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情抬起下巴,笑吟吟地看著陳錦,不含絲毫感情地陳述道:“你也確實沒做錯什麼,你最大的錯誤,不過就是讓本宮心裡突然有些不舒服了而已。”
“而且,你我身份有彆,所以,你現在得跪著,而本宮就可以坐著,從容地看著你受這在你的心裡,應當還覺得自己是很委屈的,無妄之災。”
“所以,如兒,你看,這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這樣,”鐘情緩緩地站了起來,招來郇如,溫柔地按著她的肩膀,輕輕地告訴她,“沒有任何道理,也不需要任何道理。”
“很多時候,你受到的傷害,並不真的是因為你錯了,而是即使毫無錯誤的你,讓某些人不舒服了而已,”鐘情厭倦地看了傅皇後一眼,再冷冷地掃過地上跪著的陳錦,麵無表情道,“很有意思麼?或許吧,在有些人眼裡,就覺得是很有意思的……不過本宮,真是覺得一點意思也沒有。”
“也希望他們自己受著這種‘無妄之災’的時候,也還能打心眼裡地覺得‘很有意思’吧!”
陳錦迎著鐘情冰冷到不含一絲感情的視線,羞恥地咬著唇垂下了頭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鐘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心平氣和道,“既然皇後娘娘覺得八字不合,那本宮也不多留了,這婚事,就當壓根就從來不曾存在過吧!”
“皇貴妃不必如此指桑罵槐地說本宮不公正,”傅皇後坐在凳子上,腰背挺得筆直,抬起頭,直視著鐘情的雙眼,一字一頓道,“本宮也不妨實話實說了,當初本宮決意為晟兒聘郇氏,確實是想他們兄弟和睦,能成百年手足之好……可而今不願,也是才知道,這娶回來,也是鬨得兄弟不睦的亂家之本,如今退婚,也是不想晟兒手足失和。”
“如此,皇貴妃若是還覺得是本宮不公不正,那本宮也隻好說,在對於兒媳婦品性的標準上,本宮與皇貴妃,是夏蟲不可語於冰,井蛙不可語於海了。”
“哦?”鐘情低頭笑了一下,“路有民家,遇賊,失之金,鄰裡爭先怨怪之‘胡不緊閉門戶?’……人總是這樣,不去指責真正品行低劣的賊,卻反而來抱怨遇賊的人愚蠢到不知道自己去關緊門窗。”
“皇後娘娘,美好的東西本身是沒有錯的,真正錯的,是那些明知道自己不該覬覦還去覬覦的人……難道為了不被覬覦,我們就該搶先毀了自己身上那些美好的東西麼?”
“本宮無論說什麼,皇貴妃總都是有話要說的,”傅皇後冷淡道,“說到底,不過是你我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替自己的孩子們說話罷了。”
“彼此立場不同,皇貴妃也不必與本宮多費口舌,左右一個失貼身之物於外男的閨閣女子,這樣的皇子妃,本宮是要不起的,皇貴妃若是覺得無所謂,將來為四皇子選個這樣的就是了。”
“好,”鐘情這下是真的什麼都不想說了,彆過臉搖了搖頭,笑著道,“好。”
鐘情招過郇如轉身就想走了。
郇如全程保持著異常的沉默,或者說,自從她接到長信宮退回來的生辰八字後,就幾乎再也沒有說過一個字了。
郇如本也是想一直這麼沉默下去的。
如果不是她在轉身的最後時刻,眼角餘光不經意地瞟到了傅皇後那自她們轉身之後,便全然鬆懈下來,眼角眉梢儘皆帶上了不屑的神采。
有時候,人就是那麼的奇怪,明明之前再刻薄再糟糕的影射指責都忍了,明明那麼久那麼久都保持著沉默了,明明以為自己已經心如死水、無波無瀾,無論發生什麼,都木然地仿若與己無關地冷眼旁觀了……可偏偏,就是在那麼一個微小的細節,一個微末的時刻,一個微妙的眼神裡,突然就一下子不想忍了。
——先前所有所有的心理建設、百般原則,儘皆一下子全都崩潰了。
郇如想,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呢?
我甚至……連那帕子到底是從哪裡來的都不知道!
可就是這麼一條來曆不明的繡帕,就是這麼一條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的繡帕,就是這麼一個小玩意,被傅皇後死死地捏在手裡,往日的慈藹和睦便全然化作了厲鬼羅刹,冷冷地嘲笑著自己的舉止不端、行為不檢,連帶著嘲笑了姑母是“夏蟲”、“井蛙”……
郇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腦海裡不期然地,響起了自己去選妃宴那天之前,郇瑾譏諷冷笑的每一言每一語——“你就是上趕著去給姑母丟人!”、“姑母和表弟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你是什麼立場,長信宮是什麼立場,你上趕著找人作踐你麼!”……
郇如突然轉過身來,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揪起案上那條方才被鐘情看過放下之後,就像一個什麼臟東西一樣被長信宮的人嫌棄地擱在桌上再也無人去碰的那條繡帕,緊緊地捏在自己手裡,雙眼燃燒著熊熊的怒火,直視著傅皇後的臉,一字一頓地告訴她:“皇後娘娘,您可以不喜歡我,也可以看不上我……可是皇後娘娘,從頭到尾,也從沒有人逼著您選我了!”
“您又何必,先選了我,再拿了這麼一條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繡帕來指責我?!您想出爾反爾,您直說就是了,誰還會攔著您、一心貼著二殿下非他不嫁不成呢?”
“拿著這麼一條來曆不明的繡帕來定人生死,真有意思麼?!”
“來曆不明?”傅皇後冷笑道,“郇氏,你睜大眼睛好好瞧瞧,這上麵的花鳥和遊魚,你自己的帕子上,分彆都有!那可不是你一句‘來曆不明’、‘從未見過’就能撇得清楚乾淨的!”
“是,”郇如一把攤開那條繡帕,氣得渾身發著抖,指著上麵的花鳥和遊魚道,“不錯,類似的圖案,我全繡過,這絲線材質,我也都用過……但我從來,不會把綠色的花鳥和紅色的遊魚配到一起過!”
傅皇後迎著郇如全然憤怒不似作偽的雙眼,一時被看得怔了一下。
不過須臾之後,傅皇後腦海裡就浮現起了傅懷讓書房裡被搜刮出來的那些情詩畫作……傅皇後厭惡地皺了皺,不屑道:“郇姑娘又何必跟本宮再解釋這麼多呢?一條繡帕,或許定不了旁人的生死,但在本宮這裡,已經足以定得了你的去處了,這個解釋,可以麼?”
郇如死死地捏著那帕子,須臾後,驀然地笑了出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姑母說的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又何必,再在這裡,自取其辱呢?
郇如扭過頭,轉身就要走。
錢嬤嬤在背後低低地冷笑著嘲諷了一句:“明明她們那邊,就沒一個有做正室品性的人?這還在這裡犟著呢?有什麼好犟的,嗬嗬,上梁不正下梁也歪……”
郇如驀然站定,轉過身來,在傅皇後察覺不妙大聲嗬斥錢嬤嬤之前,郇如順手提起案上那壺剛剛換上的略顯燙嘴的熱茶,一整個朝著錢嬤嬤的臉丟了過去。
郇如的力道把握得剛剛好,茶壺正正在錢嬤嬤在臉上炸開,她頓時被燙得捂住眼睛蹲了下去。
“郇姑娘!”傅韻秋也驚呆了,霎時站了出來,想勸阻郇如不要再衝動做傻事、再激化兩邊矛盾了。
“我沒有做正室的品性?”郇如這下是真的笑了,直直指著傅韻秋,對著傅皇後嗤笑道,“聽聞陳太太昔日,也曾入宮選秀?看來你們傅家,也從沒有姐妹不侍一夫的好品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