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什麼?什麼炮?
玉羅刹自認自己還沒到會耳背的地步。
戚尋手中的焦尾赤殼琴,在變化機關形態的一瞬間,冒出來的火藥味,也清楚地傳入了他的嗅覺之中。
她還真不是在開玩笑的!
問題是這年頭火器的發展是步入了點正軌不錯,但也基本僅限於正規軍隊了,永樂年間組建了神機營,又不是代表著江湖中人也可以隨便用。
玉羅刹的西方魔教縱橫西北,卻從沒見過哪個跟他作對的,居然會扛上火炮來打人。
“……”這是在乾什麼?
戚尋當然是在很認真地問這個問題。
她是稍微有一點點醉,但醉的程度相當有限,也完全不會影響她頭腦之中的判斷。
在看到玉羅刹的第一時間,她就留意到了對方周遭的霧氣,絕不是一種水汽的凝結。
這多少讓戚尋覺得有一點遺憾。
畢竟如果真是水汽的話,她大概可以讓玉羅刹感受一下什麼叫做自己坑自己,上門來白給。
不過不是的話問題也不大!
這種仿佛是塵灰又仿佛是什麼特殊煙靄一樣的東西,讓戚尋毫不懷疑他可以靠著這東西混淆自己的出招,甚至形成對自己的某種保護,可在火器麵前,這種東西反而成了玉羅刹的阻礙。
而戚尋根本沒打算從他這裡得到什麼答案。
到底是玉羅刹更強還是木道人更強,一向是沒有個定論的,但反正大概強不過她這個帶著“騰騰騰”的掛逼。
被一口叫破了身份的玉羅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已經看到戚尋按動了手中焦尾琴的開關。
然而這看起來是引動機關炮火出膛的動作並沒有讓他麵前出現什麼火光。
玉羅刹:???就這?
孫青霞也一頭問號。
騰騰騰的火力是他在山東神槍會多年經營所得,絕不會出現什麼啞火的情況,戚尋扣動了開關卻並沒發出攻擊的情況,以他這個槍炮老手看來是絕無可能的。
可下一刻他便看到一蓬火花在玉羅刹身前不過咫尺的地方炸了開來。
戚尋簡直要被自家係統笑死。
上次在判斷楚留香到底是屬於紅名還是綠名時候的紅綠燈狀態在這會兒又出現了一次。
她先前在春華樓對上葉孤城的時候,為了讓天外飛仙和她所出的那道劍招之間形成鮮明的對比,乾脆帶上了【流光·永暗】的特效,事實上這東西在白天也並非完全沒有效果。
而之後看陸小鳳和司空摘星比試輕功,又在隨後跟著陸小鳳去了苦瓜大師這裡蹭飯,讓戚尋完全忘記了要把特效撤掉這回事。
在孫青霞將騰騰騰借給她的時候,係統直接默認了這東西就是她的武器,發出的火炮攻擊也就被認為應該是實裝上永暗特效,徹底融合進黑夜之中的樣子。
但在炮火出膛後,這個呆瓜係統又意識到,這種攻擊並不是發出自戚尋本身的內功,而完全是火器本身的作用,其實是不應該裝上這個特效的,又給遲了一步地卸掉了。
卻也形成了一種誤打誤撞的效果。
玉羅刹上一秒還在以為戚尋的這個火炮不過是個掛羊頭買狗肉的東西,完全沒有什麼效果,問出的霧能不能扛過火炮也不過是個讓他心慌的噱頭而已,下一秒他就遭到了堪稱毀滅性的打擊。
要不是他混了這麼多年在魔教之中刀口舔血的日子,深知自己隻要稍有鬆懈就會被人在睡夢中給弄死,始終保持著一種高度的警惕,這種心態讓他在火花迸現的一瞬間將這些形同流沙的遮掩都化作了身前的屏障——
他方才就當真沒命了!
饒是他反應得這樣快,也被打了個夠嗆。
戚尋對玉羅刹可沒有什麼濾鏡可言,她說不定還覺得玉羅刹此人大概活了這些個年頭,說不定也屬於多才多藝的這一類。
元十三限和九幽神君的那種多才多藝!
在這離奇啞火又近距離爆發的火炮攻擊打中的一瞬,她已經一壓槍口再開了一炮。
寂靜的小巷之中接連的兩聲轟鳴足以讓居住在此地的人陷入惶恐之中。
但近來因為紫禁之巔的特殊決戰,京城中本就是多方勢力彙聚,與其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還不如安分一點待在屋子裡等到聲響消失。
何況戚尋的動手也格外有分寸,這兩次發動火炮的攻擊不過是為了打散玉羅刹的護體霧氣而已。
在第二聲轟鳴出膛的下一刻,她已經一把將焦尾琴往後一拋,被孫青霞接到了手中。
取代火炮襲向玉羅刹的已經變成了她的百丈含光綾和她蓄勢而來的一掌。
被戚尋不講武德的兩記先手差點打懵了的玉羅刹,這會兒哪裡還有先前的神秘。
灰白色的霧氣這會兒已然像是流沙一樣落了地,而原本裹挾在霧氣中的灰白人影現在也已經露出了真麵目。
他穿著的正是一身霧色的衣衫,這種灰白到近乎暗沉的著裝顏色,以及這沉沉夜色,並不影響他眉眼之間的濃豔昳麗。
雖然這會兒被炮火餘燼給燒灼出了一個個小洞的衣服,和沾染了一點黑灰的臉,讓他看起來在麵容上有種惱羞成怒之態,多少破壞了幾分美感就是了。
更讓他覺得荒謬的是,戚尋是真一點不覺得自己的這個打招呼有什麼問題,在這道緊隨而來的劍光中,幾乎湮滅的暗沉裡是讓人覺得心悸的殺機。
玉羅刹固然不知道這招叫什麼血蹤萬裡,卻也知道戚尋顯然沒有任何年輕後輩闖蕩江湖時候的心生猶豫,她也自然秉承的就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基本操作。
同樣被永暗特效加持的綾緞一劍,在玉羅刹竭儘全力擋下兩記火炮攻擊後,實在是讓他應付得有點不及防備。
他一向喜歡隱藏在幕後,將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更喜歡讓彆人成為自己謀劃算計的棋子,還是頭一遭體會到被人直接撕開了偽裝,按著暴打的情景。
他袖中一把軟劍不得不在此時倉促出手,與戚尋的劍氣扭結絞殺在一處。
而他又不得不防備著落到真正的主人手中的那把火器再次對著他出手。
在這種難免讓他覺得顧此失彼的情形下,戚尋的掌風已到。
而這一掌,正是她對上遊魂的時候用過的澎湃如潮!
和九弧震日的融合,算是她做出的一個嘗試,如今也正是再找個試驗對象的時候。
玉羅刹要是聽到戚尋的這個心理活動隻怕要氣得嘔血。
不過現在也差不多了。
他先被搶了個先手,又不得不分心去留意孫青霞的舉動。
對騰騰騰混淆特效的一擊給誤導了個錯誤認知的情況下,他實在很難不擔心會出現一個憑空的轟炸,尤其是戚尋的武器太長,完全可以一邊出招一邊撤離,在拉開距離的時候讓孫青霞出招。
可他的對手卻是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這張絕對值得一個紅顏禍水評價的臉和這個先被打了個吃灰的狼狽樣,絲毫也沒讓戚尋的出掌有任何遲滯。
她對孫青霞的信任,也足以讓她不必擔心周遭還有什麼人會打擾到她的出掌,在這種心態的差異之下,玉羅刹強接這一掌幾乎成了一種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縱然他的內功根基比之遊魂要強得多,絕不會出現什麼被打斷了骨頭的情況,可這來勢太猛也太過果斷的一擊,帶著冷意和層疊後勁,讓他原本運轉圓潤的內勁猛地一頓,更是感覺胸腔肺腑之中一股作祟的真氣亂竄。
被他說是膽子很大的戚尋真就一點不辜負這個評價,趁著他嘔出了一口血的當口直接把人按在了地上——
臉著地的那種。
暗巷之中一道秋風吹了過去,吹得玉羅刹的心裡拔涼拔涼的。
他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戚尋對西方一玉北方一玉的待遇還是很一致的,給兩位都是非常公平的對待。
更讓玉羅刹覺得他這口老血還沒有吐完的是,戚尋的指尖按著他的脖頸脈門,手卻再一次伸向了孫青霞的方式,也再一次單手將這把焦尾琴拎在了手裡,指向了玉羅刹。
當然或許更加準確的說,是她將這火器就貼在了玉羅刹的臉側,借著地麵的支撐,就這麼架在了他的麵前。
“……”這就是現在的年輕人是嗎?
玉羅刹持續懷疑人生。
更讓他覺得很幻滅的是,在他的目光所及之中,這個臉上還帶著點酒氣的姑娘分明語氣中也有幾分找到了樂趣的樣子。
她拍了拍支棱在地上的火炮琴殼,笑容說不出的可愛,“謝謝玉教主親自示範給出的答案,我現在知道了,對了,給你介紹一下,這東西叫做騰騰騰。”
不……他並不想知道這個。
如果玉羅刹可以和現在已經在九泉之下的方玉飛交流一下的話,他大概就會知道他們兩個人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內心的想法應該是差不多的。
而倘若他沒看錯的話,在戚尋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同伴的唇角也動了動,似乎頗有幾分無語的樣子。
“你好像有話要說?”戚尋眼角的餘光留意到了孫青霞的表情。
“我隻是覺得我可能有必要給武器改個名字。”孫青霞回道。
他之前覺得這名字挺形象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在戚尋給被她暴打的對象介紹這個名字,甚至好像拿出了激情安利的架勢的時候,孫青霞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的樣子。
但比起他來說,還是玉羅刹更覺得自己要慘一點。
他忽然覺得下顎一疼,一枚仿佛是藥丸的東西就已經滾落進了他的口中。
饒是他自覺自己已經算是見多識廣,也實在不知道哪門子的毒藥是這種跟冰球一樣的狀態。
戚尋已經拍了拍玉羅刹漂亮的臉蛋,仿佛有把柄在手便一點不怕他跑路的樣子站了起來。
“玉教主,勞駕跟著我走一趟吧。”
焦尾琴也再一次回到了孫青霞的手中。
不知道為什麼,孫青霞有種自己在給人當個拎包小弟的感覺,但看著負手踱步,眉眼間露出了一點純粹喜悅之色的戚尋,和她這會兒趾高氣揚地欺負彆人的樣子,孫青霞搖頭歎了口氣,又覺得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他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是他畢竟是來打工還債的,老板說什麼就是什麼,卻又無端覺得大概不全然是這個原因。
相比之下,玉羅刹就有點鬱悶了。
在不知道戚尋喂了什麼東西的情況下,他也隻能跟著他們走,而不是再一次聚攏這周身的霧氣,想個遁逃的辦法。
而在跟著戚尋和孫青霞到了他們落腳的客棧後,他便看到了在房中乖巧當個壁花的狄飛驚。
“這位是?”玉羅刹第一時間就留意到了狄飛驚神情之中的不對勁之處,當即問出了口。
戚尋顯然並不在意給他這個階下囚做個解釋。“我的漂亮人偶。”
“……”玉羅刹要裂開了。
他明明是魔教教主,但這會兒他覺得戚尋比他還要像是魔教中人得多。
看戚尋沒阻止,他還伸手試探了一下狄飛驚的脈搏。
押不盧和極樂玄冰配合的功效,對玉羅刹來說完全就是個知識盲區,他隻能查探出對方的脈搏有異常,卻其實並沒有真正中毒的跡象。
這也讓他更加不懷疑對方給他喂下的那個東西,是什麼不知門類的毒藥。
玉羅刹一回頭便看到戚尋坐在桌邊,單手托腮,用饒有興致的目光看著他。
有這走回來一路的緩衝,她身上的酒勁已經徹底消散掉了,但玉羅刹覺得這種神情完全清明的狀態下,反而讓她身上那種像是百無禁忌的狀態更加清晰地展露在了他的麵前。
尤其是一想到對方來曆神秘,即便是以他在多年間經營的情報網絡也沒能探查出個所以然來,也就更讓人因為未知而生出了一種不確定性。
“玉教主,我發現你們長得還挺像是一類風格的。”
戚尋看似隨意的一句稱讚,讓玉羅刹的腦子裡直接拉響了警報。
他和狄飛驚確實是稍微有點相似的長相,隻不過他的五官中昳麗之色更重一點。
但兩人一個是因為頸骨的問題麵色蒼白,而另一個是因為甚少在白天出來走動,顯得膚色有些不見天日的白,確實越看越像。
換做彆的說話情景下,玉羅刹說不定還能覺得這是個對他的誇讚,誰讓狄飛驚有一張好看到讓人覺得一看就是狄飛驚的臉。
但在這樣的情景下,玉羅刹卻隻聽出了一種潛台詞——
你們長得挺像的,不過你的脖子還好好的,那麼要不要頂替她的漂亮人偶的位置。
不了,不了,這個真的不用。
玉羅刹屬實是沒想到,自己隻是為了試探一下戚尋的底細,就要把自己給賠進去,這聽上去實在是太不劃算了。
他決定自救。
“我們談談吧。”
他在戚尋的對麵坐了下來,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稍微鎮定一點,更符合這個西方魔教教主的身份。
卻實在架不住他身上還有被炮火燒灼出來的痕跡,大概是沒法保持住他這個神秘做派的。
戚尋滿意了,對方跟她現在是不撞人設了。
“談什麼?”她現在掌握了主動權,也自然不著急,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後,還乾脆地招呼著孫青霞也坐下來。
“就談姑娘想在京城裡通吃的這個賭局。”
玉羅刹不懷疑戚尋有這個本事,但他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要將這筆巨大的財產最後拿到手並不那麼容易,若是姑娘願意的話,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四大恒錢莊是你開的?”戚尋問道。
“不是。”玉羅刹不由黑線。
若是這錢莊是他們西方魔教的背景,可沒人會將錢存到他們這地方來,要讓這麼多下賭注的人相信這錢莊不會卷錢跑路,當然是因為背後有皇商的影子。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替姑娘再多一點勝算,也可以幫姑娘在領到這筆財富的時候解決一些想插手阻擾的人。”
給出這樣的條件對玉羅刹來說實在是頭一遭,尤其是這種步步退讓的情況,可誰讓戚尋現在占據了絕對的優勢,又讓他摸不準自己中的到底是什麼毒。
更為了不成為她的二號漂亮人偶,玉羅刹選擇委曲求全。
戚尋的目光在他的臉上落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給出個回複,“好啊,那麼你能做點什麼,讓我看到一點誠意吧。”
“至於現在……你可以走了。”
玉羅刹沒想到她會這麼輕易地說出可以走了這樣的話。
可在對上了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和她被燭光又映照出了一點明光的眼睛的時候,他又覺得這大概是一個穩操勝券之人確實可以有的表現。
就連她其實並沒什麼用意,隻是單純地扣了兩下茶杯的手指動作,都讓玉羅刹覺得這像是一個暗示——
一個她隨時有可能牽動他身上的毒藥讓他加入人偶隊伍的警告。
聰明人總是難免要多想的,尤其是玉羅刹這種將手底下的歲寒三友三位魔教長老都玩弄於股掌的人。
“你給他用的好像不是毒藥吧?”孫青霞作為旁觀之人看得最為清楚,在確定玉羅刹已經離開之後他也問出了口。
“確實不是。”戚尋的指尖蘸了點茶水,孫青霞眼看著這一滴水珠在她的手上化作了一粒小冰球,和先前她丟進玉羅刹嘴裡的可沒什麼區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