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幾個重要當事人——諸葛神侯、無情和蘇夢枕都同意了,這件事情也就這麼決定了。
雖然還是難免有人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的。
比如劉獨峰這個動不動就是“不是人人都做得成諸葛先生”(*),明明自己已經就混到了捕神的位置,卻還是把諸葛神侯當做偶像的,現在就覺得有點幻滅。
倒不是偶像破滅的那種幻滅,而是他在早年間找過一個算命先生,先生說他將來會“晚節不保”。
劉獨峰原本隻當這就是個笑話聽聽,可如今看來要攪和進這種換掉天子的行動之中,若是從忠於趙佶的角度來說,也可以算得上是晚節不保了。
但劉獨峰在走出這跨海飛天堂的時候,覺得若是這樣的晚節不保,實在要好過那勞什子的明哲保身。
溫絲卷也覺得挺在做夢的。
他原本都已經做好了若是戚尋和諸葛神侯的嗆聲,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便出手將人給都毒倒了,帶上妹妹先跑路。
誰知道戚尋打出了一張無情出自趙宋皇室的王炸,拍出了一張自己可以通過方應看操縱有橋集團的籌碼,直接打出了壓倒性的勝利。
這個明明乍聽荒唐,卻的確可以雷霆一擊釜底抽薪,挽大廈之將傾的法子,便這麼被敲定了下來。
這會兒戚尋便不像是那個言辭激烈,一副能跟諸葛神侯打起來的小炸彈的樣子了,而分明是個雖然不怎麼通曉中原禮節,卻也稱得上是個有禮數的小輩的態度。
挺可愛的。
帶有隱形妹控濾鏡的溫絲卷如是評價。
好在溫絲卷覺得自己大概不是那個最恍神的。
負責守衛外邊,保證這跨海飛天堂中的對話絕無可能被其他人聽到的楊無邪,在這門扇開啟,自家樓主走出來的時候,便聽到了個對他來說堪稱計劃全盤打亂的消息。
“明日就開始發動對六分半堂的襲擊?”
楊無邪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可他看著蘇夢枕這張沉穩從容,仿佛什麼風雨都不會將其摧折的臉,這上麵他所能讀出的信號隻是,他並沒有聽錯,這就是個無比認真的決定。
“楊總管不必這麼擔心。”
楊無邪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看到的便是今日來客之中那個打扮最為特殊的姑娘。
她指了指來人之中的雪衣執劍的青年。
“楊總管總應該聽過山東神槍會,神槍會的兩個重要研究方向,一個是要在火器的創新上超過江南霹靂堂,一個是要遏製住霹靂堂的火器攻擊,現在很巧的是,這兩個方向的代表人物都在你們風雨樓裡了。”
孫青霞的火器和孫魚的裹詩布,完全是對六分半堂的針對性打擊。
“而六分半堂正是出自江南霹靂堂。”
“至於其他的決勝因素,蘇樓主應該會與你說的,你們樓主總不會做出個錯誤的決斷才是。”
楊無邪當然不懷疑樓主會糊塗。
即使金風細雨樓和神侯府交好,蘇夢枕的個性決定了他並不會對什麼人的指令唯命是從。
在聽取建議的前提下他有自己的一份堅持和執著,所以楊無邪毫不懷疑這個決策中的各種問題,都已經在樓主的頭腦中做出了個模擬。
他此刻目光炯然,分明是個蓄勢待發的樣子。
意外就意外吧,楊無邪想著,頂多就是被雷損覺得他們是發瘋了。
“蘇夢枕他是不是瘋了?”
雷損還真是這麼想,並且這麼說出來的。
他一把抓過了手邊的茶盞,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六分半堂決斷事務的不動飛瀑中,各位堂主已經到了個齊。
堂中的大部分高層是姓雷不錯,比如說從上一任總堂主雷震雷在世的時候就身為對方左膀右臂、又有擊殺金風細雨樓上官中神戰績的雷動天,比如說雷恨、雷滾、雷嬌、雷媚,但還是有不少外姓的堂主——
七堂主豆子婆婆,八堂主花衣和尚,以及真正作為雷損之下二把手的大堂主狄飛驚。
蘇夢枕是不是瘋了才會貿然發動對六分半堂的襲擊這個問題,不隻是雷損想這麼問,在場的都想這麼問。
以兩方勢力如今在京城之中的人手分布,自然不可能上來就來上一出直搗不動飛瀑這樣的舉動,雙方也依然處在王不見王的狀態,真正的重要人物之間的交手還沒出現。
可並不妨礙他們已經能從金風細雨樓這一遭的行動意圖上看出,這絕不是個小打小鬨的搶奪地盤。
而是真正的火並前兆。
雖說算起來,金風細雨樓的蘇樓主和六分半堂的雷大小姐雷純之間,還有個此前定下來的婚姻關係,但大概也沒人覺得蘇夢枕會好好稱呼雷損一句嶽父,這個未婚婚約也絕不會影響到兩方的爭鬥。
一貫以來,雷損在私底下都是稱呼蘇夢枕一句蘇公子的,也算是對這位本事了得的女婿的誇讚。
現在直接稱呼蘇夢枕的大名,確實是少之又少的情況。
狄飛驚很了解雷損,這絕對是他氣得狠了的表現。
“他就不怕迷天七聖盟從中攪局?”雷損又問了一句。
狄飛驚低垂著頭顱。
他幼年被馬踩斷了脖頸,又加上修煉大棄子擒拿手所必然會出現的後遺症,讓他無法抬起頭來。
但在這張好看得讓人一見便知是狄飛驚的臉上蘊藏著的風雲氣度,卻讓人從不懷疑這個長年低頭的青年沒本事坐在六分半堂大堂主的位置上。
“迷天七聖盟中,蒼生鬼神二位是被我們拉攏的,顏鶴發和朱小腰二位雖然沒有表態,以我看來應該是站在金風細雨樓這邊,至於鐵樹開花,那是方小侯爺的人。關七的瘋癲之症更重後,若是蘇夢枕得到了方應看的支持,迷天盟確實不能算是決定性的問題。”
迷天七聖各個不對外暴露身份,可對六分半堂和風雨樓這樣的勢力來說,要知道他們在麵具之下的身份並不那麼困難。
要知道他們投靠了哪個勢力對狄飛驚來說更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
“方應看……”
雷損慢慢地念了念這個名字。
按照他們得到的情報,方應看現在不在京城裡,所以才讓蘇夢枕的這個舉動變得更加奇怪。
可他們又哪裡會知道,支援蘇夢枕的並不是方應看,而是操縱著方應看的戚尋。
“那你看來,會不會是蘇夢枕的身體撐不住了?”雷損又轉而問道。
蘇夢枕的病在京城裡也並不是個秘密,他這一手淒豔詭快的紅袖刀,從某種意義上也是他這疾病帶來的間接影響。
雷損跟蘇夢枕為數不多的碰麵中,一度覺得他的咳嗽都快把肺給咳出來了,還能活著這簡直可以說是人間奇跡。
蘇夢枕若是身體撐不住了,才想要快速分出個勝負,好像也不是不能這麼理解。
但他聽到的卻是狄飛驚篤定而堅決的回答,“不會。”
在狄飛驚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目光和雷損之間有短暫的對視。
他那微微發藍的眼白中閃過一種明利凝定之光的眼睛裡,藏著的是一種絕對的判斷力。
“那麼他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雷損問道。
他沒有聽到狄飛驚的回複。
狄飛驚是雷損的另一雙眼睛,所以他也絕不會給出一個不夠肯定的回答。
他這個不回複已經足夠雷損明白他的意思了。
蘇夢枕這
個對手,當真是將眼前維持僵持的局麵一點征兆都沒有地給打破了,就連眼力在京城中首屈一指的狄飛驚都看不透他此舉的用意。
而正在此時的金風細雨樓中,戚尋用自己摸索地差不多的押不盧操縱之法,控製著方應看寫下了一封信。
她現在覺得押不盧的毒確實是個好東西了,起碼用著方應看的身體寫出來的字,按照白樓之中存檔的方應看筆跡來對比,還是一模一樣的,不擔心這樣的信件會被米蒼穹看出什麼問題來。
倒是無情的問題,戚尋覺得比較大一點。
趙佶不配當個皇帝是一回事,這人在藝術方麵的造詣完全就是另一回事。
偷梁換柱之後無情也起碼不能將對方的瘦金體,忽然就完全換成了他自己的筆跡,好在無情天資聰穎,又原本在書畫上的造詣不淺,趁著屆時“養傷”的一月半月,正是這個適應的時機。
他現在的頭號大事還是得治療雙腿。
黑玉斷續膏在戚尋手裡隻有藥方而沒有配成的藥劑,不過溫絲卷如今不在老字號當供奉了,自然也不必再遵從什麼隻能製毒不許解毒的規矩,便負責將這藥方配成。
至於將腿骨重新折斷的工作,就交給了養徒弟和養兒子差不多的諸葛神侯。
無情有點哭笑不得地看著自己周遭圍著的一群人,最離譜的大概還是戚姑娘。
本著能借用白樓的情報係統,戚尋就懶得用方應看的手下去調查迷天七聖盟的動向的想法,也省的在方應看的手下麵前表現出異常,或是讓人知道方應看已經返回京城,這兩日內她乾脆借住在了金風細雨樓中。
也不知道她是出於自己雷厲風行做事高效,就也讓其他人都得跟著她一起卷的心態,還是出於擔心他有什麼心理負擔,甚至在這個醫治環境裡,把方應看的那封要送入宮中給米蒼穹的信拿到了他的麵前,讓他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措辭的問題。
這讓他一時半刻間還真顧不上這此刻依然沒有知覺的腿,是如何裹上那奇怪的黑色藥膏,進入修養治療的狀態。
黑玉斷續膏特殊的藥力讓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久未有知覺的腿好像當真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點麻癢之感,又好像隻是他懷揣著希望才產生的錯覺。
“戚姑娘可想好要如何聯絡方應看的部下了?”無情替她改完了信件後問道。
“一會兒我親自走一趟。”戚尋回道。
九幽神君掉落的易容術,確實對她來說很有必要,但時間緊迫,沒這個多餘的時間給她參悟,戚尋也就沒了這個扮演方應看的機會。
好在押不盧還是很靠譜的!
她帶著方應看去狐假虎威就是了。
何況八大刀王其實算起來還是方歌吟收服的手下,不過是因為方應看給出的籌碼更多才倒向了他,但依然對方歌吟有種敬畏心理。
戚尋當日打上神通侯府去,用的正是天羽奇劍,等同於雙倍的狐假虎威。
這麼說好像也不對,方應看還不配用“虎”來形容。
“那我送送戚姑娘。”
坐在一邊的蘇夢枕突然出聲說道。
蘇夢枕不像是會無緣無故說這話的人,這種客套對他來說也沒必要,明擺著是有話要說。
戚尋跟著他走出了屋子。
金風細雨樓對六分半堂的出手迅如雷霆,這位蘇樓主卻很有穩坐釣魚台的觀感。
戚尋覺得對方這種有六分把握就敢去做一件事的狀態,歸根結底還是他本就是個能人,而不是當真習慣了刀口舔血。
六分半堂會如何在他的搶先發難中予以反擊,他又要如何用好孫青霞和孫魚這兩個人,他的心中應當已經有了一份估量。
“戚姑娘對米有橋這個人知道多少?”往外走出兩步後
蘇夢枕才問道。
如今還不是那個“多指橫刀七發,笑看濤生雲滅”的年代,事實上笑看取代的位置正是米有橋的位置,也就是“蒼穹濤生雲滅”,但這種戰力衡量沒有什麼意義。
米蒼穹的戰鬥力絕對要比代號濤生的驚濤書生吳其榮,和代號雲滅的神油爺爺葉雲滅要強得多。
蘇夢枕要聽的也不是戚尋是否知道米有橋師從斬經堂張天艾,有三枯大師和溫小白這樣的同門,有學到集合風刀霜劍一千零一式化為的朝天一棍。
作為如今共謀大事的合作夥伴,他要聽到的是戚尋對對抗米有橋的方法,以確保她這一環不會出現什麼誤差。
米有橋必須死在宮外。
否則無情的取代就不能算成功,這位大內第一高手若是插手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決鬥,也絕不是個好消息。
蘇夢枕不會因為戚尋畫出的大餅,就完全不過問這件事。
“蘇樓主好像有建議給我?”戚尋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
“京城裡有一些人是我們之前覺得用與不用都可,但用了麻煩不如不用的。”蘇夢枕回道,“這件事其實各方勢力都是達成了默契,他們在京城裡出不了頭,遲早會離開京城的,但是這樣的人會很需要一個成名的機會。”
“像是戚姑娘這樣的情況,就很需要這種急於立功又有真本事的人。”
戚尋聽懂了他的意思,他說的便是如王小石和白愁飛這樣情況的人。
“蘇公子,就這點上來說我跟你其實有點默契。我正打算去找一個人,畢竟要對抗朝天一棍,我還需要一個遠程進攻的人。請蘇公子等我的好消息。”
金風細雨樓的傷樹之下,蘇夢枕和戚尋相對一笑,姑且算是達成了默契。
但事實上兩個人的想法天差地彆。
蘇夢枕以為戚尋是要去拉攏白愁飛,戚尋卻是去給方應看找個“同伴”的。
她一直覺得天羽奇劍跟她之間的契合,讓她怎麼說也算是欠了天羽劍派一個人情。
雖然她解決了方應看,從某種意義上也算是避免了方歌吟的身亡,但事情不能這麼算,她這等於是直接一聲不吭地就靠著天羽奇劍刷了個入場門票,然後乾掉了人家的義子。
戚尋覺得自己還是得乾點彆的好事來彌補彌補的。
方歌吟的夫人桑小娥出自萬古長空幫,是桑書雲的女兒,算起來長空幫幫主雖然從桑書雲換成了梅醒非,和方歌吟橫豎也算半個親戚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