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內,鐘情斜倚案幾,靜靜地翻著自己宮內的宮人名冊。
須臾後,抱棋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跪到鐘情腳邊,低聲道:“奴婢抱棋,給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
鐘情放下了手裡的名冊,靜靜地瞧了抱棋很久,突然淺淺地笑了一下,和氣道:“是抱棋過來了啊......坐吧。”
抱棋戰戰兢兢地起身坐下,屁股都隻敢沾了一半凳子。
鐘情輕輕地揉了揉額角,沉吟許久,冷不丁地開口問道:“抱棋,你跟著本宮多久了?”
“啟稟娘娘,”抱棋竭力抑製住自今晚聽到抱琴的傳話後內心就湧起的無限慌張感,畢恭畢敬地回道,“......奴婢是十四年跟的娘娘,至今攏共有七年了。”
“已經有七年了啊,”鐘情微微出了會兒神,有些悵惘的模樣,半晌,才輕輕地點了點頭,附和道,“是了......你是在未央宮時就跟著本宮的老人了......”
抱棋臉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
鐘情隻說了抱棋是在未央宮時就跟著自己的了,卻沒有細說,抱棋其實是她從更衣升寶林的那一年,婉貴妃從未央宮中原來服侍的裡,隨手指了一個撥給她的。
當然,至於這“隨手一指”,到底是隨了手還是隨了心,這一高一低的主仆二人,恐怕各自心中都彆有一番思量。
抱棋心中的惶恐無限發酵。
“本宮近些日子來,”鐘情抬起頭,麵色平靜地直視著抱棋,淡淡道,“......總是睡不好,晚上整宿整宿的,老是做著個噩夢......夢到本宮當年懷允僖時,窗外的鴛尾花開了,開的特彆盛,特彆好......”
抱棋猛地一下從繡凳上驚坐而起,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側顏的冷汗啪嗒啪嗒地打在了內室的白玉石上,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隻喃喃道:“娘娘,娘娘......”
“本宮沒有追究你的不是的意思,”鐘情淡淡道,“本宮就是年紀大了,容易想起舊事來......你知道的,當年若不是年太醫及時發現,給本宮調養好了身子,說不得今日住在宮裡的,又是哪家的姑娘了......”
“娘娘,”抱棋緊緊地咬住後槽牙,淒厲道,“奴婢知道,奴婢原是未央宮出來的,婉貴妃當年欲用鳶尾花害娘娘,奴婢既通醫理,卻駑鈍不覺,反得要了旁人去提醒,才使得娘娘化險為夷......娘娘因此疑了奴婢,不,是奴婢做的本就不好,奴婢有罪,甘願赴死......隻是娘娘,來永壽宮的這麼些年,奴婢待您,一直是忠心耿耿,彆無貳意的!”
鐘情放冷了顏色,彎下腰來,挑起抱棋的下巴,直視著她的雙眼,一字一頓道:“抱棋,這個問題,本宮當年在未央宮時就問過你一次,你說你學藝不精,粗心大意了,本宮信了,留了你到如今......今日,本宮再問你一次,這一次......本宮隻聽你說實話!”
“......當日未央宮的鴛尾花中有問題,你是當真半分都不知麼?”
抱棋呆呆地對上鐘情犀利的視線,她毫不懷疑,自己這一次若是說錯了半句,定是落個必死無疑的下場。
這還是抱棋第一次,第一次覺得自己離死亡那麼近,而那威脅,竟然是來自眼前這位從來都是一副溫和無害模樣的鐘妃娘娘。
抱棋嚇得牙齒打顫,不知不覺間,眼淚和鼻涕竟然糊了個滿臉,她痙攣地伸出手,死死抓出鐘情的衣擺,嗓子眼裡嗬嗬半晌,這才艱難地擠出一句:“奴,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說啊鐘妃娘娘......”
抱棋跪伏在地,埋頭大哭,邊哭邊斷斷續續地為自己辯解道:“鐘妃娘娘,奴婢不是,不是有意要害您的啊......奴婢在未央宮裡,就不曾見過貴妃娘娘的麵,被指給您後,也是儘心竭力地在服侍您......隻是當時,當時,奴婢察覺到了,可是奴婢,奴婢害怕,奴婢不敢說,奴婢不敢說......對不起娘娘,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抱棋哭得差點要背過氣去,這件事,終究是埋在她心裡太久了,縱使上輩子的鐘情在信了她的話後再不曾疑她,她卻也難免要反過來疑心鐘情,懷疑起鐘情對她的態度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虛情假意,到底是全心托付還是借故試探,到底是對曾經的事生了疑呢還是沒生疑呢......長此以往,抱棋對鐘情的態度不免失衡又彆扭,也難怪到了後來,明明抱棋是抱琴之外最早跟著鐘情的大宮女了,在永壽宮的四個抱裡的排位卻淪落到掛在最末的小尾巴上,鐘情當年還以為,這是抱棋生性寡言,不好與人交流的緣故。
鐘情緩緩地站了起來,輕輕地歎了口氣,不得不承認,她那上輩子,過得可真是糊塗啊。
“娘娘,娘娘,”抱棋趴在地上膝行兩步,淒婉地抱住鐘情的小腿,哀哀地望著她,竭力為自己辯解道,“可是娘娘,奴婢從沒想過害你的,奴婢隻是,隻是一時犯了糊塗......娘娘寬厚,娘娘寬厚,饒了奴婢這一回吧,奴婢以後一定做牛做馬掏心掏肺地服侍您,娘娘寬厚,饒了奴婢這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