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裡貼臉上的福字,其實附帶了一個被貼的人可以點掉提前取消的buff。
但原隨雲又沒有附帶一個遊戲係統,更看不到這個buff,【喜洋洋】的持續時間內,他該拿不下來就是拿不下來。
戚尋反正是沒有一點同情心的。
看到原隨雲這種人倒黴,她就心情好了。
她甚至覺得現在的華山風光更是彆有一番韻味。
這位連帶著衣著一道很有陽春白雪意味的無爭山莊少莊主,現在隻有小半張臉從這張方形的福紙之下透出來。
少了臉的加成,更加上了一個滑稽的貼紙,他再如何想要通過第一麵狂刷一波枯梅大師的好感度,大約也實在做不到了。
而一張莫名其妙拿不下來的紙,放在一個眼睛能看得見的人身上,都會覺得尚顯神異,更不用說是原隨雲這種根本看不見個什麼東西的人。
buff持續期間的牢牢貼合,依然保持了遊戲中的特色。
他試圖拉拽著這張紙離開自己的臉,卻發覺若要將其扯下來,隻怕是要連著自己的麵皮一道拽下來。
原隨雲額頭上當即冒出了冷汗。
明明在這張紙落到臉上的時候,他一點中招的感覺都沒有,可為何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在眼前的一片漆黑中,原隨雲根本無法確定他臉上的這張紙到底長得什麼樣子,上麵又寫的什麼東西。
以至於他現在無比後悔自己到底為何要為了表現出對華山派的敬重,更加上一層刷好感度的籌碼,而乾脆一個下屬都沒有帶,就這麼孤身上了山。
現在竟然連一個能當即衝上來幫忙,替他說清楚現在情況的人都沒有。
他隻能聽到三道腳步聲朝著他走來。
兩道正來自他所估計的枯梅大師會走來的方向,另一道來自山門方向。
不對!
不是三個人,而是四個。
目盲之後他在視力上的折損讓他的聽覺嗅覺都要比常人敏銳得多,這最後一個人隻有攜帶的特殊香薰氣息,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這又是一個超出了他預期的情況。
一個容色尚好的小輩露出這種因為未知災厄而慌亂的場麵,或許會引發某些人的母性關懷,但戚尋覺得大概不會是觸動枯梅大師的這個點。
枯梅大師此人接管掌門之前的三個重要轉折點都充滿了一種驚人的行動力和韌性。
年少時候的枯梅大師,曾經在華山之巔風雪之中跪了四天四夜,終於拜在向來以挑剔收徒著稱的飲雨大師門下。
太陰四劍來犯華山,留守的枯梅大師獨戰四人將太陰四劍全部斬殺,自身傷重險些不治。
華山七劍折損四劍,華山危亡、飲雨大師走火入魔之時,青海冷麵羅刹來犯,枯梅大師以手入油鍋號稱“隻要冷麵羅刹也敢這麼做,華山就認敗服輸”(*),以一隻左手化為枯骨的代價,逼退了冷麵羅刹。
異位而處,戚尋覺得如枯梅大師這樣的人,會喜歡的大概是身處逆境之中依然有一搏的勇氣,更有做出一番大事的大毅力和本事的人。
而原隨雲給枯梅大師看的,隻怕正是他這目盲之人建立蝙蝠島的另一種說辭。
“原少莊主這是怎麼了?”枯梅大師的語氣果然不出戚尋所料地毫無波動。
但畢竟原隨雲乃是世交之子,無爭山莊的聲名在外,枯梅大師總不能讓他在華山出事。
這位看起來就很有嚴苛堅持規則意思的華山劍派掌門,也並未忘記在此刻朝著戚尋這個,由華真真帶上山來的客人看了一眼。
戚尋的輕功造成的步履輕於常人的狀態,原隨雲這個瞎子發現得了,枯梅大師自然也看得到。
看她行了個晚輩的禮節,枯梅大師也頷首回了個禮。
“年節都過了有半年了,華山之上應當沒有福紙了才對。”高亞男隻看到原隨雲按住那張紙的動作,自然也一頭霧水。
枯梅大師一向很少管山上的俗務,基本都是她來負責的,她想了想今年的貼紅紙,大約也並沒有見過一張這樣的,更何況也已經撤掉幾個月了,確實不可能有一張這樣的。
她將目光轉向了華真真,以眼神發出了個疑問,卻隻看到華真真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況。
戚尋也表情鎮定。
感謝係統,這個貼紙不是從她的方向飛出去的。
所以她也不過是跟著華真真剛到而已,又哪裡是這出意外的始作俑者。
“原少莊主是無法將這張紙取下來嗎?”高亞男又問道。
原隨雲緊抿著唇。
被這張紙徹底打亂的計劃讓他開始懷疑,自己選擇華山到底是不是一個錯誤,但現在高亞男和枯梅大師有問,他又不得不沉靜下心神來作答,“勞駕姑娘告知,在下的臉上是何物?”
“一張帶著福字的紅紙。”
原隨雲聞言一愣。
這聽上去實在像是一出惡作劇。
若是真有人成心要衝著讓他丟臉,這張紙上就不應該隻是個福字,甚至完全可以是個醜字,保管他們無爭山莊臉上無光。
而他甚至不知道是何人做下的手腳。
“可否勞煩枯梅掌門替在下在華山留一間廂房暫歇,在下先想個法子將這張紙揭下來。”他語氣溫和,帶著一種世家子弟養出來的氣度。
但這個大打折扣的造型,像是高亞男這種彆人瞪她一眼她非三倍還回去的性子,反正是不太吃這一套的,甚至覺得這位原公子仿佛是來華山成心增添一份笑料的。
“替他安排。”枯梅大師剛說完便朝著戚尋和華真真所在的方向走來。
自南陽徐淑真接掌華山以來,華山曆任掌門都為女子,華真真正是華山第四任掌門華瓊鳳的玄侄孫女。戚尋知道她負責監視當代掌門,華山派中卻並無人知道她有此等武功。
但她被安排進入華山派,因為家世背景的緣故有些特殊,枯梅大師自然要對她的客人也有所了解。
何況戚尋外放未能完全收回的天水神功的特質,實在是太過鮮明。
華山和神水宮沒什麼交情,神水宮重要人物突然到訪,可不是個尋常信號。
然而正在她經過原隨雲身邊的時候,以她修煉清風十三式快劍的眼力,敏銳地察覺到那張貼在原隨雲臉上的紅紙似乎正有鬆動的意思。
她乾脆伸出了手。
戚尋原本是打著坑原隨雲一筆就讓那張福字自然掉落的算盤的,誰知道枯梅大師還很神來一筆地在途徑之時,將紙給揭了下來。
正在這buff結束的當口,剛才原隨雲如何拉扯都下不來的紅紙,現在就安安分分地躺在枯梅大師的手上。
那個與額頭貼合的位置仿佛不知道什麼品類的膠,枯梅大師是沒有看到的,隻看到在這位原少莊主的腦門上還殘留著小半個福字的印記。
“……”原隨雲的表情直接僵住了。
少掉了這張臉上擋著那張紙,一向對旁人目光格外在意的原少莊主越發能感覺到幾道直白投到他臉上的目光,尤其是距離他最近的枯梅大師。
這目光中的意味他簡直不需多加揣測都能猜得出來。
“原少莊主還是不要做這麼無聊的事情為好。”枯梅大師語氣冷淡,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地位就給出什麼優待。
原隨雲上華山之前就聽聞過她的脾氣和事跡,卻依然感覺到臉上仿佛挨了一巴掌,臉色一時之間白了又綠。
戚尋怎麼看怎麼覺得,配合那喜洋洋貼紙殘存的印記,實在是要多有趣有多有趣。
隻可惜現在不是能夠隨意發笑的時候。
原隨雲咬著牙,極力讓自己不要露出一絲半分失態的樣子,徹底讓自己此番上山來的算盤泡了湯,隻是還維持著語氣的和緩,開口說道:“請枯梅掌門先恕我失禮,先行離開去清理片刻。”
若非他出身無爭山莊,隻怕就要被人以為他上此舉隻是為了暫留華山而鬨出點動靜了。
饒是他心中有數枯梅大師話是這麼說,卻不會真對他生出什麼惡感,原隨雲還是忍不住心中翻覆,大有失算之感。
在華山弟子的帶領下,他在廂房內接了清水後,將額上抹了又抹,直到送他過來的那個小弟子確定他臉上再無那個福字留下的印記,隻有因為用力過重而留下的搓洗痕跡後,方才停了手。
他旁敲側擊地和這位小弟子打探另一位連他都聽不到腳步聲的客人的來曆,在聽聞對方來自神水宮的時候,原隨雲露出了一點意外的神情。
但知道了身份,總歸心中有了點數。
從廂房中出來,額上並沒有了什麼東西貼住的感覺,華山之上比之山腳略顯清涼的夏風吹拂到臉上,讓他也開始嘗試忘記方才的古怪貼紙和難堪,在領路之人的指點下步入了會客的廳堂。
然而讓原隨雲大覺流年不利的是,他剛步入廳中就聽到了一個此前並未聽到過的聲音說道:“多虧雲幫主此人遇事不願敷衍,更不想讓這些為人所擄劫的姑娘依然頭懸危機,一路追查到此,這才讓我們在黃河之上遇到了另一艘船。”
“但可惜我們雖然拿下了這些攜帶蝙蝠令牌的人,也得知為首之人名叫丁楓,卻畢竟甚少涉足北方。在下想到華山素有俠名在外,這些姑娘又是出自西安府,雖然聽聞枯梅大師多年間不下華山,卻到底是北方武林名宿,想必對這宵小自有威懾之意。”
枯梅大師的性格,按照楚留香的說法便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但戚尋上來就是一句華山素有俠名,誰聽了這樣的話總歸都不會有什麼壞臉色擺出來的。
戚尋的語氣不卑不亢,正因為她不止出身神水宮,還是出行在外足以代表水母陰姬身份的神水宮少宮主,這樣的人對華山表露出的尊重,如何能不讓枯梅大師覺得很有臉麵。
至於戚尋所說的震懾宵小,在她看來更不是什麼問題。
枯梅大師是聽著舒坦了,原隨雲就不痛快了。
這都叫個什麼事!
他萬沒有想到才聽說雲從龍這個多管閒事的家夥,先將他的一艘船給攔截了下來,乾脆讓原本應該陪著他上華山來的丁楓前去監管,後腳就聽到丁楓也落入了彆人手裡的消息。
這對他來說何止不是個好消息,還可以算是個噩耗了。
要不是丁楓這個人向來做事妥帖,身上想必不會攜帶什麼能讓人聯想到無爭山莊的東西,他現在的麻煩還要更大一些。
原隨雲的腳步下意識地一頓,思考著在這種明顯不利於他的局麵下,他得做點什麼來扭轉這局勢,又忽然聽見廳內那個聲音繼續說道:“無爭山莊的少莊主在此地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原隨雲的臉色一緊,這個時候被提到可不是什麼好事。
奈何走到門口的並不隻是他一個人,還有那個替他領路的小弟子,發出的動靜足以讓人知道他也到了。
戚尋的目光在收拾妥當了的原隨雲臉上掃過,覺得還不如讓他臉上擋著個東西,恐怕看起來還要順眼一點。
可惜再來一次貼紙,就難免要懷疑她這個同樣是頭一次上華山來的人,在其中做了些手腳了。
便隻能打消了這個算盤。
她臉色未改,繼續說道:“聽聞太原無爭山莊在北方聲名不減,想必自有一套情報體係,若是也能協助破獲這群人販子集團,便再好不過了。”
“動武這種事情可以教給我這種隻有出力本事的,尋人索跡這種事情還是要靠華山和無爭山莊來做,這畢竟是救人如救火的急事,在下雖然自認有些本事,卻沒有大包大攬的意思。”
“原公子,我久聞無爭山莊大名,縱然近年間多有韜光養晦之意,想必不會在此時吝惜出手,何況若是連無爭山莊都做不到此事,隻怕這以蝙蝠為標誌的組織,遲早對江湖造成什麼大麻煩。”
原隨雲心裡都快想罵人了。
他看不到戚尋的表情,隻聽得到她話裡話外都是對無爭山莊的恭維之意,就跟她之前給華山戴高帽一樣純熟。
可讓無爭山莊調查蝙蝠島算是個什麼情況?
我打我自己嗎?
即便解決了這個看起來很不正派的蝙蝠島,可以給無爭山莊刷一波名望,更可以證明他們這多年間蟄伏,並非是因為身為少莊主的原隨雲是個目盲的殘廢,有心灰意冷的意思,而依然有三百年世家的威名——
但對他來說根本沒有一點好處,隻有麻煩。
把自己剛起步的事業攪和得一團亂的麻煩。
而戚尋這話裡分明還有個挖給他的陷阱,若是無爭山莊不願接手此事,那便是在這救人如救火的事情裡也要擺起架子。
若是打探不出這夥人的來曆,則是無爭山莊無能,而那夥新起的勢力有為禍武林的可能,應當多號召一點武林人士前去對付才是。
原隨雲又怎麼會樂意讓蝙蝠島變成如此高調的武林公敵?
蝙蝠蝙蝠,自然是要在黑暗之中行動。
他如今的計劃連開啟了一半都算不上,正是要先逐步獲得武林中各方勢力的秘籍和秘密,而後通過海上的拍賣會將他們進一步掌控到自己的手中。
哪裡是能見得了光的!
要不是她話中並不含有任何的惡意,就仿佛隻是一個初出江湖,懷有一片俠義心腸行事的江湖後生,本著有事情先找當地地頭蛇的原則找上了門來,原隨雲險些要懷疑對方便是奔著讓他掉馬的想法來的。
不……他不應該現在就自亂陣腳。
除了丁楓之外,其他替他辦事的人,根本還沒有看到過他的真麵目,而丁楓是一向知道他的本事的,按照他與對方相處的情況,丁楓應該會相信他有這個將他救出去的本事,自然不會將他供出來。
何況在那些人裡,丁楓明擺著處在領頭的位置,這些人要追尋線索,便自然不會要了丁楓的性命。
何況讓他插手此事,豈不是正給了他營救的機會,和找個替罪羊轉移視線的機會?
原隨雲想到這裡又有了底氣,他緩步而入回道:“這位姑娘既然相信無爭山莊的本事,原某自當竭力而為,隻是此地畢竟華山派才是東道主,加之無爭山莊一向不願侵占他人的地方,勢力大多盤踞太原,既然是西安府這邊的事情,若是沒能抓出幕後元凶,還希望姑娘不要介懷。”
“自然不會,”戚尋回道,“原公子儘力便好。人力總有力所不逮之處,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好,”枯梅大師應聲回道:“既然無爭山莊有意協助,事情更是發生在華山派臨近的地盤上的,我們自然也不能坐視不顧。”
“亞男回華山來也有一段日子了,也差不多是該再出門曆練一番的時候了。”
戚尋留意到,枯梅大師在說到回華山這話的時候,高亞男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
枯梅大師縱然沒有明說,戚尋也猜得到,讓高亞男回到華山的原因正是胡鐵花拒絕了這位清風女劍客對他表露出的好感,更是絲毫沒給她一個解釋地乾脆來上了一出逃之夭夭的舉動。
高亞男苦尋對方無果,更沒有想到胡鐵花為了躲她會躲出關去,對自己也不是一般的狠,自然隻能轉道回華山。
好在華山劍法的清淡玄妙讓她多少化解開了幾分愁緒,此刻在臉上已然看不到什麼情場失意之處。
“戚少宮主既然和真真是朋友,便也帶上她一道吧。隻是她甚少在江湖上走動,隻怕沒有什麼經驗。”
有沒有走江湖的經驗,戚尋其實不怎麼在意。
華真真的劍法之高,若是全力出手,實在可以說是當世少見。
比起少經驗這種事情,隻怕還是她暈血這件事情更難辦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