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認出她是一回事,事實上邀月對這位失蹤的神水宮宮主知之甚少是另一回事。
兩百多年的時間門都足夠讓一個朝代都由盛轉衰,更彆說隻是武林之中的秘聞。
邀月本人又並非是多八卦的性格,更沒興趣知道神水宮曆任宮主的生平履曆。
若不是她的明玉功停留在八層頂峰遲遲無法突破,邀月甚至並不會想到再往神水宮舊地一遊,找一找有沒有彆的線索。
也順帶解決小魚兒和花無缺這兩人的這樁陳年舊事,了結掉這樁讓她困擾了整整一十年的心事。
冰封的寒氣幾乎讓她這種已然不避寒暑的人,都感覺到透骨生寒,也讓她隱約想到了一些小時候聽過的傳聞。
這位在神水宮的記載中是破碎虛空而在外界記載中是消失的神水宮宮主,成名得極早。
聽聞她昔日有過遠赴大漠除掉女魔頭石觀音的戰績,又接手了無爭山莊所在之處設立了明心山莊,作為神水宮的北方分支。
似乎還有傳聞她曾趕赴海上清剿了海上巨盜史天王。
但這些江湖傳聞早已經湮滅蹤跡不可考據。
就像昔年的名俠沈浪,在名聲正盛之時忽然遠赴海外,去尋求什麼海上仙山,也自此消失無蹤。
即便後來身為沈浪傳人的公子羽,憑靠著建立起的青龍會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也並沒有能讓這個身在海外的師父再回中原一步。
這江湖從來都是一個個十年組成的,上一個十年的風雲人物隱沒後,後輩中的新人就已經又有江湖傳唱之事了。
不過話是這樣說沒錯,如今已在江湖上聲名在外一十多年的邀月,卻並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從此隱遁移花宮不再過問江湖。
她更想要自己突破明玉功九層後,讓移花宮的名聲更上一層。
遇到戚尋無疑是個好事。
被冰封在玄冰之中的神水宮宮主,一百多年的內力潰散之後依然還能維持著這樣的狀態,讓邀月下意識地就開始逆推她當年的情形。
即便可能因為明玉功功法的駐顏效果,她不是在消失的時候就變成了此刻邀月眼前所看到的樣子,她也毫不懷疑對方的明玉功心法起碼能到九層。
或許……或許在這位神水宮宮主身上是還有一些線索殘留,能夠讓她找到突破之法的。
邀月行事向來果斷且我行我素。
住在隔壁的白發青年和守在門外的傀儡到底是什麼來頭,在她看來都並無所謂。
總之他們既然發現不了她的潛入,也就自然無法阻止她將人帶走。
那便不必猶豫了!
換做常人要搬走這樣的一整塊寒冰隻怕不太容易,可邀月是什麼人,又怎麼會覺得此事讓她犯難。
她改換了形容而成的銅麵人也穿著一身白衣,隻是掩蓋掉了身體的曲線,以免讓小魚兒和花無缺發覺她就是移花宮宮主而已。
此刻這白衣雲袖掠過,那先前被她掀開的蓋板,已經重新蓋了回去,下一刻整個棺材都被她卷了起來,為內力所驅策的勁風所卷帶,連帶著她本人一道從先前闖入的窗口一道掠了出去。
在跳出窗口的一瞬,她又伸手抬了抬這具黑棺,讓這具棺木看起來不像
是被她扛在肩膀上,而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
這整個行雲流水的過程都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大約隻有一點借勢而過的秋風正好掠過了相鄰房間門的窗扇,發出了一點微不可聞的動靜。
身在房中的溫絲卷並沒有錯過這個動靜,但他依然在一手對著手上的醫術,一手撥亮了一點燭火,露出了一個清淡的笑容。
這本就是他和戚尋聯手給邀月布下的圈套,現在邀月非常乾脆地跳了進來,他可沒有必要做出什麼阻止的行動。
那天他還沒來得及從孫青霞的口中問出對方表現出的異常的來由,便感覺到自己眼前好一陣天旋地轉。
在從這種讓他無法掙脫的顛倒傳送中緩過神來,溫絲卷就看到了站在眼前的妹妹。
按照戚尋的說法就是,她將山字經帶回了神水宮後本來是想直接回到汴京的,誰知道師父給了她幾個曆練的任務。
現在是第一個。
但是這個任務光靠著她一個人可能做不成,所以需要一個與她一並行動的人。因為選定了溫絲卷作為合作的目標,她那有大神通在身的師父便將兄長也弄到了此地。
這話聽起來有點扯。
但溫絲卷不是個喜歡多想的人。
老字號溫家的奇門之毒能讓人沒了鼻子沒了耳朵化作血水隻在須臾之間門,山字經能讓三鞭道人的影子呈現出這樣離奇的狀態,早年前嶺南哪一家還有流傳進行什麼人形蕩克的試驗,又被按滅了下去,經曆過這些的溫絲卷覺得,有些事情想得太多,隻會讓自己不痛快。
何況他所在的世界,武功功法所能出現的神異之處也不在少數,他在京城中暫居的這些日子還有聽聞,迷天七聖盟的盟主關木旦發瘋之後自言自己曾經看到過另一個世界,那裡高樓林立,還有鐵皮疙瘩在天上飛(*)。
有這些東西奠定了他的世界觀,讓溫絲卷和孫青霞一樣,在被戚尋拽去助戰的時候甚至沒覺得將人送到另一個世界這種事情,說出來是個很驚人的事情。
甚至比起為什麼會到一個和之前的世界完全沒有關聯的世界中,在溫絲卷這裡,恐怕更讓他覺得在意一點的事情是,憑什麼先找孫青霞幫忙而不是找他。
在聽到戚尋解釋上一個試煉任務是需要一個劍客,還是一個穿白衣的劍客協助的時候,他才勉強接受了一點。
但大概等回到了汴京之後,他還是要找孫青霞算算賬的。
這句話他沒有跟戚尋說。
他雖然話不多,卻是個有點倔脾氣的人,他自覺既然孫青霞能幫得上忙,他也自然不能落於人後。
戚尋說的是山字經和她原本修煉的明玉功之間門要想配合突破,按照神水宮宮主的卜算,契機正在這個世界這個時間門,或者說就在如今的移花宮宮主邀月的身上,那麼溫絲卷自然要配合她達成這個目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戚尋篤定此法可行,但溫絲卷連為什麼能轉換世界都沒問,又怎麼會問這個。
在他看來,戚尋鬢邊的兩縷白發或許正是因為山字經的緣故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這便是個再好不過的信號。
而妹妹的實力也確實在分開的短短時日內,又有了不小的提升,同樣讓他覺得大為欣慰。
何況反正坑
的是他不認識的人,溫絲卷一點都沒有心理包袱。
他們兩人,或者說還要加上一個現在被戚尋下了指令改為跟著溫絲卷行動的狄飛驚,在走出深山進入城鎮之後,發覺他們降落的地方正在四川境內。
戚尋隱約記得在四川峨眉的先輩停靈之處和峨眉地宮中是有一段劇情的,尤其是峨眉地宮之中的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九天十地十九神針的效果有點相似,讓她印象尤其深刻。
而那本由前朝五位絕頂高手一並寫出的五絕神功,也正是小魚兒能夠得以在短短數年內功力突飛猛進,到能與花無缺一戰的保證。
不過既然這個副本名叫十一星相,按照副本所描述的劇情也是小魚兒連帶著邀月憐星兩位宮主和蘇櫻被困在魏無牙的老鼠洞中的時候,係統再怎麼給她調整降落地點和降落時間門,預留出副本跑路和緩衝的時間門長度,也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將她送到峨眉地宮事件所在的時候。
彼時的小魚兒還隻有初出江湖時候的十四歲,也就是距離老鼠洞事件的六年前。
但比起直接前往魏無牙所在的龜山,戚尋本著能多撈一筆是一筆的想法,先與溫絲卷一道走了一趟昆侖。
昆侖有早已經名存實亡的昆侖劍派,也有一個讓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就是惡人穀。
但此時的惡人穀中沒有惡人。
八個月前,一直得蒙萬春流借著要做人體實驗的名頭保護了下來,在暗中進行醫治的燕南天,因為功力儘廢的緣故恰好符合了嫁衣神功廢功重修的條件,又有萬春流這位當世神醫接續經脈的幫助,終於醒轉了過來。
他當即意識到留在惡人穀中卻還要隱瞞住他已經醒來的事實絕不容易,聽萬春流所說,他們會定期來檢查他的情況,確保他還是個活死人。所以他絕無可能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恢複功力。
好在萬春流也是這麼想的,更秉承著既然已經救了人便該救個徹底的想法,帶著燕南天逃離了惡人穀。
這不啻於一道砸在惡人穀中的驚雷。
當年燕南天接到了錯誤的消息,誤以為江楓的書童江琴逃進了惡人穀,帶著江楓夫婦的遺體和尚在繈褓之中的小魚兒就闖入了惡人穀。
那一場大戰讓惡人穀中損失慘重,就連十大惡人中排行首位的血手杜殺的其中一隻手都是被燕南天給斬斷的。
若不是他們借著屠嬌嬌的易容喬裝的本事,又利用了燕南天對他義弟的兄弟之情,他們絕無可能將燕南天弄到這樣的地步。
現在燕南天醒了,他們絲毫不覺得燕南天是要逃走,隻覺得對方是要養好了傷之後回來找他們這十大惡人算賬。
這江湖上沒有哪一個惡人在聽到了燕南天的名字會不覺得心中震悚,恨不得奪路而逃。
為了保住小命,讓燕南天找不到人,穀中的惡人毫不猶豫地跑了個光。
戚尋和溫絲卷上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個空空蕩蕩的惡人穀。
但這倒是正方便了他們。
戚尋本來也不是來殺這幾位刷經驗的,她的目的隻是來找萬春流留下的醫術。
萬春流幾乎不會武功,當年燕南天闖入惡人穀的時候若不是燕南天並非莽撞到不顧的性子,還給了萬春流辯解的機會,他絕無活命的機會。
所以一個不會武功的萬春流要拖著一個才剛剛醒來,內功根基薄弱得不如稚童的燕南天,就絕不可能帶上多少東西。
惡人穀眾人四散奔逃得也快,並未將萬春流的手劄給銷毀。
這便實在是讓戚尋和溫絲卷受益匪淺了。
術業有專攻,哪怕都是神醫,這個“神”的方向也可能是不同的。
比如說萬春流就明顯更加傾向於對人體經脈的研究上,有燕南天這個奇經八脈儘廢還能被他接續起來的病號案例來,這部分的醫案積累實在讓人咋舌。
這也正是戚尋在嘗試山字經的三經合一的時候,發覺自己手頭的幾本毒經中最為欠缺的部分。
而這東西對溫絲卷這種毒道高手也同樣有用。
在昆侖山惡人穀的這番收獲都拾掇完畢後,他們這才開始盤算起了要如何誆騙邀月,從而有機會得到明玉功繼續突破的秘訣。
剛進入副本時候的那個提示顯然並不是隨便說的,絕代雙驕所在的時間門線正在她原本所在的時間門線之後,甚至確實是在同一片土地上。
神水宮的影響力在此時固然已經徹底不存在,但邀月必然是與神水宮有些淵源的。
戚尋可不喜歡去給邀月當弟子,從而探知她的內功長進之法,何況副本的持續時間門也不給她這個機會。
比起當人弟子,當然是給人去當祖宗要有意思一點!
在上一個副本中氪金氪到了七層的神照經,在此時徹底展現出了自己作為一門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法的作用。
戚尋發覺自己甚至可以不必用譬如奪情酒這樣的藥物,就能夠讓自己呈現出龜息假死的狀態,至於這個冰封——
首飾特效屬性在昆侖這種雪山環境中同樣可以符合雙倍效果的標準,而在此時,天水神功八層的作用便不是讓她做出什麼興風作浪的舉動,而是讓她利用昆侖的冰雪形成了一塊有彆於尋常狀態的堅冰。
神照經和明玉功的配合又讓她足以在其中當一個合格的冰封屍體,也就成了邀月所看到的這樣。
邀月又怎麼會想到,這位隻在傳聞之中的神水宮宮主,居然會在還並沒有當上宮主的時間門線,就已經通過了彆的手段抵達了此地,甚至惦記著的還是她這個遲遲沒有突破的明玉功。
她隻是覺得自己這趟的意外發現讓她算是不虛此行了。
更讓邀月覺得心中一鬆的是,在重新回到她將江小魚掛上去的樹下的時候,他顯然並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在她離開的短短時間門內,就得到一個將他救出去的貴人的幫助。
這小子方才是個什麼掛在樹上的樣子,現在也還是。
邀月一道淩空的指勁將江小魚的穴道給解開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在銅麵人麵前遁逃希望,不情不願地從樹上探出了個腦袋,朝著邀月看過來了好一會兒,這才在對方怒火高漲之前從樹上爬了下來。
昏暗的夜色都蓋不住小魚兒這雙晶亮的眼睛,在朝著邀月和她托舉著的棺材看過來的時候,裡麵寫滿的“你怎麼這麼重口味,還搶彆人家棺材”的想法。
在邀月領著江小魚到了她讓弟子布置的臨時落腳之處,將棺材安頓下來,將其中的玄冰取出的時候,江小魚的眼神
徹底變成了“世風日下”的感慨,看得邀月在麵具之下的眉頭一跳,差點沒想把江小魚的眼睛給挖了。
“你可彆動手啊,”銅麵人目光中的冷意太過分明,讓小魚兒這個很懂得察言觀色的人當即反應過來了她的警告,他一邊捂著眼睛一邊回道。
“你若是挖了我的眼睛,我這個人平生就喜歡看點新鮮事物,這一看不到就不免想要輕生,到時候彆管我這該算是死在你的手裡,還是死在我自己的手裡,反正都不是被花無缺殺的,那你的計劃豈不是就落空了?”
“不過你如果想要改變主意,現在就將我殺了也無妨,”小魚兒又鬆開了手,將那雙狡黠的眼睛露了出來,手則轉而伸出去拍了拍一邊的棺材:“我原本不想死呢,主要是覺得我小魚兒實在生得好看,若是就這麼曝屍荒野了那可實在是太可惜了,但現在你手邊就有這麼個結實的棺木,你一掌把我斃了,然後塞進這座現成的棺材裡,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邀月恨不得真這麼乾了。
小魚兒怎麼會看不出來,銅麵人是絕不可能親自動手殺他的。
她在狂怒之中都隻是用她幾乎獨步天下的內功去砍樹,而不是對著他更加脆弱的脖子動手。
這讓小魚兒找到了來回試探反複蹦迪,拿捏住對方軟肋的底線。
就好比現在,他吃準了銅麵人不會讓他成為棺材裡的新填充物,也不會挖了他的眼睛,影響到比試的公平,所以再一次出言調侃。
他眼看著對方被氣得想跺腳,也隻能冷哼了聲,帶著那塊冰離開,差點沒笑個打跌。
“走好啊銅先生,我這人人見人厭,您還是少看一點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