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孟雲漸的遺孀,彆說銀行卡,就是這房子也該是她的。
但許琴都沒要,房子已經在辦手續,轉到孟嶼寧名下。
當時孟雲漸跟她提了離婚,她不同意,戶口本上喪偶比離異難聽多了,但她就非要喪偶兩個字。
孟嶼寧其實不太明白許琴喜歡他爸爸什麼。
長相還是性格?好像除了長相,孟雲漸沒什麼值得讓人喜歡的地方,易怒暴躁,大男子主義,連孟嶼寧的親生母親都受不了他這脾氣,沒想到跟許琴倒是王八配綠豆對上了眼。
“為什麼不願意離婚?”他直接問出了口。
“沒為什麼,”許琴聳聳肩,“要是想離,早在你爸跟我說不生孩子的時候就乾脆跟他分道揚鑣了。”
孟嶼寧蹙眉:“什麼?”
“當初我追他,追了好久才打動他,我說我不介意他有個兒子帶在身邊,反正等以後我們結了婚生了孩子,我心疼自己的孩子就行。可是你爸不同意,說結了婚後不生孩子,這是他對我唯一的要求,不同意就分手。我當時是真喜歡他,沒辦法隻能同意了,後來結了婚又反悔了,你不是我親生的孩子,跟我又不親,我還是想自己生一個孩子,為此我和你爸沒少吵架。”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的愛你爸爸,他的那些錢我不要,是因為我真的不需要,”許琴笑著對孟嶼寧說,這是她自從孟雲漸去世後露出的第一個笑容,即使這笑容看上去苦澀又勉強,“之前對你不太好也是因為你爸不讓我生孩子,對你有很多怨言,我跟你道個歉。不求你原諒,你自己出國後好好照顧自己,以後的日子一個人好好過,彆過成你爸這樣――”
許琴說到這裡又歎氣:“應該不會的,你跟你爸不一樣,他哪兒會過日子啊。”
說完,女人抬手胡亂抹了抹臉。
她老得很快,仿佛就是在一夜之間。
縱使她現在看上去那麼憔悴,可孟嶼寧仍是淡淡看著她,等孟雲漸的葬禮過後,他和許琴再無瓜葛。
談原諒與否實在沒什麼意義。
因為傷害是實質造成的,即使女人隻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可孟嶼寧確實也是因為她,這幾年過得非常不好。
以後橋歸橋,路歸路。
三天後到了出殯的日子,孟嶼寧捧著孟雲漸的黑白照片一路送行,嗩呐和鑼鼓的聲音從家響到公墓山。
孟嶼寧還去看了爺爺。
爺爺墓碑上刻著的孝子孟雲漸這個名字看上去很諷刺。
孝孫一欄刻著孟嶼寧的名字。
孟嶼寧蹲在爺爺的墓碑邊,伸手細細撫過早已被日曬風吹打磨平滑的石碑邊緣。
他側過頭,深吸了口氣,壓抑著從喉間湧上的情緒,再深深將這口鬱結的氣吐出來。
哭泣那早已是還沒獨立前的記憶了。
兒時因為一次不理想的考試成績鬱鬱寡歡,就覺得人生晦暗。
那時候的憂愁再大能大到哪裡去。
而現在生活隨時同自己開的一個小玩笑,就有可能壓垮一個人挺直的背脊。
再也沒有能一雪前恥的第二次考試,也再沒有一聲對不起就能哄好的朋友。
哪有時間去感懷傷秋,更沒有時間去複盤從前的苦難,時間從來不等人,生活的重擔讓他漸漸明白,任性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
從前盼著長大,現在真的長大了,卻是這樣的光景。
孟嶼寧知道,自己沒有親人了。
從此在這世間,他就是一條孤孤單單的靈魂。
***
喪禮辦完後幾天,小區裡又恢複了以往的生氣。
這裡明明剛走了一個街坊,但所有活著的人還得繼續過日子。
除了與孟雲漸相熟的幾家人,這裡的日出到日落依然如往常般正常交替,每天清晨在樓下晨練的大爺大媽仍精神矍鑠,每天伴著夕陽放學回家的孩子們也仍是歡快打鬨。
孟嶼寧沒有急著回北京,而是在家休息了幾天。
裴連弈兩口子也不知道他這幾天吃飯了沒有,有些擔心,可又怕打擾到他,隻好打電話給雪竹,讓她周末回家的時候到隔壁看看哥哥,給他送個飯。
這天周末回家的時候,雪竹背著書包往家裡趕。
走到小區門口時,正要進去,突然被一個女人叫住。
女人個子挺高,穿著高跟鞋,合身的連衣裙,臉上化著妝,和宋燕萍平時化的那種妝不同,是年輕又精致的妝,雪竹不懂化妝,卻也覺得她眼影的顏色很好看,口紅的顏色也漂亮。
她身上還有股淡淡的花香,和雪竹平常在街上聞到的那種刺鼻香水味很不同。
“小妹妹你好,姐姐想跟你打聽個人。”
女人開口,是極為標準的北京話。
“你認識住在這裡一個叫孟嶼寧的哥哥嗎?”
雪竹點點頭,喃喃說:“認識。”
女人一下子欣慰地笑出聲:“那太好了。我是他的大學同學,我叫江穎,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他?”
雪竹想不出什麼理由拒絕她的笑容。
江穎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整個人自信又漂亮,舉手投足都是雪竹所羨慕的氣質神態。
她沒有辦法拒絕這樣一個惹人喜歡的姐姐。
雪竹帶她上了樓,指著孟嶼寧的家說:“他就住這裡。”
江穎沒急著敲門,微彎下腰摸了摸她的頭:“謝謝你啊小妹妹,你住哪裡?待會兒我請你吃零食好不好?你放心我絕對不是人販子,如果你不放心的話那我就直接給你錢你自己去買零食,你比較喜歡哪個提議?”
“謝謝,不用了,”雪竹搖搖頭,“我就住對麵,我先回家了。”
江穎突然驚喜出聲:“那你是不是叫小竹啊?”
雪竹呆呆地看著她:“你怎麼知道?”
“啊,因為嶼寧總跟我們這些朋友提起你,說他有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鄰居妹妹,”江穎向她解釋,忽然眨眨眼說,“他還說你長得很可愛,我們還不信,現在看到你本人我信了,小竹,你真的長得很漂亮,像個娃娃一樣G。”
被當麵這樣直白的誇漂亮讓雪竹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被第一次見麵的人誇。
江穎沒有介意她的沉默,直起身敲門。
沒幾分鐘門開了。
孟嶼寧先是看到了門邊站著的雪竹,稍微笑了笑:“小竹,你放假回來了?”
“喂,孟嶼寧,我這麼大個人站在你麵前,你居然隻看到你妹妹?”
直到一個聲音不滿地響起。
他看向這個說話的人,有瞬間的怔愣,然後才不確定地問:“江穎?”
“對,是我。”江穎點頭。
“你怎麼來了?”
江穎努嘴,嬌聲抱怨:“想過來看看你啊,說好的一禮拜就回北京,結果都快半個月了也沒回來,我本來還想跟你一起去買要帶去英國的特產,一直等不到你隻好過來找你了。”
孟嶼寧皺眉,似乎對她的貿然登門感到些許冒犯:“我給教授請過假了,會晚點回去,你也不必特意過來一趟。”
“彆這麼說嘛,快開門讓我進去。”
雪竹一直站在旁邊聽他們說話。
她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透明人。
於是她默默地往後退幾步,悄無聲息地轉身打開自己家門躲了進去。
剛關上門,宋燕萍的聲音響起:“剛給你打電話不是說快到家了嗎?這麼這麼久?飯菜已經裝好了,快送到對麵去給你哥哥,順便好好安慰下哥哥,讓他彆太難過了。”
雪竹突然說:“不用了,哥哥他有飯吃。”
“啊?寧寧自己會做飯啦?”
“有人來找他了。”她補充。
“誰啊?許阿姨嗎?”
不是許阿姨。
是和哥哥一樣,優秀到近乎耀眼的人,是看一眼就能清楚到認識到她差得有多遠的人。
宋燕萍還在說:“那我剛做好的飯菜怎麼辦?不送過去了嗎?”
“我吃。”
雪竹走進廚房,直接拿起筷子夾了口菜塞進嘴裡,又端碗喝了一大口湯。
宋燕萍看得目瞪口呆。
從來沒見她這麼積極吃過飯,她一直教女兒吃飯要斯文,不要野蠻,不要吃得像個餓死鬼。
“又不是沒給你準備飯,至於吃那麼急嗎?裴雪竹,那是給哥哥準備的飯菜!”
雪竹往肚子裡灌了半碗湯下去,突然凶道:“哥哥他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