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2 / 2)

商戶子,走官途 七月犁 17697 字 3個月前

皇帝凝眉:“愚民矣。”崇青有一點,說在了他心頭上。百姓兜裡寬裕,集市熙熙攘攘,國生蓬勃。

“不提旁的,單論新厲山黃梨木。”沐貴妃溫婉地說:“路不好,黃梨木運不出來,由一商獨霸,木價居高不下。一旦那裡路打通了,商家還能霸著新厲山?”

封卓瑧斂下眼睫:“確實愚民。崇青舅舅為何敢在響州大肆收銀?那些送銀的,又為何害怕,任崇青舅舅予取予求?武源門大開著,沒地方說理嗎?

究根本,還是因來富不正,富而不善。他們心虛。響州百姓窮不聊生,知府府庫空蕩蕩,他們卻積金萬千?”

皇帝沒什麼胃口了,放下筷子,挪來湯:“不急,總會償還。”

雲崇青手段不軟,留著那些個混賬,純粹是裡麵隱藏頗多,牽扯極深,尚未到時候收拾。

見父皇剩了半碗飯,封卓瑧也不嫌,拿過倒自個碗裡:“我們且等著。”

皇上喝著湯,看著兒子用膳,心裡剛生的那點鬱氣又散了。

用完午膳,封卓瑧隨他父皇去了乾雍殿。沐貴妃洗漱了一番,才躺下,芬嬤嬤便悄摸進了內殿。

“娘娘…”

“怎麼了?”

芬嬤嬤來到帳外,福禮回道:“皇後娘娘又夢到大皇子了,剛讓朝花去儲寧宮把十皇子抱走了。”

芍伊誕下十皇子,晉位二品昭容,搬至儲寧宮。她倒是個安生的,每日除了去中宮請安,幾乎就守著十皇子過。沐貴妃撐床坐起:“皇後是迷障了。皇上不會同意她養皇子。”

不提張進與孟籟鎮上盧家的關係,隻究皇後近來行為,皇上已經惱極,怎可能再予她妄想?

芬嬤嬤輕歎:“就是可憐了芍昭容。這天多冷,十皇子又才那麼點大,萬一凍著了…”

“皇後不敢。”沐貴妃輕眨眼:“她知道戕害皇嗣,皇上饒不了她。她身後,還牽連著靖邊張家。”五月裡馬良渡忌辰,芍伊偷偷祭拜時,差點被皇後宮裡人撞個正著。雖掩了過去,但也驚動了胎,致早了一月生產。

皇後沒沾邊,她得在旁。危險時,芍伊托孤,也向她吐露了身世。

芍伊,馬紹寜,祖母馬悅榕。馬悅榕,馬良渡繼室所出幼女。馬家出事時,馬悅榕才七歲。當時她外家表姐咳疾去世,其母便將兩人替換。

馬悅榕隨父,自幼聰慧,到了外家一年,在一次燈會上故意走失,流離在外兩年,尋著機會自賣自身進冠家莊子。一個大家姑娘,甘願入賤籍,與下人生兒育女,安安分分,為的就是爭取信任,洗清馬家冤情,為父親報仇。

隻她沒想到潛伏多年,發掘諸多可疑,皆指向冠家並非普通的貪贓枉法,而是在謀逆。可惜位卑,一時拿不著證據。

馬紹寜進宮,她一脈也全被召回冠南侯府伺候了。

芬嬤嬤彎唇:“您說張太傅真就這麼由著皇後?”

“皇後翅膀早硬了,張方越手還能伸到後宮?”沐貴妃嗤笑:“由著她作吧,皇上最近心情不錯,能寬容一時。隻聖心堪比小兒臉,說變就變,就看皇後運道了,哪天要撞口子上,那便連帶著張方越一道消消停停。”

“那就好嘍。”芬嬤嬤還有一事要稟:“麗妃這個月沒換洗。”

“噢…”沐貴妃樂了:“趕緊透點信給芍昭容,也叫她好準備準備,待太醫院那傳出信,給麗妃娘娘送份大禮。”

“是該送。”

十一月初始,京城大雪紛飛。溫垚卸了戶部尚書的職,正在府上收拾準備移居京郊莊子,不想寡居在誠黔伯府的孫女竟趁夜頂著風雪歸來。他右眼皮子連跳,直覺不妙。

溫雨琴跪在書房門口:“祖父。”

“什麼事?”

遲疑了片刻,溫雨琴一咬牙,決絕起身,脫了鬥篷。

看著那微隆的腹,溫垚瞠目:“你…”

再次跪下,溫雨琴叩首:“祖父,求求您了。”

“誰的?”其實溫垚已有猜測,隻猶不死心。這是他溫家嫡出的姑娘,怎能棄家族門楣不顧,自甘下賤?

“皇室血…”

“閉嘴。”溫垚被氣得眼仁暴突,這個孽障!陳熾昌父子戰死海上,皇上未有褒獎,誠黔伯府、瑛王一夜消沉。其中緣由,細想便知。她竟…竟不守婦道,與瑛王苟且?右手抓上心口,目中怒意漸漸隱沒,變得尤為陰冷。

她是在找死。

“祖父,孫女兒與陳豐本就是一樁孽緣,那年若非溫愈舒使絆子,該嫁予瑛王的應是我,而非雨玫。雨玫入瑛王府幾年,懷了三胎皆沒保住。我…”溫雨琴雙手溫柔地撫上腹,含淚笑道:“孫女兒腹中的是皇上的長孫,是皇長孫。”

溫垚掩在寬袖中的手慢慢收緊,右眉一抽,她找死,做祖父的…成全她。

這夜雪下得很大,蓋住了京城所有屋脊。一早,溫棠嘯便被叫去前院書房。書房外無人,他還覺不對,到門口聞到一股血腥,心徒然一抖,忙推開門。隻見一女平躺在地,走近一看,神色劇變。

“爹?”

坐在書案後太師椅上的溫垚,一夜發白儘,他親手了斷了孽障和她腹中的孽根,氣若遊絲:“不要怪為父,為父…為父愧對溫家列祖列宗。”說著話,血色溢出了嘴角,慢慢漫延。“老…老大,你還記得蘭淩刁家嗎?”

溫棠嘯還盯著死狀安詳的閨女,心似被撕裂,全沒察覺老父異樣。

“為父去後,你…你等扶棺柩回回洛州府,二二十年不得入朝。”粘稠的血凝聚到溫垚下巴下,滴落,啪一聲打在了書案上。

這時,溫棠嘯才轉過臉,雙目赤紅,驚恐:“爹…來人快請…”

“不用。”溫垚眼神渙散,回首這一生,他…他犯下太多錯了:“離京,讓…讓棠峻送送走邵瑜娘母子三人。邵瑜娘進門幾年的花銷,絕非邵關邵家明麵上能支撐得了的。”

溫棠嘯跪在老父腿邊,眼淚直流:“爹,您不是說要去莊子上安享餘生嗎?怎麼就…”

“那…那是為父做夢。”溫垚繼續交代後事:“邵邵家在蘄州府許多年了,蘄州…西靈鐵礦,老三下下不了手,就就你來。邵瑜娘母子三絕絕對不能留。跟跟邵家斷絕,不不要再去打攪愈舒。她她活著,可保父族…”音落,梗著的頭慢慢低下。

溫棠嘯氣都不喘了,呆呆地望著不閉雙目的老父,久久才嘶聲力竭地喊道:“爹…”

猝不及防,溫府掛上了白帆。

沐寧侯府永安堂,沐侯夫人聽聞溫垚死訊,詫異極了。

“昨晚溫雨琴回了溫府。”沐寧侯端著冒熱氣的茶,小抿一口:“溫雨琴也死了。溫府說溫家暖房新種了幾株狐尾百合,近日有兩株開花了。

溫雨琴愛花,甚喜,就剪了帶回了屋裡。今晨,下人見她遲遲不起,便去叫,才發現她死在睡夢中。溫垚白發人送黑發人,受不住刺激,當時就吐了血,沒等叫太醫,便斷氣了。”

“狐尾百合?”沐晨煥生疑,這花放屋裡是不好,但要致死…除非溫雨琴對百合花蜜敏感。

沐侯夫人嗤笑:“彆想什麼百合了,溫垚那人怎可能會因死了個孫女,就受不住喪命?況且溫雨琴寡居,夫家還是誠黔伯府。”

沐寧侯笑了:“確實。一刻前得的消息,瑛王府傳了太醫。”

沐晨煥眼睫一顫:“瑛王府月前向太醫院要了安胎藥,但沒要太醫院診脈。”溫雨琴會是因這個死的嗎?溫垚一死,溫家上下都要守孝。“我們可以等等,看溫家這孝是在京城守,還是回洛州祖籍?”

“不用等了。”沐晨彬從外回來,拍打身上的雪花:“溫家三日後,扶靈全族回洛州服孝。”

沉寂一時,沐侯夫人歎氣:“給愈舒去封信吧,咱們一會去喜燕胡同坐坐。”

沐晨煥頷首:“好。”

待溫愈舒接到信,已十一月中。響州天寒,但沒落雪。屋裡燒了炕,還擺了兩盆炭。

知道溫垚死了,她說不出是何心境。舒了一口氣有,但也高興不起來。起身回裡間,換了件顏色素淨的襖子。中午依舊是好湯好菜,隻尋常口吻將信中內容告知了家中人。

雲崇青夾菜的手頓了下,嘴裡嚼著飯。

“這塊好,筋多。”溫愈舒挑揀了塊牛肉,放他碗裡。

“你…”記恩看弟妹麵色,寬慰的話到嘴邊又咽下:“要我說,他現在走,於溫家實非壞事。”就是隻帶走溫雨琴,沒把溫棠峻、邵瑜娘夫妻一並了結,有些可惜。

雲崇青吃著媳婦夾得牛肉,感歎:“不作不死,說的就是溫雨琴。”

以她陳豐遺孀的身份,此生是不可能進得瑛王府為妾。若姐夫懷疑對了,那瑛王府至多隻接受那個孩子。她應該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回溫府求溫家當家人。

溫垚狠絕,直接斷了她的命。為了溫氏,連自己都填了進去。臨了臨了,他倒果斷了一回。若早二十年如此行事,溫家也不至於到這份上。

不說掃興的事兒了,溫愈舒還想問呢:“我聽姑姑說城西昌河南,都有人家挖地基了?”四天前劃分的宅地,這動作夠利索的。

“六戶。”雲崇悌歡喜:“有人開了頭,不少跟著都去量地畫線了。照這進程,年後咱推房的時候,應已有人家屋子建好了。”再晾一晾,就能住。

記恩笑道:“那是,手裡有銀子,啥事不好辦?”就城西搬遷,除去地,知州府掏了二十餘萬兩銀。好在,收地的事安然結了。隻…近來一些個知縣在修路事上過於殷勤了,他抬首看向老弟:“你給皇上的折子送出去了?”

“嗯。”兩天前送走的,雲崇青也察覺出異樣了:“李文滿暫時應該不會動手。他要等我過了這興頭,稍微鬆懈時。”

認同,記恩拆著骨頭上的肉:“機會隻有一次,他肯定是想一下把咱都拍死。”

雲崇悌其實一直有個疑慮在心,湊首上前:“十二弟,你明知道姓李的背後有人,咋不計較?”

“計較沒用。”雲崇青回道:“李文滿在壓不住我時,就已經是一枚棄子。我估摸著,他現在最大的用便是…”眼珠子一轉,笑開,“弄死我。”

“還笑?”溫愈舒不滿:“你不許有事,不然我饒不了你。”

“知道啦。”雲崇青見兩哥哥擠眉弄眼,忙收斂笑意,佯作正經:“以後過來用膳,把家小都帶上,我這夠坐。”

溫愈舒附和:“兩位嫂子總和我見外,是怕吃窮我嗎?”

“那也不能一天三頓在你們屋裡。”雲崇悌笑言:“今晚我一走,喜峰抄起碗就跑到前,隻出了門又被他娘逮回頭哈哈…”

“我喜歡熱鬨。”溫愈舒趕緊讓姑姑去把喜峰帶來。常汐也樂:“我接了喜峰,順便去將小圓包也叫上。”那小家夥會走路了,白日裡到處轉悠,見誰都要說上兩句,可愛得緊。

記恩添了一句:“姑姑,您彆忘了圓包他娘。”

幾人歡笑,溫愈舒抬手抹去眼裡升起的晶瑩,稍稍挨近夫君。他是她今生的歸屬。

夜裡,雲崇青抱著妻子,時不時地親吻下她,手指圈著她柔軟的發。

溫愈舒嗅著他身上的味道,心裡踏實,雙目漸漸合攏。

“樹芽兒。”雲崇青貼著她的臉:“我跟你預定下一輩子好不好?”

半睡半醒的溫愈舒,展顏,眼淚不自覺地滲出:“好,下輩子我去找你。”

“不用,還是我去尋你。”今晚雲崇青不動她。無論溫垚過去如何,他們守幾天,算是全了那份血脈情。

接下來的日子,響州沒有因嚴寒變得寂寥,四方來客繁多。不止收到帖子的十八.大商結隊赴約,還有上百大戶聞訊跑來,成千商販聚集。一時間城裡車水馬龍,人頭攢動。

小小響州府,哪想過會有這景象?城東的富戶,坐不住了,紛紛走出家門。十八.大商,拜訪知州府。雲崇青未出麵,記恩與雲崇悌領著一行往城西,一路上細說州府有關規劃。

城西的百姓,熱情洋溢,跟記恩、雲崇悌打著招呼。

見狀,其中一位身著黑狐大氅的中年男子,心中有了盤算:“記恩兄弟,我聽說城西建好之後,雲大人有意要推倒城北、城南?”

“是。”記恩知道他們擔心什麼:“等看過城西,州府會把契書奉上。白紙黑字,諸位可把心放肚裡。”

“是是。”在場的誰不曉雲崇青什麼來頭?他們赴響州府前,已知京裡動向,龍椅上那位偏著八皇子。八皇子人前人後都認雲崇青,沐寧侯府與喜燕胡同雲府往來也非常緊密。

另,雲崇青自己亦是個能人,不然也不會在短短時日內,架空了李文滿,把一城地頭蛇抓在手心裡。

他們這些商戶,看似過得舒坦,但沒個穩重的靠山,說倒也就倒了。這趟響州之行,看得可不止買賣。

雲崇悌接過話:“響州山嶺居多,盛產木材、山貨、野貨這些。咱們大人當前著力修路,就是想把縣鎮州府都打通,然後將響州經營成西部最大的山野集市。能富庶一方,也不算有負皇上重用了。”

有人倒吸,一口冷氣進肚,渾身激靈。

幾人互視,雲崇青心不小啊!城西規劃,他們都已看過,舉措驚人。要是個沒膽魄的,是想都不敢想。這若真被他做成了,那前程豈是錦繡能形容?

他們跟還是不跟?跟了,就不能隻做事拿銀。

人群裡儒生打扮的青年人,試探:“不知雲大人幾時有空?小生早聞大人盛名,仰慕不已。”

“大人近日繁忙,不過你們也不用心急,在竟標前,知州府肯定會擺席宴請諸位,再細談響州府規劃。”記恩道:“這也是怕你們有地方沒領會透,盲目競標。”

“是是,大人思慮得周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