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群情的進一步激憤, 洛陽各世家也開始紛紛閉門謝客不出。——科舉是每個讀書人心中當之無愧的聖地,而二十年前那場舞弊泄題案種種細節的一步步揭起, 無異於踩在天下每一個老老實實讀書遊學的士子臉上,充滿諷刺意味地告訴他們,十年寒窗苦讀算得了什麼?比不上人家輕飄飄地提前泄那麼一道題。縱然再學得十全文武藝,你也貨不了帝王家!
我們讀了這麼些年的孔孟之學,學的是忠君報國, 忠得是君, 不是這些名為世家的社稷蛀蟲!
如此這般鬨哄哄地吵了半個多月, 事情的重點幾次偏移,已經從最先的“倒謝”風潮, 轉到二十年前的“科舉舞弊泄題大案”, 到最後更被有心人攛掇,以潘永文之死為噱頭, 作為幾方互相攻訐的利器, 熱熱鬨鬨, 你方唱罷我登場, 一時間, 什麼牛鬼蛇神都冒出來了,真是叫允僖他們看得好一番精彩。
成帝二十九年底,關於二十年前的那場科場舞弊案,成宗皇帝下旨結案,牽涉進的洛陽世家,除首惡外, 一律以抄家流放處,而最後清算下來,被判抄家流放的,竟有半百之數,換言之,不隻是洛陽城內的,可以說是豫州府內有名有姓的大族,幾乎多多少少都有被牽連,沒有一個的底子是完全乾淨的!
直到此時,尚且還抱著“法不責眾”的僥幸心理的洛陽諸多世家,才是真的感到害怕了。
成宗皇帝雷厲風行,單此一案,清洗了朝堂上六成以上的世家勢力,重判之下,三司啞然,但即便如此,朝堂之上,也無一人敢為此案鳴不平,在百姓士子間更是博得一片喝彩,潘永文案的影響一直持續到了成帝三十年,直到成宗皇帝大筆一揮,於當年加開恩科之後,這些如影子一般,在這個朝堂上曾經或明或暗的影響著這個帝國走向的世家之流,漸漸的,開始湮沒在曆史的舞台上。
而對後世來說,“潘永文科場舞弊案”對大莊的影響,絕非僅僅是成宗朝間那一年多的爭吵紛鬨而已,後世史學家一致認同,以成宗皇帝為界,上下劃分大莊朝間兩個不完全相同的統治時期,成帝二十九年的“潘永文科場舞弊案”之後,在大莊四境之內盤旋幾百年不散的世家豪族走到了末路,及至之後的武宗朝間,武宗皇帝重用宰相郇渏初,開始放開市場,重視商稅,在商人地位的逐步提高,士商衝突矛盾日益激烈的背景下,門閥世家,也徹底低下了其高傲的頭顱,再無與皇權一爭之力。
當然,後世是後世,在成帝二十九年底這個敏感的節骨眼上,虞寧侯傅從楦從衙門回來,在書房裡接見了自己的堂弟鎮南侯世子傅從岷,聽完對方開口提了第一件事時,傅從楦險些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麼問題了。
“什麼?江翀的弟弟?”傅從楦先是震驚,繼而便是一陣大怒,“江翀何許人也?靠著手段陰狠搏上來的酷吏一個罷了,他的弟弟,聞所未聞,憑什麼來開口求娶筠姐兒?”
“大哥這話說的就有些過了吧,”鎮南侯世子尷尬地笑了笑,補充道,“江大人年少有為,已經官至正三品,這眼看著還要更進一步,馬上就是二品大員了!他的親弟弟,而且還是唯一一個一母同胞的弟弟,這不說是百家求的佳婿,也不至於到了大哥您這裡,就二話不說、見也不見便拒絕了吧?”
“我承認,大哥您是厲害,但您自個兒再厲害,也得開眼看看外邊吧,這也不能但凡不如您的,您都看不上吧?”鎮南侯世子小心翼翼地賠笑道,“您要是真這樣想的話,那筠姐兒,也確實是隻能往皇家裡嫁了不是?”
關鍵不是開口要筠姐兒的大殿下您看不上,其他三位殿下,也看不上你家的姑娘啊?鎮南侯世子一邊陪著笑,一邊在心裡默默腹誹著。
傅從楦氣得連喝了好幾茶才冷靜下來,麵無表情地告訴鎮南侯世子道:“不是我瞧不上江家的出身,實在是我確實瞧不上江家的人品。”
“昔年襄陽長公主想為林家那個子弟求娶萱姐兒,被我拒絕後,那個林家子弟最後求娶的,就正是江翀的一個庶妹,且說來好笑,那林家雖是拿嗣子充嫡子談的,但那林子醠,雖不是林敘的嫡子,卻也確實是林敘堂兄的嫡子了,而江家則更厲害,直接以庶充嫡送嫁過去的,等林家知道後,堂都拜過了。”傅從楦越說眉頭皺得越深,“林家大為不滿,但迫於江翀得勢,不敢聲張。”
“後來那林家子弟見妻子並不受江翀多重視,便幾番冷待,這確也有他的問題,但那江家姑娘最後能做出拎著菜刀追著自己丈夫跑了好幾條街,最後更是親手砍死了那林家子弟在外頭養的懷著孩子的外室,嚇得那林家子弟再也不能人道……而事情傳到洛陽,林家人想討個說法,江翀知道了,卻是直接叫人捏了個罪名把那林家子弟抓了起來,一番毒打,然後逼著對方寫下了放妻書,然後叫人把江氏女高高興興地接了回來,沒過半年就又再嫁了。”
“你說,這樣的人家,妹妹隨意殺人,哥哥包庇縱容不說,還倒打一耙,強權逼之,”傅從楦黑著臉道,“我如何能放心把筠姐兒嫁過去?”
“這……”鎮南侯世子沉吟半晌,拚命找補道,“那林家,確也是自己咎由自取。江大人也與我說了,他知道自己是個大老粗,以往行事不顧忌,也讓侯爺對他多有不滿,但他弟弟是個文文靜靜的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書生那種,他以江家的列祖列宗擔保,要是日後小夫妻起了矛盾,他是絕對站在筠姐兒這邊給她撐腰出氣的。”
“這話也說回來,江大人雖是手段過火了些,但也確實讓人痛快不是?隻要我們不做的像林家那麼過火,與江大人這麼有本事的人結一門親,也是多個依仗不是?”
“因為男女私情,就動輒砍刀殺人,還是殺了一個一屍兩命的婦人,這算是什麼本事!還是說,利用職權,濫用死刑,又能算是什麼本事了!”傅從楦見自己都把林家之前的慘事說得這麼清楚了,鎮南侯世子仍然不依不饒不放棄,其心如何,不言自明,不由勃然大怒,直接道,“既然江翀這麼有本事,你自去與他結親去,我說的話,你既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日後你隻當沒我這個大哥了,自去尋你的本事人去!”
傅從楦劈頭蓋臉一頓痛罵,鬨得鎮南侯世子好沒的臉,幾番道歉安撫不成,便也隻能訕訕地被傅從楦轟出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