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菀心事重重,隻覺得心口像是壓著一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圍觀的人群中又響起了一陣如雷的掌聲,而她充耳不聞。
校場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時也暗了下來,上方層層疊疊的雲層密布擋住了雲層。
似是風雨欲來。
倪公公看了看天色,小心翼翼地請示皇帝:“皇上,這個天色也不知道會不會下雨,要不要……”趕緊回宮?
“不必。”皇帝抬手拒了,“玄淨道長算過了,到萬壽節為止,都是好天氣。”
旁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臣笑著附和道:“皇上,玄淨道長確實道法高深,算卦、祈雨、煉丹,樣樣精通,真乃神人也。”
周圍的幾個臣子趁勢吹捧皇帝幾句,讚皇帝英明神武,才有神人襄助雲雲。
皇帝聽著頗為舒心,手裡的折扇悠然搖著,眸光微閃。
君臣說話間,下方校場的那幾個少年已經策馬跑了半圈,每人都是拚儘全力,全然不懼墜馬的危險,一個個都想在皇帝跟前露臉。
場中馬蹄如雷動。
看著那些在馬上彎弓的少年們,皇帝感慨地說道:“英雄出少年,這些十幾歲的少年郎個個騎**湛,驍勇異常,實乃我大齊之幸。”
“朕還記得九皇弟十二歲時隱瞞身份在武試中一舉奪魁……
誰也沒想到皇帝會突然提起宸王,幾個臣子神色有些古怪,也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話題。
幸好皇帝也沒指望他們說什麼,哂然一笑,問道:“今天九皇弟可來了?”
眾臣麵麵相看,其中幾人已經品出幾分味道:皇帝自然知道宸王不在,卻還明知故問,怕是彆有用意。
“回皇上,宸王殿下不曾來過。”那老臣立即答道。
皇帝微微蹙眉,似是不虞,“從前父皇在的時候,他都是年年都來看武試的,今天怎麼就不見他來?”
皇帝的話都說到這份上,老臣和其他幾個近臣心裡越發有數,皇帝十有八九是有心衝著宸王來的。
老臣順著皇帝的心意道:“宸王殿下近日一直閉門謝客,許是忘了?”
“皇上,宸王殿下一向欣賞文武雙全的年輕人,反正宸王府離這裡不遠,皇上不如宣宸王殿下過來同樂?”另一個中年大臣笑眯眯地建議道。
誠如他所言,宸王府距離這校場也不過是兩條街的距離罷了,一來一回花不了多少時間。
皇帝對這兩人的識趣頗為滿意,吩咐倪公公道:“去一趟宸王府替朕宣九皇弟來此。”
倪公公畢恭畢敬地領了命,從皇帝所在的雅座退了出去。
下方的比試繼續進行著,如火如荼。
一炷香後,倪公公就回來了,他身後空蕩蕩的,眾人心中都有人答案。
果然——
“皇上,宸王殿下不肯來。”倪公公乾巴巴地稟道,這個結果也是他猜到的。
倪公公還以為皇帝會雷霆震怒,不想,皇帝反而笑了,一邊扇著扇子,一邊起身道:“那朕就親自去接九皇弟。”
皇帝竟然打算去宸王府?!
眾臣又是一驚。
雖然他們摸不準皇帝的意圖,但皇帝既然打算禦駕親往宸王府,他們為人臣者自然是要同往的,隨行的臣子們紛紛起了身,連原本在此觀賽的一些朝臣也都跟上了。
一眾臣子簇擁著皇帝下了高台,瞧著聲勢浩大。
這麼大的動靜自然也落入周邊其他人的眼中。
在斜對麵高台上的楚千塵也看到了,悄悄地對著琥珀使了個眼神,讓她去看看。
琥珀很機靈,默默地退了出去,打探完消息後,就步履匆匆地回來了,對著楚千塵附耳稟了一句。
楚千塵微微變了臉色。
她當機立斷地站起身來,走到沈氏跟前,道:“母親,來時我看到前麵有一間書鋪,我想去看看。”
“你去吧。”沈氏猜到楚千塵定是有什麼急事,爽快地應了。
一旁的沈菀有心事,垂眸喝著茶,根本就沒正眼看楚千塵。
楚千塵從校場出去後,就抄小路去往宸王府,她沒走正門,而是敲了隔壁那棟宅子的門,從這間宅子走暗門進的王府。
接應她的人還是上次那個老嬤嬤。
顧玦不在,所以老嬤嬤領著她去見雲展。
就在楚千塵進了王府後不久,皇帝的禦駕就到了,加上隨行的那些文臣武將、錦衣衛以及禁軍將士,這支隊伍足足有兩百來人,這支隊伍瞧著浩浩蕩蕩,聲勢赫赫。
這麼一支隊伍從校場到宸王府的一路上也吸引了不少百姓的尾隨,隊伍更浩大了。
一行長長的車馬停在了宸王府的朱漆大門前。
一個小內侍跑去敲響了王府的大門,很快,王府的門房就過來應門。
小內侍趾高氣昂地嚷道:“皇上駕到,還不速速來迎!”
於是,王府的朱漆大門就這麼打開了,這還是顧玦從北地回京後,王府的正門第二次開啟。
兩隊王府親衛訓練有素地從府內出來了,在大門裡外站成兩排,身子筆挺,氣勢驚人,完全不像普通的護衛。
他們也確實不是普通的護衛,全都是跟著顧玦去過北地,在戰場經曆過生死錘煉的,他們隻是這麼靜靜地站在那裡,就仿佛一把把藏在鞘裡的寶刀似的,連那些禁軍都被壓下一籌。
當他們立定後,著一襲寶藍錦袍的雲展大步流星地來了,頎長的身形挺拔如鬆,步履矯健。
他目不斜視地走到了金碧輝煌的龍輦前,端端正正地抱拳行禮:“皇上親臨,末將有失遠迎。”
從頭到尾,他看也沒看後方隨駕的忠勇伯一眼,忠勇伯麵色微凝,心裡暗罵:逆子!
其他眾臣神情各異地交換著眼神。今日皇帝禦駕親臨宸王府,照理說,宸王作為臣子自當是親自來迎,可宸王卻隻讓雲展來迎。
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宸王府,從朝臣到百姓,宸王卻“敢”這般輕慢皇帝,到底為何?
眾臣不禁浮想聯翩,到底是宸王狂傲到了目無聖上的地步,亦或是,無法來迎駕呢?
皇帝慢慢悠悠地挑開了窗簾一角,露出半張臉,不冷不熱地問道:“九皇弟呢?怎麼沒來接駕?”
“回皇上,王爺微染風寒,臥病在榻。”雲展簡明扼要地答道,不動聲色。
王爺這趟和秦曜去南陽,隻帶了莫沉,留下他和薛風演,讓他們守著宸王府和楚千塵。
臨走前,王爺叮囑過,若是他不在的期間有人生事,皇帝既然相信他重病,那就讓皇帝以為他確實“重病”好了。
但是,雲展沒想到皇帝竟然會在親自前來。
“哦?”皇帝漫不經心地扯了下唇角,似是感慨道,“今天的武試第三場出了不少後起之秀,讓朕想起當年九皇弟的英姿。”
“這些少年是我大齊的未來,要是九皇弟能去現場嘉獎一下這些少年,那也是一則薪火相傳的佳話。”
皇帝這番話說得是冠冕堂皇,路邊一些百姓聽見了,不由熱血沸騰,目露異彩,覺得說不準那些參加武試的少年中就有下一個“宸王”。
雲展沒接話,皇帝“關切”地問道:“九皇弟的風寒可還好?請過太醫沒?”
“多謝皇上關愛,”雲展維持著抱拳的姿勢,“已經請了大夫。”
雲展這句話說得含糊不清,全然沒說顧玦的病情到底如何,不少朝臣們聽著心裡有數了:宸王十有八九真病得不輕,又不敢請太醫過府,生怕他的病情傳到皇帝耳中,讓皇帝拿捏了去。
在這種情況下,宸王還遲遲不露麵,恐怕是病得起不了身了。
而皇帝今天突然起意來宸王府,應該也是想確認宸王的病況。
皇帝臉上的笑意更深,“朕既然來了,就去看看九皇弟。”
皇帝一副“友愛幼弟”的樣子,從在內侍的攙扶下從龍輦上下來了,然後昂首闊步地朝宸王府內走去。
雲展以及皇帝帶來的朝臣與錦衣衛也都跟了進去,隻留了那些禁軍在王府外候著。
皇帝不是第一次來宸王府,因此也不用人領路,他就熟門熟路地朝著顧玦住的天水苑走去。
隨行的朝臣們卻是第一次進宸王府,不免四下張望了幾眼,不少人都暗自感慨:這宸王府未免也太空曠了點,仿佛主人不打算在此久住似的。
當他們來到天水苑的院門口時,氣氛又是一變。
天水苑的院子裡也站著兩排王府親衛,全都高大威武,一個個毫不掩飾地釋放出殺氣,仿佛一言不合,他們就會拔出他們腰側的佩刀。
後方的一些文臣此刻已經有些後悔了,覺得他們就不該跟著皇帝來的。
萬一皇帝非要見宸王,這些王府親衛又攔著,雙方一言不合就兵刃相向了呢?!
仿佛在驗證他們的想法似的,前方又響起了雲展冷淡的聲音:“風寒易傳染,皇上龍體金貴……”
雲展像是擔心顧玦會把風寒傳染給皇帝,但眾人都心知他這是在對皇帝下逐客令。
“區區風寒而已,朕還沒那麼金貴。”
皇帝淡淡地打斷了雲展,微微笑著,隻是笑意不及眼底。
前方的空氣中火星四射,氣氛緊繃,劍拔弩張。
某些人默默地落後了幾步,瞧著沒人注意,再往後退幾步。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們還是避得遠些好,反正就是宸王失了兵權,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好處。
“啪!”
前方的堂屋突然傳來一陣瓷器落地聲,一個茶盅摔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那個失手摔了茶盅的丫鬟惶惶不安地看著庭院裡的皇帝。
“喧嘩!”
下一瞬,就聽一個略顯清冷的女音不悅地斥道。
少女的聲音如山澗泉水潺潺而來,明明不輕不重,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