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方歌吟正帶著夫人遊山玩水,外加一個天字第一號電燈泡的溫小白一道。
就連方應看在京城裡乾那些個讓朱月明都頭大的惡事,都不會讓他結束消息閉塞、行遊世外的狀態,戚尋隻是頂個用出天羽奇劍之人的身份又算得了什麼。
她正是吃準了這一點才敢頂著這個名頭出現在方應看麵前。
何況這個身份可屬實好用。
即便方應看身邊還有個斬經堂出身,由淮陰張侯教出朝天一棍的米蒼穹米公公,若是當真論起武力值來,戚尋頂多跑得掉,打是打不過的。
但方應看現在聽著她這又是“方應砍”又是“方膈應”的諧音攻擊,還不是隻能接受她確實是口音問題,在讓人合攏了被她踹開的門扇之後,禮貌地問了句“姑娘所來何事?”
“方……方歌吟說可以來。”
戚尋這努力向著方應看所說的名字靠攏,卻依然聽起來像是方膈應而不是方歌吟的稱呼,成功讓這位方小侯爺又沉默了片刻。
念不來名字要不還是不要念了吧。
“那麼不知道姑娘可有憑證?”方應看問道。
他本已經做好了正常交接流程的準備。
雖說這位姑娘出場的狀態是那麼暴力了一點,也稍微不尋常了一點,放在汴京城這個大家相處好歹都不打臉的環境下,也稍微有那麼一點兒不合時宜,但現在既然他讓八大刀王收了手,就應當回歸正軌了。
該走的流程就是戚尋從身邊取出這代表方歌吟而來的信物。
而後是需要他幫助她在京城中處理什麼事情也好,是需要暫時給她找個安頓的地方也罷,以他如今在京中的身份都並不算難辦。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戚尋的不按常理出牌,可完全不隻體現在出場方式和這個令人頭疼的口音上。
在聽到方應看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的眉頭往下壓了壓,本就好像積蓄著一種如玉水光的臉上,隨著這個表情,展露出了一種風雨欲來的架勢。
“憑證?方歌吟以尋融門神功提升之路為由到訪我神水宮,以天羽奇劍交換天水神功要訣,還允諾讓方小侯爺助我一次,莫非這允諾竟然是假話嗎?”
“……?”方應看還沒消化過來戚尋口中這話的信息量,便忽然看到對方的眼中掠過了一縷幽光。
下一刻他便感覺到自己的腳下震蕩了起來。
這不是他的錯覺!
原本他還得意於自己的府邸入門之後的園林景致,可在此刻那方荷塘中的池水倒卷而上,驟然間化作了一道卷挾摧枯拉朽之力的水浪旋渦,地下養育這片沃土的暗流之水也衝破了地麵。
兩方荷塘化作的兩道水龍卷,當即便將他這花圃之中的名貴花木給摧毀了個一乾二淨。
而這一切也不過是發生在須臾之間而已。
他現在格外慶幸自己先讓人堵住了門,否則此刻他府中這個情況傳出去,他方應看就算是被人當眾一巴掌甩在臉上了。
不,現在不是關注這個的時候。
這臉上依然帶著一層薄怒的古怪少女,仿佛操縱著這樣異常的水勢奔湧也絲毫沒有費勁之處,她指尖牽連的一線水光,則有若限製這隨時會席卷而來的水浪的最後一道閘門。
若隻是水便也罷了。
方應看分明感覺到,在這為她所操縱的水勢之中,還藏匿著一種驚人的破壞力,蘊藏著和她先前所出玄冥神掌掌力一致的寒意。
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蓄勢待發的水浪跟著她的呼吸起伏,又抽調去了空氣中的水汽,讓他覺得呼吸之間有種為人所限製的乾澀之感。
可他又哪裡知道,正是因為他要讓八大刀王停手,才導致了戚尋隻能在脫戰狀態使用的特殊飾品兩件套的效果,在此時可以重新開啟。
滄瀾係列飾品的水屬性功法體驗卡,持續時間1分鐘,冷卻時間卻足足長達十天。
但她從嶺南一路趕到汴京,已經足夠覆蓋這個冷卻時間了。
現在正可以派上用場!
戚尋相當清楚方應看,或者說是前期的方應看是什麼人。
這個家夥隻要有足夠的壓製力,就會將其壓在收斂舉動伏低做小的位置上,且看看他對自己的義父是什麼態度就知道了。
所以哪怕戚尋用的是天羽奇劍這個憑證,她也從來就沒有打算過用方歌吟弟子的身份。
弟子怎麼比得過義子!
高小上就比不過方應看!
可債主不一樣。
方應看又不知道,這種在明玉功七層,天水神功六層的助力下形成的驚人場麵,持續時間隻有短短一分鐘。
他看到的是麵上凝冰,掌帶水勢,完全不是正常人的武功路數的戚尋,像是下一刻就要讓這一觸即發的場麵變成水淹神通侯府,隻因為他質疑了她的來曆。
他臉上一閃而過了緊張之色,“姑娘且住手!在下絕無慢待的意思,先前不過是例行詢問而已。”
他的目光停駐在戚尋臉上的兩道水波圖紋之上。
有一瞬他覺得這兩道水紋也跟著動了起來,但這倒確實隻是錯覺而已。
神水宮,天水神功。
義父果然是來坑他這個義子的。
這種水準的武功確實很符合他的交際圈該有的狀態,但是能不能不要把這個還人情的工作壓到他這個義子的頭上……
他很心累的。
好在這位姑娘大約是看他的態度軟化了,乾脆利落地收了手。
卷起的水浪落回到了池塘中,將荷塘裡還殘存的荷葉給壓了個粉碎。
這種警告的行動讓方應看徹底笑不出來了。
要不是因為他此刻所在的神通侯府,正是他未來事業的奠基之處,他甚至有種想要奪路而逃的衝動。
對方甚至還未曾展露出殺意,便已經是這個樣子,他實在不敢去試探到底是這位的武功更高,還是米公公更有本事。
戚尋以明玉功的氣息收斂和這一瞬間的爆發,完全誤導了方應看的判斷。
但即便處在這極度緊張的狀態下,方應看還是沒忍住開口糾正了一句,“姑娘,你的官話真的應該好好學了,是龍門神功,不是融門神功。”
現在他不懷疑戚尋的身份了。
龍門神功出自血河派,在衛悲回死後幾乎就等同於失傳了,起碼血河派的另外幾位師兄弟並無掌握這門功法的資質。
若非方歌吟因機緣巧合掉入龍門急流之中,心焦於忘憂林戰役,被迫以龍門神功掌控水力,化入水勢之中一躍龍門,隻怕還無法掌控這門功法。
但這種過往知曉的人並不多,在外人看來,方歌吟最出名的武功前三裡排,這龍門神功也排不進去,血河派的重建中,這種不止需要悟性,更需要生死磨礪和水中潛修的內功,也並沒有被傳承下去。
所以戚尋用出天羽奇劍還有可能是意外,說出龍門神功卻基本坐實了她的來曆。
何況龍門神功是人順應水勢,戚尋的天水神功卻是人反製水勢,方應看不曾修煉過龍門神功,卻也並不妨礙他以自己的評判標準來區分個高下。
義父找的提升渠道是真沒什麼問題,估計是在帶著義母遊山玩水的時候正巧遇到的什麼神水宮,隻是……
算了,他也不適合說方歌吟的壞話。
“姑娘裡麵請吧。”方應看躬身頷首,給她指了個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嚇了個夠嗆,以至於他覺得自己好像看到在戚尋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奇怪的遺憾之感。
可等她邁開腳步後,這種神色又消失不見了。
戚尋確實挺遺憾的。
現在在室外,再搞出多少驚天動地的場麵,也沒法見到這位方小侯爺在雷損詐死那個爆炸中上屋頂,到底是個什麼竄天猴場麵。
更大概是看不到他那“似蝙蝠一般地滑到屋梁上,又似壁虎一般遊了下來”(*)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被她搞出的這出意外打了個措手不及,方應看的鞋子被水給浸濕了是不錯,卻到底還是站在地麵上的。
她跟著方應看步入廳堂便看到堂上果然坐著米蒼穹這位大內高手。
若非她以兩件套首飾的+1打出來的場麵太過震撼,外加上天羽奇劍代表的方歌吟背景,現在就應該是由這位米公公來試探她的實力。
她深知要立起神水宮的形象,現在就對上米蒼穹可不是個正確的選擇。
“戚姑娘,”在落坐前方應看就已經從戚尋的口中問到了她的名字,自然加上了姓氏,“不知道你此番前來所說的相助一次,是需要在下幫什麼忙?”
戚尋的眉頭依然沒有鬆開,“有人偷了我們神水宮的東西。”
方應看一聽就鬆了口氣。
隻是偷盜而已,想來也不是什麼大麻煩。
以他這神通侯的身份,想聯絡刑部或者是六扇門鎖拿一個偷竊小賊實在不能算是什麼大問題。
可在聽到戚尋後半句的時候,他又有種一口氣喘不上來的感覺了。
“這個小賊叫做……九幽神君。”
這次,她那個古裡古怪的腔調也沒影響彆人聽清她說的是什麼。
方應看的腦子裡刷過了一排的疑問。
他格外慶幸自己沒在這個時候為了裝模作樣,從身邊的茶桌上拿過茶杯。
九幽神君……當然喊他九幽老賊或者九幽老怪都沒什麼問題,卻絕無第二個人敢叫這個名字。
捉賊捉到了九幽神君的頭上,這跟找死有什麼區彆!
方應看木著一張臉,很想說這件事情還是不要交給他了,交給義父來做比較合適。
方歌吟打九幽神君穩贏。
更何況九幽神君是傅宗書的人——
方應看現在跟京中權臣明擺著也沒有撕破臉皮的意思,更不會做這種得罪人的事情。
可他又很清楚,現在讓方歌吟踏足京城,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
“戚姑娘,捉賊拿贓……”
戚尋的目光掃過來,方應看決定閉嘴。
“九幽神君盜取嶺南風魔嶺的押不盧,弄了那些個抬棺材的,這便算了。”
聽到戚尋又說到了一個他有點陌生的詞,方應看尋思著這是不是又是口音問題,朝著米蒼穹看了一眼,卻看到對方朝著他點了點頭,示意戚尋所說確實不錯。
給九幽神君抬棺材坐轎的活死人,所中的毒確實出自嶺南,米蒼穹對與自己同水平之人關注不少,也自然知道這毒名為押不盧。
戚尋說的並沒有錯。
九幽老怪的小徒弟泡泡手裡,也掌握著這門毒藥。
麵前這個姑娘身上有不少首飾正是出自嶺南,其中有些淵源也不足為奇。
以九幽老怪的作風,這種毒拿到手定然是要滅門滅口的,隻可惜嶺南那邊被老字號看得太緊,一向少有消息傳出,就連米蒼穹也不敢保證,這押不盧之毒的真正由來。
兩人又聽到戚尋緊跟著說了下去,“但他實在不該偷盜我神水宮天一神水!天一神水是天下頭號重水奇毒,卻被他——”
誰看了戚尋此刻的臉色都會覺得她在真情實感地生氣,還是一種自家的寶貝所有物被人濫用的生氣,“被他用在了陰陽三才奪裡,叫做……”
方應看接上了她的話。
在被“方應砍”“方膈應”和“融門神功”的三連攻擊之後他已經很自然地接受了,戚尋確實是官話說得有點問題的設定,所以現在想到這個本應該說出的詞,確實有點超出她的說話功夫後,替她說出了口。
“叫做大化酞醪。”
“不錯,就是這個。”戚尋重重地點了點頭。
方應看眼見戚尋的手中不知道何時多出了一個小瓶子,他神經當即一緊。
九幽神君和大弟子狐震碑手裡各自持有一支的陰陽三才奪,名號比之押不盧這種名字都難念的冷門毒藥,可要出名太多了。
即便是對九幽神君知之甚少的方應看都知道,三才奪暗扣之內的大化酞醪可以在頃刻之間將人化為屍水。
那麼戚尋手中的小瓶子又是什麼玩意?
這是可以隨便拿出來玩的嗎?
方應看恨不得離開她三丈遠,偏偏現在他扮演的是個乖乖履行義父欠下債的乖義子,現在自然隻能坐著。
“天一神水隻需要一滴就可以膨脹成三百桶水的重量,把人撐到爆裂而亡。九幽神君都改成什麼樣了……”
看著戚尋好像恨不得找個人來測試,方應看忙不迭地把人攔了下來。
“大化酞醪隻是將人化作屍水,確實比之姑娘的天一神水差了一檔。”方應看一邊回,一邊又遠程問候了一下義父。
義父啊義父,你這簡直是丟了個小祖宗到他麵前來。
“何止是差了一檔,那分明是取其糟粕,精華儘失。”戚尋仗著九幽神君不在她麵前,一個黑鍋又扣了上去。“方歌吟先前說過的,我們神水宮將來若是有事情,便到京城裡找他的乾兒子,這事情你們應是不應?”
說實話,方應看不想應。
但他看到米公公給他使了個眼色,明擺著不是讓他找個理由拒絕的意思,所以他打算先將戚尋給安撫下來,而後從長計議。
“戚姑娘,九幽神君現下不在京裡。要找到他現在身在何處,又需要如何對付這個小賊,尚且還需要些時日。”
方應看察言觀色的本事不差,自然不會錯過在他說到“尚且需要些時日”的時候,麵前這個姑娘臉上隱含不發的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