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會惹你哭成這模樣, ”成帝抱著懷裡幾乎已經要哭昏過去的鐘情, 悠悠地歎了一口氣, 無奈道, “......朕就不讓人叫你過來了。”
鐘情哭得梨花帶雨地抬起頭, 淚眼汪汪地瞪了成帝一眼。
成帝心神一蕩, 忍不住低下頭, 在鐘情那雙秋水無塵的杏子眼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哄著她道:“好不容易見了大哥過來,不哭了啊寶兒......咱們起來, 把孩子們都叫過來, 一起用個膳吧......”
郇叔越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方才心神激蕩之間,本是正欲走過去抓住鐘情的手一訴離情的, 被成帝若有似無地擋了一下, 此時卻是隻能尷尬地移開眼睛,反應了好半晌,才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 啊......陛下這一聲“大哥”,是在叫我的啊......
郇叔越感覺自己眼前有點暈, 站起來時, 腿腳也有些軟。
鐘情趴在成帝懷裡,狼狽地緩了好一會兒, 才被成帝小聲哄著止住了眼淚, 平複了激蕩的心情, 站起來,端莊地對著郇叔越斂衽行了一禮,恭謹地喚了一聲:“大哥......”
郇叔越看著眼前這個長得亭亭玉立、早已作了婦人打扮的貌美女子,眼圈通紅,心神壓抑,慚愧地低低應了一聲,卻一時在心裡忍不住痛恨起自己的無能來——作為人子,沒有在母親生前儘過一天的孝;作為兄長,更沒有護持過這個妹妹哪怕一天......如今更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那吃人的深宮裡沉浮,自己卻碌碌無為,給不了她半點的倚恃......
郇叔越忍不住喪氣地想,我這個大哥,之於如今的她而言,又要來何用呢?
難不成最後還要靠自己這在深宮裡沉浮的可憐妹妹來加官進爵麼?
郇叔越越想越覺得憋屈,心裡煎熬得如同被放在火上烤,平生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深深地浮上心頭,讓他簡直憎恨起自己往日的落拓放蕩來。
——如果自己早一些,再早一些,再早那麼一點點......不說阿娘,至少能護得這個妹妹嫁與一個關係簡單的富足人家也好啊!
人到三十,一事無成!郇叔越忍不住在心裡問自己,我這大半輩子,渾渾噩噩,徒負虛名,又做成了什麼呢!
成帝眉眼微抬,便將郇叔越的心思看了個七七八八,心神微動,倒是覺得眼前這人品性不差,值得一托,一時看對方也順眼了不少,故而對著郇叔越淡淡地笑了笑,溫聲道:“郇卿的家眷都還在前麵的崇德殿候著呢吧,去一起請過來吧......另,再著人去永壽宮喚一聲,尋了四殿下過來。”
半刻鐘後,謹身殿外間,禦膳房的宮人們一茬一茬地上來,足足上滿了一百二十八道菜,這於成帝這個平日裡稱得上節儉的皇帝而言,已經算是小有鄭重了。
郇叔越的妻子旃娘、女兒如姐兒、兒子瑾哥兒聯袂而來,旃娘的年紀應當不過三十,眉眼之間,卻早早生了暗紋,鬢角裡甚至隱隱透了兩分白色,那張臉暗黃粗糙,一看便知是西北荒漠那邊過來的婦人,受慣了風沙塵土,與洛陽城裡嬌養在閨房之中的貴族女子大有不同,接過鐘情親手遞過來的茶時,伸出的雙手指骨粗大且暗繭叢生,不經意間蹭到鐘情那雙嬌嫩的柔苐時,旃娘的臉上立時浮現起了些許不安之色,幾乎是有些自慚形穢地將自己的手趕緊收了起來,不安地隱在了衣袖之下。
鐘情卻覺得她很親切。
幾乎是第一眼,鐘情就知道,自己會喜歡這個剛剛見麵的大嫂的——她身上,那種柔弱但堅韌,溫順而又自強的味道,都像極了印象裡的阿娘。
她們都有時下女子身上,鐘情難能看到的那份貞靜自然。
尤其是對方還有一雙,盛滿了溫情的眼睛,柔柔地望過來時,叫鐘情一個女人,都忍不住心生憐惜,怕縱是百煉鋼,都幾乎要被看成一灘水了。
郇如八歲,郇瑾六歲,姐弟倆都是極俊俏的孩子,五官之中,也都大略能看出郇叔越與旃娘的影子,顯而易見,旃娘及笄之時,必然也是一家女百家求的美貌佳人。
怕是跟著大哥,吃了不少苦的吧。
鐘情心裡澀澀的,幾乎是情不自禁地旃娘身上尋找起母親的影子來。
允僖一頭霧水地被關紅親自哄著帶過來時,一進門,就先看到了坐在父皇與母妃對麵的那一家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