇:“年後…能不能請沐寧侯爺…”“放心吧,關乎陳溪娘案,侯爺會上朝。”

送走明朗,雲崇青在後門靜立沉思半刻,才轉身回了府。到樂和堂,見義兄抱著睡眼惺忪的小圓包,由幾人逗樂,不禁露笑。

溫愈舒迎上去,給夫君解了披風:“苗編修來,可是出了什麼事兒?”屋裡幾人,皆望向他。

“朗羨在大理寺牢裡留書自戕了。”雲崇青垂目看愣住的妻子。

聞訊,記恩驚愕:“這時候自戕?”王氏抱走正打哈切的小圓包,才想上前安慰兒媳,不料竟聽著她疑惑,“那樣的主兒會自戕?”

得,不用安慰了。

常汐也不信:“一個眼裡心裡隻存著自個的人,最是貪生怕死。”

“死在大理寺?”飛羽見過朗羨,知之不深,但也生了疑:“挨了這麼久,挑除夕夜死…今日有人去牢裡探望嗎?”

雲崇青未瞞:“朗家送了酒菜。”

站在孫女上手的韋阿婆,擰眉:“朗二爺沒酒量,吃不了酒。因著這,陳家老爺私下沒少說。”

難道酒菜不是郎家人備的?雲崇青沒多做思慮,朗羨已經死了。他剛理過前後,不管留書上是什麼,其愧對陳溪娘一脈是辯無可辯的事實。朗家霸占陳溪娘十五萬金,也是證據確鑿。

再加上陳家案,朗羨現在自絕,於他已是最好的下場了。

溫愈舒冷笑:“看來我外祖母的死真真是查不得。”

“有些事越想掩蓋越是及早暴·露。”雲崇青牽著媳婦到桌邊坐。桌上殘羹也收,煮了茶。“哪杯是你的?”

今晚人多,一套茶盞沒空置。溫愈舒端了自己的杯子,添了點熱茶,送到夫君手邊:“苗編修來,是因為擔心馮大人?”

輕嗯一聲,雲崇青大口飲茶,一杯喝儘,喉間還是乾。

溫愈舒又給倒了一杯:“除夕夜,咱們不談掃興的事。”她溫家都不認,還認朗羨是誰。“爹,您不是說要揉麵包羊肉餃子嗎?”

“對對,我現在就去廚房拿麵。”

因著過年,大理寺卿沈益未敢將事立即上報,封鎖了消息,想往後拖一拖。但不知哪漏的風,年初一京裡暗地就有了傳言。初二,沐寧侯府不用待外嫁女,便全來了喜燕胡同。

“明天幾個小的,都要跟我進宮,看他們姑母。”新年頭月的,沐侯夫人都想歎氣。彆家閨女,嫁出門了,年初二還能攜夫帶子歸寧瞧瞧娘老子。她此生是享不到這福了。

“都去?”王氏樂道:“那貴妃娘娘宮裡可要熱鬨了。”

蹲身在逗小堂妹的沐凜餘道:“上回八皇子關照了,不然至多帶兩個。”

沐嫿倚靠著大哥的背:“大虎小虎也就今年跟跟路了。明年他們大了,便不能隨祖母進宮看姑母了。”

尋常人家,姑母見侄子侄女,還不是常有的事?沐侯夫人心裡將先帝翻來覆去罵了個遍,不提進宮的事了,與親家母道:“昨兒跟侯爺喝多了兩杯,今天中午咱們簡單點。”

“燒鍋湯,烙餅子吃怎麼樣?”王氏提議。

“唉,最好不過了。”沐侯夫人笑言:“咱們這樣的人家,肚裡是真不缺山珍海味。每日裡吃用什麼,就圖個舒坦。”

“可不是嘛。”肚子已經出懷的沐二嫂,舉起手:“我先來,豬肉酸菜餡兒,酸菜要多,豬肉搭點味便可。”她娘家在西楚河,離京不遠,但也有兩三百裡路。天寒地凍的,她又懷著身子,遠行是彆想,就近走走親戚,湊個熱鬨還成。

正好,三弟妹娘家也投她緣。

“行,先緊著你。”世子夫人發笑,見他二叔、小叔拐著凜餘出屋,心裡慰貼。夫君不在京,她一個婦道人家眼界有限又夠不著朝堂,就怕教不好兒子。好在家翁接過手,兩個小叔也敞亮。

朗羨死了,沐凜餘昨天早上得知的。隨兩位叔叔進了書房,自行拿了茶來準備煮。沐寧侯爺與莫大山的一盤棋局,已經見勝負。旁觀的記恩,懊憾地釘了釘拳:“就差一子。”

莫大山輸得心服口服:“差之毫厘都不行,何況還差了一子?”小心將棋盤收攏,“這局老夫之後還要回味回味。”

“讓學生來吧。”雲崇青幫著把棋盤端到書案上,順便拿了個蒲團給凜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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