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之後, 蕭河雲氏貪汙也好, 韓王孫謀逆也罷, 乃至是後來的雲貴人難產, 鐘情都無心去多加關注了, 她滿心滿眼的, 都是如何守住自己肚子裡的這個孩子。
鐘情想, 自十四年的那個冬夜, 母親去後,自己在這世上, 就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了......這是她的孩子, 她的家人,她的唯一。
她一定要留下它。
成帝十六年的暮春,天上下著瀝瀝淅淅的小雨, 夜黑得早, 鐘情鼓足勇氣,攔了成帝的帝輦,跪求見他一麵。
那一天, 鐘情哭得狼狽又難看,為了求成帝, 什麼該說、不該說的話都說了。
鐘情實在是怕了, 怕了孝純皇太後掃過她的肚子時,不甚滿意卻又誌在必得的眼神, 也怕了平日裡待人一副慈悲和憫模樣的孝端皇太後, 與宮人談論起她肚子裡的孩子時, 挑眉不悅地留下那句意味深長的“本是更看好鐘氏的,可惜......鐘氏真是太不爭氣了。”
鐘情躲在拐角的陰影裡,恍恍惚惚了好半晌,才猛然意識過來,對方指的是什麼。
——日前太醫院的太醫們給她與雲貴人、安寶林三個一同看診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那句“鐘寶林這一胎,當是位小公主。”
鐘情當時並不多失望,反而覺得慶幸,躲在一個盛寵的雲貴人,一個被太醫院判鐵口直斷懷的是個男胎的安寶林身後,鐘情巴不得自己再不顯眼點,再不顯眼點......落到自己身上的估量眼神,與再少一些。
可是兩位皇太後那仿佛在對著白菜挑挑揀揀看著買的眼神,還是深深地激起了鐘情骨子裡的那股凶性。
為人母的凶性。
鐘情想,這不行,這真的不行......縱是自己舍得,可若是這孩子跟了上麵那些人沒幾天,人家又選到自己更滿意的了,還會耐心地好好待她麼?
鐘情很害怕,怕得不得了。
成帝那一天,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在鐘情心神絕望,哭得聲音沙啞,幾乎要昏過去的最後時刻,輕輕地伸出手,將鐘情攬到了自己懷裡。
然後把自己的手蓋在鐘情的眼睛上,在一片嘈雜的雨聲裡,用極溫柔的語調,低低地說了一句“彆哭了。”
那股溫柔,即使從記憶裡,也能透出陣陣的暖意來,也就是它,一直支撐著上輩子的鐘情,就那麼跌跌撞撞地走了下去。
三個月後,雲貴人難產而薨,施寶林封貴人養羲和公主,賜住永和宮。
緊接著,鐘情就以“懷嗣有功”為名,升為貴人,賜住永壽宮養胎。
當然,這一養,就在永壽宮裡養的生根發芽,再也不挪窩了。
如此這般跌宕起伏地折騰了大半年,鐘情哪裡還有心思,去留意雲氏女的消息。
可鐘情也當真是,與雲氏姐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啊!
鐘情冥思苦想想不明白,隻好放開這一著,耐心等待高順查出東西來,不過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當天晚上,鐘情在睡夢裡被成帝輕輕搖醒了。
鐘情迷迷糊糊的,連眼睛都不想睜開,隻聽得成帝附在自己耳邊,有些無奈地歎息著:“這是夢到什麼了啊......怎麼哭得這般厲害?”
鐘情下意識地上手一抹,摸得滿手的水,鐘情眨了眨乾澀的眼睛,緩緩地張開雙眸,瑩瑩地望向成帝,呆呆道:“我夢到......我夢到我娘了。”
話到嘴邊,鐘情下意識地打了個轉,不想在成帝麵前再提自己當年和孝純皇太後搶兒子的事情了。
畢竟到如今,就連鐘情自己都說不準,當年一味求著成帝把允僖留在自己身邊,對孩子來說,究竟是好是壞了。
鐘情頓了一下,狼狽地避開成帝溫和的視線,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給自己找補道:“我夢到了當年,我娘剛走的時候......許是一時難受,就哭出來了。”
成帝頓了一下,也沒去深究既然如此,鐘情卻為何在夢裡不停地低低喚著“僖兒”,他隻微微笑了一下,給鐘情掖了掖被角,溫柔地低下頭來,在鐘情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輕聲安撫道:“......都過去了,睡吧。”
翌日早朝後,成帝屏退四下,再次嚴肅而又鄭重地問了大太監關紅一遍:“朕前些日子叫你仔細留心永壽宮自年後以來這裡裡外外的所有動靜,你當真沒有發現半件不對勁的事情來?”
關紅作為謹身殿的一號大太監,自然明白這位主兒想聽的是什麼,可他也實在是,該說的都說了,再無話可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