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似是早已料到他會這麼說,也隻是無奈地歎了口氣,道:“你可以當我從未說過這番話。”
幽深浩渺的識海深處,林淵像是察覺到了什麼,默默地往更深處鑽了鑽。
白愁飛眉頭一跳,麵上的赫然冷意如冰劍寒刀般簌簌而過,刺得人生疼。
“可你已經說了,而且說得振振有詞,說得讓我不得不好奇起來。”
像柳淳的這樣的人不該不懂得覆水難收的道理。已經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都不可能輕易就能收得回去。
柳淳撫了撫額頭,道:“此事我已儘數知道,你又何必苦苦相瞞?”
“走火入魔?失憶症?我從未聽過如此好笑之事。我若真有此惡疾,難道會蠢到不管不顧,任其惡化?”白愁飛站起身來,繆然笑道,“近來不過是中毒之後的些許不適,怎會惹得你如此胡思亂想?”
柳淳認真地看著他的神色,發現對方眸眼中的驚駭疑慮不似作偽,他似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心中靈花一現,似有什麼破冰而出,忽地渾身一震,眼中精光大盛。那眼神幽眇,似雲開霧散之後的頓悟,又似狂濤巨浪過後的駭然。
林淵暗自觀察著他的神色,忽然有了些許不好的預感,心中如一枚小石般打破了凝脂白玉一般的水麵,漾起圈圈漣漪。
——大兄弟……能不能把你的敏銳用在彆的地方?比如說找出王禦天這貨在哪裡,然後狠狠地揍上一頓為你也為我報仇?
柳淳似乎已經想通了,又看了一眼白愁飛,麵上便有一絲純然笑意展開來,如秋水映光,碎金點點。
“是我多慮了,你先好好休息。”說完這句話,他就緊緊地閉上了嘴,一句話也沒有說便走了出去。
白愁飛則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從來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這位溫柔質樸的兄弟。而等柳淳的腳步即將邁出房門的那一刹那,他忽然喝道:“等等。”
柳淳回頭,笑道:“何事?”
他笑得很是溫柔,仿佛一點也不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白愁飛仰首道:“你就這麼走了?”
他覺得柳淳這番話說得莫名其妙,其中似乎另有隱情,所以白愁飛覺得實在不能
讓對方這麼一走了之。
可惜柳淳似乎並不是這麼想的,他隻是擺擺手無奈道:“總不能因為我說了些昏話就耽誤你休息吧?”
白愁飛忽然饒有意味地笑道:“你不像是個會說昏話的人。”
柳淳笑道:“我之前勸你莫要濫殺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白愁飛微微一怔,忍不住朝他翻了翻白眼,麵上的笑容帶了幾分寒水般的冷意。
“你雖然說得神神叨叨,卻也著實提醒了我一點。這幾日我的身子確是出了些異樣。”
柳淳眉間緊鎖道:“哦?”
“這幾日總是做著稀奇古怪的夢境,夢中也是昏昏沉沉毫不自知,仿佛總是看著另一個人去做事,自己卻毫無乾涉的餘地。”白愁飛幽幽道。
話音一落,林淵隻覺得耳邊仿佛傳來了“嘎達”一下。冥冥之中,似有什麼東西頹然落地,碎裂一地。
白愁飛的話是在意料之中,也沒有什麼值得驚訝。但柳淳或許為人敦厚老實,卻絕不是個遲鈍的笨蛋。白愁飛已經為他提供了絕佳的線索,他豈有不好好利用的道理?
柳淳眉心一顫,若有所覺地看了看白愁飛,張了張嘴唇,似乎是有千言萬語要說,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白愁飛雙眉一軒,似有鼓勵之意。
但柳淳躊躇地看了他半天,隻是撓了撓腦袋,眸中含笑道:“看來仍有殘毒存於你體內。”這世間的老實人總是不擅長撒謊,而白愁飛也已看出對方有事相瞞。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卻隻是唇邊一揚,蔓上縷縷淡泊笑意。
“我的確是累了,你走吧。”
說完這句話,他便往床上一躺,兩眼一閉,仿佛什麼也不想管了。
柳淳如釋重負一般地舒了口氣,道:“藥湯會涼的,彆忘了早點喝。”
說完這句話,他終於邁出了那方才就該邁出的一步。
每個人都有一份屬於自己的秘密。
那或許是刀光劍影下的陰謀背叛,或許是一道橫在心頭永不愈合的傷疤,誰也沒資格要求誰將自己的過去和書本一般一張張攤開在人前。
白愁飛半生坎坷,養成一副狠辣決絕,孤高入雲的性子。他喜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心中的秘密也絕不會比柳淳的少,隨便抖出
個一星半點的都能讓這位兄弟感到瞠目結舌。
所以說到底,誰也沒資格要對方將自己靜心掩藏的秘密說出。
有著這一份看上去美好的信任互助,就已經足夠撫慰那些斑駁歲月留下的創痕了。
白愁飛隻躺下沒多一會兒,就有些煩懣得不行。
他不是個閒得住的人,也不好休息太久,便披了白色錦衣,步履輕盈地出了客棧。
可走了一陣子,林淵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而白愁飛忽然眉頭一緊,東拐西歪之後,便鑽進了一個小胡同裡。
真是巧得很,這正好是他上次受襲的地方。這小胡同陰陰沉沉,涼風陣陣,一時之間,仿佛有無數地底的冤魂爬了上來,在狂風中嗚咽泣訴著,從他身邊呼嘯而過。
白愁飛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頭,抬頭望天,眼中含了幾分倨傲冷漠,道:“你這麼明目張膽地跟著我,是覺著自己輕功好,還是覺著這滿京城的人都是瞎子?”
王禦天立時閃了出來,一臉驚異道:“你怎麼發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