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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二十九年八月,由二十年前的進士科舉子潘永文上書檢舉的科舉舞弊案起,成宗皇帝下令三司徹查後,拔出蘿卜帶出泥,一下子糾出了一長串的科舉利益鏈,整個禮部上下全麵遭殃幾乎全軍覆沒、集體下獄,而恰恰是十年前科舉副主考官之一,又以禮部郎中的身份多次參與其中的華郡謝氏掌門人謝域,更是其中的眾矢之的。
隨著這場垮時二十年、幾乎被淹沒在曆史長流裡科舉舞弊案的重審重查,牽涉出了洛陽城裡雙十之數以上的世家,換言之,二十年前洛陽諸世家在台麵下彼此心照不宣的“隱性”規則,被大肆咧咧地扯到了人前,鬨得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此等涉及之廣、牽涉之深、又如此蔑視皇權與規則的舞弊泄題之舉,也戳中了百姓心底對貴族老爺、官官相護等遭遇過種種不公正的隱痛,天下士子更是爭相奔走相告,口誅筆伐,江南士子更是幾次聚眾□□,整隊北上,向洛陽方麵洋洋灑灑地寫了好多篇文辭優美的文章,極力要求成宗皇帝重刑懲之,以儆效尤。
洛陽世家的名聲空前惡臭,一片斯文掃地,牽扯進去的,個比個的狼狽難看。
——經此一役,就算成宗皇帝最後輕輕放過了,在未來將近十年的時間裡,怕是勳貴世家之流,都再不好打著孔孟一道的幌子,與清流黨正麵相對了。
“你完了,”郇府之內,允僖與郇瑾相對而坐,允僖撐著下巴,閒閒道,“潘允文這道口子一撕開,現在滿洛陽的世家裡,怕是最想讓當場暴斃、天打雷劈的人裡,你是眾望所歸的第二個了。”
“第一個是誰?”郇瑾也很無語,“潘永文麼?”
“不,是謝域。”允僖撲哧一聲笑了,“現在誰敢讓那個姓潘的舉子出事?彆說暴斃了,就是出了個什麼意外,你看吧,洛陽世家都要再多挨幾年的痛罵。老實說,郇瑾,你真不是故意找的這人?”
“我知道潘永文心裡有怨,但我真沒想到,他的怨氣能這麼大,”郇瑾捏了捏眉心,想了半天,還是想不清楚怎麼事情突然就超出自己預料的失控了,算了算了,怪來怪去,最後還不是要怪自己當初看走眼了,末了,郇瑾也隻有自暴自棄道,“反正人是我牽的線,鬨成這樣,怕是世家裡沒一個會再容得下我了,大不了,我乾脆也不出來露麵了,給你做一輩子尚不得台麵的謀士幕僚算了。”
“這個另說,不過我現在,倒是真的有點佩服大哥了,”允僖淡淡道,“本來還以為,他在謝家人身上動手腳弄那一個但凡有點腦子都不會、純粹惡心人的巫蠱娃娃,是一出為了為防父皇接下來重懲謝家,提前自割腿肉然後嫁禍給你我的苦肉計,現在來看,倒是二哥說得對,這還是個計中計呢。”
“大皇子想要謝家,但不是現在的謝家,”郇瑾漠然道,“他想要一個完完全全被他所掌控、與他一條心、聽他指令、用起來如臂指使的謝家……所以,殿下,謝域要死了。”
“雖然不太合適,但從大哥的立場上,這算什麼,刮骨去毒?”允僖自歎弗如,“寧可毀去謝家大半的積累名望,也不要一個不僅不與他完全一條心,反而在名義上處處掣肘他的謝家。”
“謝域死後,謝家樹倒猢猻散,剩下來的,無論是心存恨意想報仇報複的,還是純粹想往上爬要權勢富貴的,”郇瑾擰眉道,“隻要有野心,且又稍微有那麼些能力的,都要一門心思往大皇子身上靠了。”
“殿下,要不,我們也來唱一出‘周瑜打黃蓋’?”郇瑾坐的心煩,越想越煩,最後乾脆道,“您把我扔出去棄了吧,現在這樣不行,讓潘永文再這麼搞下去,除非把所有的洛陽世家全一下子按死了,不然這完全是在給我們四處立仇樹敵……但我們都知道,世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下子全按死根本是不可能的。”
“對不住,這一回是我看走眼,連累殿下了。”郇瑾真實懊惱了。
“這才哪兒到哪兒,”允僖搖了搖頭,好笑道,“郇小二,這就沉不住氣了?這可不像你啊。”
“我不想連累殿下最後……”郇瑾煩躁道。
“安心,坐住,哪裡就至於如此了”允僖卻是老神在在,“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難道還天真地以為,那幫子世家的想法能左右父皇的心意麼?郇瑾啊郇瑾,你太看得起他們了!父皇既然在查,現在還再查,我們就一個字,一個字都不必出來表態。”
“說好了的,靜觀其變,”允僖眯著眼睛冷笑道,“大哥想折騰,就讓大哥來好好地折騰折騰,坐好,看戲。”
“說實話,我現在不怎麼好奇他怎麼收攏謝家了,我倒是好奇,在生母和養母之間,大哥他要怎麼選呢?或者說,這對他來說,根本就不是一個選擇呢?”
成帝二十九年十月底,禮部郎中謝域在詔獄內自儘,轟轟烈烈地查了兩個月的科舉舞弊案的線索就此中斷,三司方麵上書,以年代久遠、證據真偽難辨、事實線索不足為由,建議將涉案官員從簡從輕判處,成宗皇帝按下不表。
十一月中,潘永文被發現死在了自己在洛陽的私宅內,消息傳開,百姓轟然,南北士子空前團結,爭先指責洛陽世家之自私虛偽無恥無敬,更有人作文章諷洛陽世家不僅有變‘進士科舉’為‘九品中正’之大能,更有宅內自設三省六部,替天子執死刑之私罰之法。
潘永文死後,南北士子齊聚洛陽,要求徹查其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