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第十五個巴掌(2 / 2)

“我能說,我已經快習慣了麼殿下?”程雙陸苦笑了一下,就近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坐下,凝神看了眼已然被剁得不成人形的韓昊,微微皺眉,驚異道,“他還沒死?”

“當然不能現在就死了,”允僖輕輕一笑,淡淡道,“還有郇小二那份,要留著他親自討回來呢,現在死了,太便宜他了。”

“好了,你們幾個,好好看著,若是把人看死了,”允僖抬起眼,冷冷地掃了那幾個剛剛進來、被這場麵弄得身心不適的士兵,寒聲道,“你們也就跟著他一起去了吧。”

被看到的士兵隻覺得渾身上下驟然一涼,各種不忍、惡心的心思瞬間被允僖清涼的眼神一掃而空,一個個規規矩矩地跪下應是:“是,殿下。”

然後輕手輕腳地抬起地上已然不能被稱之為人的韓昊出去了。

“我們有話出來說吧,留出地方讓他們把這裡清理得乾淨些吧,”允僖起身,一邊擦著劍一邊隨意道,“人家店家以後還要做生意呢。”

“殿下,”程雙陸起身,追了兩步出來,沉沉地歎了一口氣,放棄了,“這一回,是最後一次麼?”

如果是的話,有些話,程雙陸就不想再說出來掃興了。

過去的那些陰霾森然,就讓他都過去好了。

那個曾經在大火裡笑著轉過身來的少年,還是程雙陸一輩子都放在心頭難以忘懷的少年。

允僖背對著程雙陸,站了許久,然後放棄般低頭笑了一下。

“程姑娘,”允僖沒有轉身,隻依然背對著程雙陸,輕笑著問她,“你是想聽讓人欣慰的好話,還是想聽發自肺腑的實話呢?”

“什麼都無所謂,”程雙陸溫柔道,“但是殿下,我最想聽你轉過身來,看著我的眼睛親口說出來的話。”

允僖微微側身,沉沉地望向程雙陸。

程雙陸一襲白衣,在滿屋子的血肉模糊裡,就如一株在汙穢裡開出的亭亭玉立的花,乾淨、純白、溫柔、綿軟,而且一直不變地立在那裡。

就如同他們相遇之後的每一回,每一次。

允僖心頭,突然又湧起了與在狐傾時如出一轍的那股衝動。

滄江一役,對允僖來說,一直是這段日子以來不願意回憶也不願意觸及的傷痛,連帶著,讓他在那時候萌生的些許不合時宜的心思,都隨著事態的進一步惡化、身邊人一個接一個的出事,被沉甸甸的痛苦自責,狠狠地壓了下去。

然後在這個不期然的午後,又一次不合時宜地湧現了出來。

雖然時隔境遷,明明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允僖再回頭,審視那個在狐傾時帶著人家姑娘、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便毫無顧忌從最高處往下跳的、無憂無慮、無所畏懼、也無比放肆任性的自己,隻覺得無限的物是人非。

但有些心動,是儘管時隔境遷,儘管脫胎換骨,儘管物是人非,都依然,一直存在的。

“程姑娘,”允僖突兀地開口問道,“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你可以不一口一口‘殿下’叫我的。”

“啊,”程雙陸微微一愣,不意允僖竟然突然提起這個,有些不安,更有些羞澀地反問道,“那我該怎麼稱呼殿下好呢?”

“我還未取字,我出生的時候,父皇給我定的是這個僖字,”允僖恍惚了一下,想到成宗皇帝,就想到洛陽,想到了年少時候很多無憂無慮的事情,艱澀地笑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自嘲道,“僖麼,混吃等死毫無建樹,但沒有大的過錯,平平穩穩過一生就是了,我懂的,我阿娘也懂的,父皇的意思,其實我們大家都懂的。”

“小心畏忌曰僖;質淵受諫曰僖;有罰而還曰僖;剛克曰僖;慈惠愛親曰僖;小心恭慎曰僖;樂聞善言曰僖;恭慎無過曰僖,”程雙陸卻微微搖了搖頭,不讚同道,“其中縱有十之一二不好的,但僖者,樂也,也許陛下的意思,就是想殿下您高高興興、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呢?”

“是啊,質淵受諫曰僖,有罰而還曰僖,”允僖冷淡道,“可是這裡麵,我哪一個都沒有做得到的。”

“我也確實該給自己取一個字了,”允僖垂下眼睫,認真地看著手中的承影劍,輕輕道,“孔聖對顏回曰:木受繩則直,人受諫則正。受學重問,孰不順哉?我想,西行一趟,給我最大的教訓,便是要‘受諫’。”

“程姑娘,你以後,就直接稱呼我的字吧。我表字,諫正。”

程雙陸張了張嘴,卻感覺自己一時對著對麵那張熟悉的臉叫不出來這個全然陌生的字。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程雙陸真的,有那麼一點想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