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晟&郇如(2 / 2)

鐘妃今天又在禍國 者家 10713 字 7個月前

更何況,大莊的皇太子已經死了。

如今的我,又該拿什麼身份去說那些已經算得十分“不合時宜”的語句呢?

允晟眉頭深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還是轉身打算離開了。

身後突然嘎吱一聲,門被拉開了。

郇如站在門口,扶著門框,一句話都沒說出口,眼淚先稀裡嘩啦地落了滿臉。

允晟震驚地僵在原地,整個人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了。

說來好笑,從小到大,他見過不少女人哭泣,或楚楚可憐,或嬌淚盈盈,或梨花帶雨,或…總之,多是淒楚的,哀怨的,帶著點淒淒切切的愁苦味道,似乎帶著無儘的愁怨之色,還真沒有一個,是郇如這樣哭的。

與其說是流淚,不如是發泄的那種哭法。

咳,允晟竟然不合時宜地想到,有點,類似市井女子與人爭執失敗後的那種哭法,倒沒有多少委屈或者惹人憐愛的意思,純粹是感覺氣不過。

“郇,郇姑娘,”允晟有些被驚著了,愣愣地開口安撫道,“你彆哭了…”

“今天是頭七麼?”郇如一邊拿了帕子掩住眼角,一邊喃喃地自言自語道,“為什麼!頭七要來回來找我啊!”

允晟怔了怔,沉默片刻,等郇如哭儘興了,然後默默掏了帕子出來,遞到她手邊,沉聲道:“雖然…但,我不是孤魂野鬼。”

郇如的臉色微微扭曲了一瞬,抬手握住允晟的指尖,摸了摸,冰冰涼…

郇如的神情頓時又一言難儘了起來。

“咳咳,”允晟一時開始感覺有些頭疼了起來,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尷尬道,“在徐州府的時候,事急從權,有些事情,說來話長…”

“那就請太子殿下長話短說吧。”郇如崩潰的情緒發泄了大半,人也冷靜了下來,開始意識到事情的不同尋常了起來。

——再怎麼,郇如也不至於矯情到認為,如果裴允晟真的化成了孤魂野鬼的話,頭七這麼珍貴的日子,還會留給自己了。

雖然如今一個已經死了的大活人大半夜地活生生站在自己屋門外,也是一件十分驚悚、細思極恐的事情就是了。

“裴允康想在徐州府對老四動手,我親手殺了他,”允晟簡明扼要道,“然後乾脆將計就計,假死遁逃。這樣的話,等消息傳到洛陽,父皇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立老四為新的太子了。”

郇如沉默了一下,麵容平靜地問道:“這件事四殿下知情麼?我這就去通知他來冀州接您…”

“不,”允晟想也不想便搖了搖頭,直白道,“這件事暫時還不能讓老四知道。”

——如果讓允僖知道自己還沒死的話,允晟實在不太能保證,以允僖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倔脾氣,還會不會願意回洛陽做太子了。

郇如再次沉默了半晌,片刻後,閉了閉眼,輕輕地問允晟道:“那陛下呢?”

茲事體大,總得還是要有一個位高權重的知情人兜著的吧。

“父皇,”允晟躊躇了一下,悵惘道,“其實他知不知道,結果都不會有什麼差彆的。”

成宗皇帝一直拖著沒有廢太子,是在等著誰從北邊回來,其實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了。

“好,既然如此,”郇如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笑了起來,充滿諷刺的那種笑法,她神情譏誚地問允晟道,“您今日來找我作什麼呢?”

你把什麼都料到了,算得一清二楚,你甚至不惜拿你自己的性命,去成全了你的兄弟情義、父子情分…既然如此,你還回來找我作什麼呢?

過去的那些是是非非,郇如從不覺得允晟有哪裡做的錯的,說到底,郇瑾的一句話說的很刻薄,但也很一針見血:當年那場選妃宴,從一開始,就是郇如她

先過去自取其辱的。

他裴允晟從沒有做錯過任何事,他隻是不喜歡她罷了。

但這算不得是他的過錯。

但是現在,郇如在心裡無聲地冷笑了起來,既然毫無情意,今日為何要來?

倘若有絲毫情意,當日在徐州府,他成全的那一切裡,可曾有過她郇如的毫厘之地?

郇如突然感覺一陣發自心底的失望,但這失望,她竟一時分不清究竟是對誰的比較多。

“我,”允晟罕見地吞吐了片刻,開口又閉上,片

刻死寂般的沉默後,允晟又從懷裡掏了塊帕子出來,輕輕道,“郇姑娘,彆哭了。”

“你是遇到了什麼事情麼,怎麼一直…”

“我以為你死了,”郇如接過繡帕,狼狽地捂在自己眼睛上,含著絲絲恨意,咬牙切齒,麵目猙獰地重複道,“裴允晟,我以為你死了。”

“我以為你死了,”郇如捂住臉,哭著哽咽到難以自已,“這段日子以來,我一直以為你已經死了…”

“太子殿下,您的心太滿了,”郇如閉上眼睛,語調裡含著深深的疲倦,和一絲不容錯辨的恨意,“您心裡有國家,有朝廷,有父母兄弟…但是已經快裝不下彆的了。”

允晟錯愕地立在那裡,有那麼一瞬間,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郇如甚至是在恨他的。

“那就這樣吧,”郇如疲倦地合上門,漠然道,“既然您覺得既不需要通知徐州,也不需要告知洛陽,那我就當今日,您沒來過,我沒見過。”

這之後的半年,允晟回洛陽,入普化寺,見傅皇後,見允僖,見成宗皇帝…但是再未見過郇如。

如果一個人誠心想躲著另一個人、而後者還不主動努力去“偶遇”的話,縱然是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想徹底地在彼此的世界裡失去痕跡,也並不是多麼難的事情。

允晟覺得有些悵惘,但隱隱的,心底深處,竟還覺得有幾分慶幸。

——他是很清楚自己如今的狀況的,從內到外,他並不覺得自己如今再去爭取什麼,會給郇如一個好結果。

其實這樣…也還好。

雖有遺憾,但說不得上是平生大悔。

半年之後複半年,直到某一天,允僖來普化寺尋他支主意,閒談間,突然偶爾提及,說他表姐郇如總算是要嫁人了。

允晟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回到內室,翻出一組極名貴的玉牌,打算拿它給郇如添箱。

當然,允晟想,自己出麵總是不太合適的,無論“生前”還是“死後”,總都是不合適的。

略一思索,允晟便揣著玉牌往傅皇後的居處走了過去。

走到一半,允晟突然站定了。

他這一生,有過太多的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很小的時候,成宗皇帝便教導他,意外與放縱,不當該屬於一個天下的掌控者。

但現在,允晟想了想,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已經不必再顧忌這些了麼?

允晟連玉牌都沒有來得及放回去,直接縱馬下山,

朝著一個在心裡描摹過無數遍的地方奔了過去。

夜襲千裡,隻為答一問,也隻為再求一個答案…這麼瘋狂而不理智的事情,允晟也沒想到自己竟然還真能做得出來。

他隻是突然就很想這麼做了,很想立刻再見郇如一麵,很想當麵告訴她,那個自己思量了三百多個日日夜夜得出來的答案。

——因為作為大莊皇太子的一生,在那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從那時起,他將隻僅僅是裴允晟。

他曾經辜負過一個女子,而那時候,他不想再辜負她了。

執此一生,卿不去我,我不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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