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2 / 2)

他不肖他師尊,陸亭靜靜想著。

因為他連看彆人血流成河,看天下動蕩都看不得,更遑論是做執棋人。

聖人複笑,眼眸溫和,搭了陸亭一把,廣袖掃過他額上的雪水:“你我師徒不似旁人,不用拘禮。”

“你是最肖我年輕時。”

像他年輕時脾氣還沒那麼好,想殺人當場就血濺五步,不會陰謀算計,也不會禍及蒼生的時候。

像他尚且願意悖世而行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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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榜試散時,亦是和開時一樣的排場,九九八十一記鐘聲,四方齊鳴,響徹雲霄。

鐘聲儘後,若是登塔遙遙而望,便會見滿城衣冠如水,鬢影如雲,靈獸遁光如流星綿延不絕。

天榜試過後,還有仙台宴,與充滿廝殺氣息的比試不同,仙台宴的名字一聽就十分尋歡享樂,事實上也的確十分尋歡享樂,為年輕人結交誌趣相投的好友而設。

因此各方人馬仍停留在仙台城,未曾散去。

“顧盞?”

宿飲月試探性喚顧盞的名字。

從見完道門聖人以後,顧盞的狀態簡直肉眼可見地不對勁。

像他這樣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本不該出現這種狀況。

顧盞沒應他。

不等宿飲月叫第二聲,他的手腕便被顧盞一把抓住。

顧盞一貫是外表冷,內裡更冷,兼之披著彬彬有禮的皮,見人恨不得先離個三尺遠,更彆說是逾矩的親密。

偏偏此番,顧盞不似在握他的手腕,倒像獨狼荒獸叼住自己不容覬覦的獵物,用力得富有侵犯性。

這也是他的本性。

他本是從北域那等險惡殘酷得幾乎隻剩下獸性的地方廝殺出來的人,若以獸論,也該是裡頭最令人望而生畏的王。

顧盞所想仍是見到道門聖人的那一刻。

如果問顧盞對多年前顧家滅門的夜晚有什麼記憶的話,那一定是數不儘燒不完的血與火,還有他父親臨死時掙紮向他遞過來的,帶有仇人氣息的那張符紙。

昔日威風凜凜的顧家家主修為儘去,生機全失,成為癱在地上說話都費勁的老人,獨獨眼睛有神得出奇,嘶啞道:“手刃此人,永世不忘。”

顧盞跪在他麵前,便也咽下自己所有的仇恨與哽咽,將恨意淬煉成最利,最見血封喉的刀,一字一字地道:“手刃此人,永世不忘。”

之後北域的近百年,顧盞未有一日敢忘此誓,敢忘此氣息。

直到他到仙台上,見到了道家的聖人。

真凶浮出水麵,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

真凶落馬,對顧盞原是好事。

至於顧家——

過去近百年,有哪天他不是在顧家血仇的反複煎熬中度過的?早該習慣才是。

這次不一樣。

直到握住宿飲月手腕的時候,顧盞方真正落下一顆心。

很纖細的骨骼,一掌鬆鬆握住還能留下太多餘量,隻要稍一用力,就能將其徹底摧折。

但意味卻要重太多。

他握住了他的那輪明月,驅散他過去的血光與仇恨。

宿飲月抽了抽手,發現掙不開。

他冷靜地放棄繼續掙紮這個打算,免得光天化日之下扭扭打打,太不成體統:“顧盞,你究竟想乾什麼?”

他眼角由於怒意不可避免地暈了一層薄紅,將眼眸裡淌出的水光豔色襯托到十分,光華動人,神情卻是清淩淩的,如高山遠雪。

顧盞五指漸鬆,憑著意誌壓下心裡所有暴躁肆虐的衝動,又是平時那副冰冷有禮的殼子:“我想去殺一個人。”

宿飲月:“?”

這回複實在太南轅北轍,南轅北轍得讓他被冒犯的怒火都消去了一半。

顧盞補充道:“那個人是道門的聖人。”

宿飲月:“?”

這消息實在太過驚人,驚人得他被冒犯的另一半怒火也隨之消去。

他問道:“怎麼回事?”

顧盞無意瞞他,簡要和他說了一下緣由。

其中很多事情,譬如道門聖人的動機,顧家被滅的經過,顧盞自己亦不清楚,多年調查隻能含糊得個大概,索性將其略過不提。

宿飲月這下的怒火是徹底被打消了。

他沒有勸顧盞冷靜行事,也沒嗬斥顧盞癡心妄想,隻問道:“有把握嗎?”

顧盞實話實說:“有,不算太多。”

宿飲月:“……”

可以,夠莽,不愧是你。

“但我怕我若是再不動手,隻怕沒機會。”

顧盞唇角勾出一絲涼意:“我見那位聖人時,從他身上察覺到很細微的一縷殺意。”

一縷針對宿飲月,也不放過其他人的殺意。

聖人七情不動,按理說不是常人所能隨隨便便揣測的。

但顧盞這種在魔域將殺意磨練到極致,殺人殺魔殺妖對他來說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平常的人,不算常人。

所以顧盞才會如此執著去殺道門聖人。

哪怕顧家的事沒有徹底水落石出,誅殺滅門凶手不急於一時,單單是為宿飲月去解決這一性命之患,也算值得。

顧盞向宿飲月解釋道:“本來聖人的本事,就難對付,他若有心布置想要殺人,隻怕更難對付。不如先下手贏在出其不意。”

“謝一。”

顧盞冰涼叫了謝積光的化名。

天榜試畢,蕭鳳辭有事匆匆趕回蕭家,謝積光礙於避人耳目的緣故,不得不待在宿家外圍,倒是便宜了顧盞與宿飲月一番交談。

“我在。”

謝積光懶懶應道。

他不用動身穿過人群,已來到兩人麵前,人群一如往常,根本沒發現謝積光的特異之處。

顧盞抵唇。

他借這個動作,壓下自己所有躁動的,不安的,不甘的心思,平淡道:“道門聖人的事,我相信你有聽到。”

“護好阿月。”

謝積光頗有興致地掃了一圈,本來想說有本事你求我啊,後來掃到宿飲月時,臨時改口:“放心,反正四個聖人我背刺過一個,再來一個也不是什麼大事。”

宿飲月:“……”

兄弟,這還是彆了吧。

顧盞走得毫不躊躇,隻有一個人,一把劍,一句有力的威脅也沒給謝積光留下。

宿飲月假使有事,謝積光不會有開口辯解的機會。

他走著走著,身影消失不見,遁入仙台城街道空寂處。

說是空寂處,顧盞現身後,那裡氣氛都無端陰沉森冷幾分,像是有不可說的可怖存在在他背後張牙舞爪。

顧盞在北域沉寂數十年,收斂許多勢力為己用,此次又是來天榜試專程查探顧家滅門一事,以他性格,不可能一點準備都不做就空手前來。

顧盞向那些東西,稍稍頷了頷首。

這也是他為何不帶宿飲月一道的緣故。

一是殺道門聖人,危機重重。

二是有些臟東西,他無所顧忌,卻不該進宿飲月的眼。

地上的泥和天上的明月,天生應隔著天地之遙。

不過——

顧盞身上深重的冷意嚇得他背後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生物也就過幾步。

顧盞知曉宿飲月身邊這幾日或有危險,單憑宿朝鳴一個人不算令人放心,謝積光必不可少。

這是理。

但他從情而言,不甘心。

他頭一次那麼希望天下太太平平,再無殺機。

那麼他和宿飲月,便可永遠也不必分開。

正如顧盞所預想的那樣,宿飲月身邊不算太太平。

他回到宿家落腳的府邸沒多久,便聽見窗外有悉悉簌簌的聲音,動靜十分古怪。

彼時謝積光和他處在一道,抱臂而立,好整以暇下了定論:“不是宿家的人,在這個時候,估計來意非善,宿大小姐看是殺了好,還是殺了好?”

宿飲月:“……”

他無言道:“就不能有第三種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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