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奈何緣淺(1 / 2)

暮色四沉, 趕在宮門落鑰之前, 傅韻秋與韓雪蘭收拾好了包袱準備出宮, 臨行前, 儲秀宮裡幾位混了兩分臉熟的入選秀女過來送她們幾個落選的, 一條宮門檻, 兩處不同人, 韓雪蘭看看對麵, 又側過頭看看自己身邊的傅韻秋,心中不由浮現出了與儲秀宮掌事女官崔明姑姑一般的感慨:真是......沒想到啊。

“怎麼辦, ”韓雪蘭附在傅韻秋耳邊, 偷偷與她咬耳朵,“......突然感覺有些跌份啊,好像莫名其妙的就被對麵那些人比下去了一樣。”

傅韻秋一時無語, 沉默片刻, 小小聲地咬回去:“那要不然......我現在陪你回去再求求鐘妃娘娘?......不過先說好,這求得了初一,就不好再求十五了......你真想在這宮裡呆一輩子?”

“那好吧, ”韓雪蘭還真頗為認真地思索了一番,然後聳了聳肩, 作惋惜狀, “......那還是如今這樣比較好吧。”

傅韻秋看得忍俊不禁,不由彎眸而笑。

韓雪蘭看她終於放鬆地笑出來了, 心下暗暗鬆了一口氣, 也莫名地更高興了

——就該是這樣的, 韓雪蘭想,傅家姐姐就該還是多笑笑才好看的啊,而不是像平日一樣,總是板著一張無波無瀾的冰山臉......若非今日在永壽宮裡驚鴻一瞥,韓雪蘭都要以為,傅韻秋本來就是不會笑的呢。

“今日一彆,”對麵的入選秀女裡,素日裡最開朗大方的江南姑娘蘇鳴嵐隨手端起一杯茶,舉手示意作碰杯狀,“......不知與諸位姐妹們此生還能否有緣再見,臨彆之前,請容鳴嵐以茶代酒,敬諸位姐妹們一杯,也祝我們在場的所有人,來年來月憶今時,都能前程似錦,萬事如意。”

她這話一出,不管是要走的、還是不走的秀女們心中,都無端生起了幾分豪邁之情,在場每一個人在對於自己未來的前程去路上,終究都是懷著幾分茫然無措的,眾女紛紛舉杯,痛飲之後,有幾個多愁善感、心思細膩的,還沒走就忍不住先哭出了聲,蘇鳴嵐見了,挨個過去抱了一抱,揚聲激勵眾女道:“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姐妹們要保重自己啊!”

臨到傅韻秋麵前,蘇鳴嵐微微站定,笑著張開了手,輕輕地問傅韻秋道:“......要抱一個麼?”

傅韻秋笑了笑,主動張開雙臂,與蘇鳴嵐交換了一個擁抱。

“雖然很遺憾,”擁抱之間,蘇鳴嵐歎息著附在傅韻秋耳邊,惋惜著祝福道,“......但還是要,一路保重啊。”

傅韻秋微微一笑,並沒有去糾正對方的誤解,隻淺笑著回答道:“......蘇姑娘也是,一路安好,萬望保重。”

從儲秀宮出來,作彆眾女,一路行至中門,走到一半,韓雪蘭遠遠地看見了朱紅色的大門便開始發瘋,偏過頭對著傅韻秋挑釁道:“比一比?看誰先出去?”

傅韻秋抿唇一笑,往常她是怎麼也不會理會這種幼稚無聊的挑戰的,今日卻不知是怎的,突然胸腔裡一陣激蕩,朗聲笑道:“好啊,比就比!”

兩個人提起裙擺,甩開同行的其他落選秀女以及跟在身後送她們一行出來的宮人太監,拋棄掉往日一直揣著的大家閨女、世家貴女的端莊與規矩,拔腿朝著宮門外狂奔而去。

胸膛呼呼地喘著氣,暮春的風不甚溫柔地拂過臉龐,傅韻秋的臉頰泛著兩抹不自然的紅潮,她卻覺得這樣很好,很舒服。

再是痛快不過了。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跑到了朱紅色的巍峨宮門之前,側過頭,對視一眼,同時地哈哈大笑起來。傅、韓兩家各自聞訊來宮門前接人的家仆、婢女們,紛紛大吃一驚,傻乎乎地看著自家跟突然中了邪一般的姑娘、主子們。

韓家的家仆還好,因自家前麵幾個主子的豪邁事跡,如今也算是熟能生巧、見慣不怪了,不過是多少納罕一番怎麼小小姐入了趟宮,看上去規矩沒學多少,反倒是比往常更為放肆,也更是像韓家前麵的那幾位主子了!

虞寧侯府的仆從們卻是真真的大吃了一驚。

傅韻秋入宮前在府裡最貼身的婢女凝秀心疼地撲到傅韻秋身前,從懷裡掏出帕子就要給傅韻秋擦汗,傅韻秋笑著辭過,自己拿起擦了,迎著凝秀隱含著擔憂焦慮的目光,傅韻秋微微一笑,告訴她:“我沒事,我很好......事實上,我很久,都沒有像今天這麼高興的了。”

凝秀眼圈一紅,被這一句催的,就險些要落下淚了。

如果不是蕭家少爺非要去......凝秀在心裡都忍不住怨怪起蕭家來,既然明知道自家的兒子要上陣殺敵,朝不保夕,為何還偏要來招惹自家姑娘呢......好好的一個姑娘,自小最是乖巧懂事、知書達理,琴棋書畫、針鑿女紅、中饋管理......樣樣拔尖,卻偏偏被那沒良心的蕭家少爺給耽擱了,平白誤了一輩子。

他蕭家的少爺倒是好,死在戰場上一了百了了,還得了個烈士的美名,他有自己的男兒霸業要追求,他就怎麼不想想,我家被留下來的姑娘,這一天一天的,熬得有多難受啊!

韓雪蘭上韓家的馬車前,回過頭來與傅韻秋打招呼,中氣十足地大笑道:“秋姐姐,我先走一步了,改日下帖子到你府裡,記得一起出來玩啊。”

——她倒是好,還真把入宮選秀就當成出來春遊一趟,玩似的混過一遍,純當是來結交朋友了。

傅韻秋聽得也真是啼笑皆非,無奈地一邊笑著搖頭,一邊輕輕點頭。

搞得韓雪蘭鬱悶的很,也不知她這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隻是還不待韓雪蘭再多廢話兩句,韓家過來接人的韓雪蘭嫡兄低聲催促了句什麼,鬨得韓雪蘭滿臉不高興地回過去懟了兩嘴,不過就這般一折通,待韓雪蘭再回頭,傅韻秋已經悄然上了虞寧侯府的馬車,連個人影都摸不著了。

韓雪蘭隻好委屈巴巴、規規矩矩地上了自家馬車,癟著嘴巴不想說話了。

另一頭,傅韻秋已經默默地回到了虞寧侯府。

虞寧侯傅從楦接到消息,提早下了衙回來,正坐在大堂上等著她過去。

傅韻秋跨進堂屋的時候,傅從楦一身紫衣,長身玉立,正仰著頭,靜靜地欣賞著堂屋頂上那塊前任虞寧侯傅白禮親手所書了“明心立誌”四個大字的匾額。

傅韻秋提起裙擺,衝著兄長屈膝行禮,恭順道:“大哥......我回來了。”

聞得動靜,傅從楦回過頭來,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傅韻秋的形容姿態,微微頷首,輕聲道:“辛苦你了......既然都回來了,便也不必再掛心前事,回屋歇息吧。”

傅韻秋恭順地應是,猶豫了片刻,胸膛裡那片尚未完全熄滅的火焰終究還是以摧枯拉朽之勢燒滅了傅韻秋壓抑了半年多的理智,她微微一頓,還是說出了那句她曾經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說的話。

傅韻秋想,此番無論成與否,自己都該好好地謝一謝韓家那姑娘。

是韓雪蘭,給了自己敢開口爭一爭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