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傅韻秋眼睫微垂,語氣很輕但很堅定地請求道,“既然落了選,入宮無門......我可不可以,先緩一緩婚事,我想在家裡做一段時日的修士。”
傅從楦沉默地抬起頭,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這個自己虧欠良多的妹妹,緊擰眉梢,臉色凝重,卻也一時沒有開口發表意見,隻謹慎地再問了傅韻秋一遍:“秋兒,你當真......有出家之誌?”
“不,”傅韻秋輕輕地搖了搖頭,垂下的眼眶裡,帶著幾抹她不欲叫外人察覺的通紅,傅韻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鄭重地承諾道,“......隻一年,隻把我的婚事往後拖一年,給我一年的時間,我會想清楚的......我就隻是,想為蕭桓帶一年的孝罷了。”
“......大哥放心,我隻在家裡茹素,出門宴請,不會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會墮了虞寧侯府的名聲的。”
傅從楦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他在乎的,又哪裡是這個傻妹妹如今說的這些。
“秋兒,”傅從楦輕輕張開雙臂,將傅韻秋緊緊地抱在了懷裡,沉痛地致歉道,“......沒把蕭桓從宣同帶回來......對不起,是大哥對不住你。”
傅韻秋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不,”傅韻秋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仰起臉,望著頂上先祖親手所書的那塊“明心立誌”的匾額,輕輕地笑了笑,搖了搖頭,否認道,“......不怪大哥,也不怪他......戰死沙場,是每個將士的宿命......我以他為榮......我就隻是,想為他再守一年孝.....再給我一年的時間,我能放下的。”
傅韻秋是真的,就隻是想為蕭桓守一年孝罷了。
蕭桓的死訊傳來後,傅蕭兩家的婚事自動作罷,傅韻秋不吵不鬨。
傅從楦提議讓她準備準備參加今年的選秀時,傅韻秋微微頷首,不悲不喜。
隻是她回屋後,叫來婢女,讓她們把自己先前已經完全收起來的華服金釵再一件一件地放出來,她那時候,是連穿白服素的資格都沒有的。
入宮前一晚,傅韻秋拿著玉簪,在自己的梳妝台上,一筆一劃,刻下了一個又一個的“蕭”字,睜眼到天明。
她欠蕭桓這一年的夫孝,不是為了蕭桓,而是為了那個曾在深夜裡一筆一劃刻過不知道多少個“蕭”字的自己。
所以她決定爭取一把。
傅從楦沉沉地歎息了一聲,重重地抱了傅韻秋一把,慨然道:“傻孩子,你就是一輩子不想出嫁,隻要你說……大哥養你一輩子。”
傅韻秋的眼淚如放了閘的水潮,怎麼也止不住了。
“大哥,”傅韻秋狼狽地擦了一把臉,故意笑著轉移話題道,“我在宮裡,見了鐘妃娘娘,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我與韓家那個妹妹遇到了一些麻煩,她二話不說就幫了我們,她還念著你當年在圍場救下四殿下的事,要我問候你的身體......她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傅韻秋心神激蕩,故意沒話找話地想挑起些旁事來蓋過此時壓抑的氣氛,卻沒留心注意到自家大哥那陡然沉默了下來的臉色。
傅從楦自嘲地想,我當然知道。
我知道她是一個很好的姑娘。
我曾見過她在雪地裡抱著自己的娘親孤苦無依地哭泣。
也曾見過她在跪在白玉石階上哭著祈求自己幫忙帶她出宮。
更曾滿腔柔情無處安置,替她去親手料理了袁氏的後事,悉心整理安置了每一件遺物。
可惜終究是遲了半步。
最後也隻能畢恭畢敬地把那些遺物雙手奉上,也不知最終,到底是經過何人,才到了她手裡。
更不知......她還會不會想起我。
傅從楦譏嘲地想,自己為什麼要救那個孩子呢?那時候,站在叢林野獸之間,傅從楦非常冷靜地問自己:我為什麼要救他呢?
——如果這個孩子此番去了的話,必然會徹底激怒那位陛下,那些敢對長信宮和二殿下動手腳的陰溝雜蟲,會付出他們這輩子都想象不到的代價來償還。
傅從楦自認,自己從不是一個善心大發的好人,當時若不出手,於長遠來看,對傅家與皇後的利益,反而是最大的。
他可是一個利益至上的政客。
怪隻怪,那孩子偏偏長了一雙絕似他母親的眼睛。
懵懵懂懂地望過來時,叫傅從楦瞬息之間,想到了那個大概早已被另一個人全然忘記的雪夜。
最後抱著那孩子出來,看著鐘情踉踉蹌蹌地撲過來跪倒在自己腳下道謝時,傅從楦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鐘情,心裡想的卻是:你何必謝我?
你該謝的,是他長的那雙眼睛。
像你的眼睛。
傅從楦見過鐘情最狼狽的模樣,他高高在上地動了些許惻隱之心,從憐憫到喜歡,他幾乎沒有怎麼掙紮就欣然接受了。
可惜襄王空有夢,神女從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