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早就是人聲鼎沸,畫舫也擠得幾乎頭尾相連,這邊撫琴那頭起舞,引來岸邊百姓喝彩不絕。風繾雪被謝刃拉著手,隨他一道穿過擁擠的人群,又一連過了三座橋,方才到了一處稍微僻靜的河邊——黑漆漆的,連燈也沒了。
“你的船呢?”
“就在這兒啊。”
謝刃伸手掀掉油氈布,河麵上果然停著一艘小船,風繾雪愣了一愣:“這就是你租的船?”
“是啊。”謝刃解開繩索,邀功道,“如何?”
風繾雪抿著嘴:“好是好,不過下回玉華城再鬨僵屍時,我去幫你將收妖的價格再抬高些。”
“這不是,哎呀,最近秦淮的船可貴了。”謝刃雙手推著他的肩膀,“你就彆嫌小了,好不好?”
連哄帶騙的,總算將人拉上船頭。符咒催著河水向前流去,小船不比大船穩當,也跟著風晃悠悠的,細聽還有“咯吱”聲響,風繾雪打趣:“這破船若是散架了,你是不是還得賠?”
謝刃捏住他的嘴:“不許說話。”
不過小船也有小船的好處,在擁擠的河道上,大船寸步難行,小船卻能躥得飛快。四處皆有焰火如瀑,遊人如織,萬千盞花燈沉浮起落,閃爍出一場盛大的夢境。
風繾雪抱膝坐在船頭,向後靠在謝刃胸前。五月的夜河還是有些涼意,被人抱著便不會冷。謝刃將他細白的手指也一並攥住暖著,因為四周很吵,所以說話時就要貼得很近,氣息拂過敏感的耳垂,風繾雪全沒聽清內容,倒是又惹得脖頸一陣發燙,不過幸好,天黑燈晃,也看不清。
小船蕩了一路,謝刃差不多也買了一路,糖漬蜜餞、牛乳酒、清脆的仙果,堆得船頭都放不下了,風繾雪問:“你是打算將每個攤主都照顧一遍?”
“我照顧攤主做什麼,我是想照顧你。”謝刃將下巴抵在他肩頭,閒閒地說,“長老們總問我想做什麼,可我真想做的事情,若是說出來,怕是會將他們驚得當場翹胡子。”
風繾雪反手拍拍他:“你想做什麼,說來聽聽。”
“將你鎖在我身邊,哪裡都不許去,誰都不許見。”謝刃收緊手臂,“我一個人的。”
這話聽著強勢蠻橫,謝刃也不會當真去做,但卻是實打實想過的。可能愛一個人,就要連帶著將自己也愛得七葷八素,情緒全被對方牽著走,一顆心比花燈還要沉沉浮浮,看到他時是甜是喜,看到他將注意力放在旁人身上時,又酸得像是灌了一整碗醋。偏偏心上人又驕又嬌還不自知,凡事都由著他自己的性子來,興致來了就同白牙一樣纏著不放,犯懶沒心情時又隻顧著躲,有時甚至還會一溜煙跑回仙府,想到這裡,謝刃又有些牙癢,於是側頭在他脖頸處咬了一口:“就隻會欺負我。”
風繾雪沒怎麼覺得疼,卻被他這句話撩得又想躲。他覺得最近謝刃似乎處在了一個奇妙的臨界點,比如說這回,上一刻還是發愁租不起大船,耍賴買糖吃的可愛少年,這一刻卻已經混入了頗具威懾的成年壓迫感,嗓音暗沉低啞,與夜色正好相配。他心神微亂,側頭皺眉說:“我累了。”
本來是想回去,謝刃卻握過他的手腕,將人拉進了船艙。
幾隻流螢在艙內上下飛舞,照得四周昏黃。地上鋪著厚厚的皮毛,潔白似雪,矮桌茶具也一樣是新的,可見謝公子的確在能力範圍內,將所有私房錢都貢獻給了這場夜遊。風繾雪透過小小的窗戶往外看,高台上恰好在唱才子佳人,美人一條帕子落入河,引得許多青年都去爭搶,他剛想叫謝刃一起看好戲,手卻已經被對方拽了過去,用熱乎乎的手巾仔細擦一遍:“好了,盤子裡有玄杏果,自己去吃。”
“今年的玄杏都被賣出了天價,你還由著他們宰。”風繾雪勾住他的脖頸,“下回彆買了。”
謝刃將手巾丟在一旁,咬住他的唇瓣親著玩。兩人最近時常這般親昵,沒什麼欲念,這回也是一樣……剛開始時一樣,後麵就不大相同了。
風繾雪被推倒在皮毛間,看著覆身壓來的謝刃,尚未完全反應過來,隻有心跳透過胸膛傳遞給彼此,呼吸也越發灼燙。就在這燈火連星河的喧囂傍晚,就在這人人都酩酊大醉的錦繡良夜,有些隱秘的期待終於被徹底剝離。他用指尖按住對方的喉結,半閉起眼睛,任由身上繁複的紗衣被層層褪去,如花瓣綻開,露出包裹其中的曼妙花蕊。
謝刃看得癡迷,甚至都不太敢碰他,隻重新俯下身,將唇瓣輕柔相貼,吻得繾綣動情。
流螢漸次落在枕邊,照的一切越發如夢似幻。小船漫無目的地在河麵上漂流,穿過嘈雜,穿過寂靜,又穿過另一片嘈雜,如同不同的時光被打散雜糅。風繾雪眉頭微皺,手指在他背上虛虛地攥成拳:“阿刃。”
“我在。”謝刃撫著他汗濕的頭發,有些心疼地親了親,“我在,彆怕。”
風繾雪閉起眼睛,身體在一片慌亂的情緒裡,如水流中這艘船隻一樣,不可控地被蕩至高處。窗外倏忽亮了瞬間,而後便是千萬萬人的歡呼,他猛地從意亂情迷中回神,想起自己方才的聲音,頓時驚得不知要往何處躲。謝刃一把抱緊他,連聲哄道:“沒事,有結界。”
風繾雪長發散亂,看著船艙外隱隱浮動的透明層,眼尾飄紅,雙手無力地撐在對方胸前,卻一句話都說不出。謝刃哪裡能受得了這表情,再接下來,連親吻都放緩許多,像是對待易碎的琉璃。
船隻還在往前漂著,這條河像是長得永遠也不會有儘頭。
那便不要有儘頭了。
就這麼在一萬盞漂亮的燈火裡,漂去海角天涯。
月上中天後,風繾雪靠在謝刃懷中,累得動也不願動一下。他身上裹著輕柔的絲緞,翻身時,露出一截雪白肩膀,上頭還落著幾枚鮮紅吻痕,謝刃錯開視線,拉高絲毯替他蓋好,低聲道:“乖,還沒到,再多睡會兒。”
風繾雪又沉沉睡去,還做了許多個夢,夢到自己在小時候,不小心闖入魔界,結果被一朵巨大的紅花卷入其中,花瓣細膩地纏上來,也是這般柔滑又濡濕的觸感,當時並不怕,稀裡糊塗在花蕊中睡了一覺,直到被師兄救出時才醒。後來才知道,原來那朵紅花就是情花,外表美麗嬌豔,實則引人沉溺墮落,至於能沉溺到何種地步,原本是不懂的,今晚卻全懂了。
謝刃俯身,輕輕吻掉了那顆眼淚。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