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情心裡實在是有些彷徨的,這與傅韻秋那次還有不同,請了傅家那信哥兒為僖兒伴讀,這番改變,到底是好是壞......鐘情實在是摸不準。
郇如看出鐘情隱約的出神與心不在焉來,笑著又簡單閒話了兩句,便辭彆了鐘情出來,去偏殿裡尋自己那正奮筆疾書的弟弟。
初初退出來,卻是先一步撞上了剛放學而歸的四殿下允僖,允僖微微一愣,笑著與郇如打招呼道:“如姐姐,你過來了......瑾哥兒呢?”
“他正在那邊偏殿裡讀《墨子》呢!”郇如便微微站定,打算等等看,若是四殿下要去尋了郇瑾閒話,自己也就不打擾他們表兄弟敘話、先另找了地方呆著等會兒好了!
果不其然,允僖一問到這答案,立刻笑了起來,嘀咕了句“他倒慣是個用功的,不過也讀起雜書來了......”然後抬仰起臉,衝著郇如笑了笑,留了句“那如姐姐與母妃慢慢聊,我自去尋瑾哥兒說話了!”也不待郇如反應,就抬腿朝著她方才與自己指的偏殿方向直接過去了。
郇如站定,搖了搖頭,算是對這些不解風情的男孩子們絕望了,歎息著自找了地兒窩去。
允僖邁進偏殿內間的時候,一上午的時間,郇瑾已經抄了足有小半遝了,見允僖進來,便仰起臉彎了彎兩扇月牙似的眼睛,笑得一臉的天真可愛,擱了筆招呼道:“表哥,你來了。”
這是二人日前玩投壺時,郇瑾輸給允僖的賭注,說是二人本就是同年而生,真分兄弟,郇瑾那半年也未免太占便宜了......得輪著一人做另一人那半年的哥哥才好!以投壺論輸贏,誰贏了,誰先做哥哥!
郇瑾起初不大樂意的模樣,真叫開了,簡直乖得不得了,一聲“表哥”喊得允僖心花怒放,當即湊到郇瑾臉前,低頭看他寫的東西,吃驚地讚歎道:“哇!這是瑾哥兒你的字?好漂亮啊!”
郇瑾便微微頓了下收起文房四寶的動作,側了側臉,眼睫微垂,像是有些害羞一般,與允僖玩笑著建議道:“......表哥若是想學,這也是很好練的?我與你謄個字帖吧?”
“不了不了,”允僖嚇得連連擺手,趕忙拒絕道,“我是個大老粗,弄不來這精細活兒,字兒嘛,寫出來叫人識得就成了......真要花那麼大功夫去練,你看我母妃,你姑母,最後不也沒學成什麼,還白耗了我父皇那月餘的閒暇......我估摸著吧,這上頭我隨我娘,就沒那個天分,是學不來的,還是不浪費你的心力了!”
“這怎麼能算浪費呢?”郇瑾眼睫微翹,笑眯眯道,“......我是有心想教,表哥是有心學,那哪用管最後結果如何,過程難道不就是很開心的麼?......難道陛下如今,會後悔了當初教姑母練字不成?”
允僖不自在地皺了皺眉,總覺得郇瑾這個比喻哪裡怪怪的:他們之間的關係,能跟父皇和母妃比麼?用抱琴姑姑的促狹話,人家那兩個是閨房之樂......可這例子確實是允僖自己先起的頭,他就是聽著渾身不舒服,也不好直說,隻好做了“打住”的手勢,隨意癱著身子坐到一邊的美人榻上,大大咧咧道:“得了,你是不是有心教我不知道,但我可是確確實實‘沒心學’的!......不學,不學!”
郇瑾捏了捏手中的筆杆,緊了片刻,才複又緩緩鬆開,笑了笑,又故作不在意地隨口道:“縱然是旁的字表哥大可都隨意寫寫,那總有一個字,是要好好練的吧!”
“什麼字啊?”允僖扭過頭來,好奇不解地反問回去。
郇瑾提起筆,大大方方,毫不掩飾的,在宣紙上落下了一個瀟灑飄逸、行雲流水的“福”字。
允僖的臉色驀然變了。
都不待郇瑾收起最後一筆,允僖直接閃電般探出手,死死叩住郇瑾手裡的玉質筆杆,垂下來的眼眸裡,暗藏了無限的陰翳,驚怒交加地低喝道:“......表弟這是什麼意思?!”
——大莊曆朝曆代的皇帝,一向有在逢年過節時與重臣賜下禦筆所書的“福”字作為恩賞、以示親近的傳統!
郇瑾此言此舉,容不得允僖不多想!
那一瞬間,郇瑾隻覺得自己脖頸間汗毛立豎,他毫不懷疑,有那麼一瞬間,對麵這個尚且不過六歲、日常裝傻充愣嘻嘻哈哈的四皇子,是對自己動了殺機的!
如果不是在最後一刻,突然想到了自己還是他的“表兄弟”、他母妃大哥的孩子的話。
原來也不是真的傻嘛......郇瑾眼睛微垂,唇角微勾,瞬息之後,近乎惶然地抬起頭來,嚇得鬆了手中的筆,結結巴巴道:“表,表哥......怎麼了?有什麼不對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