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龍門神功?
若是讓昔日與中原第一奇俠蕭秋水敵對的血河派衛悲回來回答,那正是他洞徹黃河龍門水勢,與自然水流抗衡而成的獨創內功。
隻可惜衛悲回已經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更不能親眼得見在戚尋身上呈現出的天水神功,到底跟他創立的龍門神功有多少區彆。
衛悲回身中蕭秋水驚天一劍,落入龍門急流之中,死前將血河三寶和龍門神功儘數留在了黃河之下。
直到方歌吟領著經典龍傲天劇本,隨同血河車落入黃河急流之中,見到了衛悲回的屍體,才得到了龍門神功的傳承,讓這門特殊的功法重現天日。
若非龍門神功中模擬出的水流激蕩對峙之力,方歌吟絕無可能這樣快地從龍門漩渦之中掙脫而出,及時奔赴懸空寺之戰。
戚尋正是因為龍門神功和天水神功之間在特性上的相似才會在當時用出這種,乍看之下有點怪,實際上還真說得通的歪理。
不過這會兒被人秋後算賬地找上門來,就這個冒名頂替的情況要一個說法,還是難免讓人覺得有點尷尬的。
不,隻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但遇上方歌吟,她卻不得不謹慎對待。
依然以一種格外悠閒的姿勢坐在毛驢上,不像是來找茬的方歌吟,戚尋再怎麼曾經用方膈應這樣的名字來調侃他,都無法改變此人實在該算是這天下間一等一的武道大宗師這個事實。
要不是對方現在氣度平和,與其說是來為此前之事要個說法的,還不如說他就是來考校考校人的,她早該來個打不過就退出副本了——
反正是買了錨點世界的門票進來的,大不了就是表演個大變活人,當場消失。
不過在看懂了方歌吟的神情後,戚尋又覺得自己大可不必這樣做。
她的指尖在握著的韁繩上下意識地攥緊了一瞬,卻在抬眸之時隻剩下了一片純粹的戰意,“若是有緣一見,自然是要見見的。”
龍門神功不能算天水神功的低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對水勢的參悟走向了兩個分支。
甚至算起來,方歌吟這個人的處事手腕姑且不論,他在武道上完全就是戚尋的高配。
要論內力深淺?戚尋有遊戲係統這個作弊的外掛、更突破了明玉功第九層是不錯,但方歌吟自出道江湖以來,得蒙宋自雪、任狂和衛悲回傳承各自的數十年內功,還吞了一顆百日十龍丸,算起來可要比得到了無崖子傳功的虛竹還要驚人太多,簡直就是個不講道理的掛逼。
要論輕功高低?千幻飄香步和踏月留香的輕功足以讓戚尋躋身天下輕功高手前列,但方歌吟在輕功上是絕無短板的,傳自血蹤萬裡衛悲回的悠然來去輕功,甚至能做到一躍懸空寺上數十丈斷崖,達到“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的地步。
至於武功招式就更不必說了,戚尋有鎖骨銷魂天佛卷這種武林奇書,方歌吟也有林雪宜二十年間收羅整理的武功歸並講解。
而戚尋學的天羽奇劍,方歌吟也是如此,後者更得到了蕭秋水的天下四大絕招。
人麵對仿佛照鏡子一樣的對手尚且要覺得難纏,更何況是任何一項都壓自己一頭的!
這就是方歌吟!
也是原本應該頂著神通侯的名字的人!
可戚尋並不打算認輸。
在她和方歌吟的對視之中,兩人都清楚地看清了這場交手勢在必行。
方歌吟不可能貿然讓人這樣頂著他的名號行事,這件事必須要有一個交代來終結,而戚尋也同樣不怵於這一戰。
於是兩人默契地下了馬車下了驢。
陪同在方歌吟身邊前來京城的弟子高小上,在師父的眼神示意下將這匹驢子牽到了一邊,他側過頭來就看到狄飛驚將這輛沉重的馬車牽到了一邊。
這位昔日在江湖上享譽盛名的低首神龍,現在像是個何其稱職的車夫,讓他越發覺得師父來見的屬實是個怪人。
當然事實上,高小上在得知方應看死訊的時候就已經覺得對方好本事。
方應看是什麼樣的人,高小上絕不會不知道。
他這人靠著實誠的功夫長進,一步步穩健提升,明明在方歌吟的門下得了個笨小高的名字,卻在方應看這裡贏了一次,更是被方歌吟作為再三叮囑方應看莫要小看任何人的典型案例。
方應看也從此再也沒在高小上這裡輸過任何一次。
但仔細算起來,高小上並不是個笨人,論起如何在方歌吟的麵前當一個沉潛隱忍之人,高小上說不定還要比方應看專業。
可他也很清楚,論起心狠手辣,躋身上位的本事,他是遠不如方應看的。
這人更是生了一張好麵皮,有著一對好義父義母,這讓人毫不懷疑若乾年後執掌江湖風雲的是不是便是這位了。
然而高小上得到的竟然不是方應看這神通侯之名名聞天下,而是他在汴京城中以聽起來荒唐可笑的方式死去。
但此刻,當朔風呼嘯之中這一白一藍的兩道身影以掌風相對的時候,高小上暫時可顧不上思考什麼有關於方應看的事情了。
凜冽的掌風掀起比之朔風還要森寒的冷意,也更是自打高小上跟在方歌吟的身邊以來,見到的他發出的最為強勢的一掌!
更讓高小上覺得可怕的是,這藍衣少女甚至沒在這一掌中落入下風!
這實在是與她的年紀截然不同的表現。
此地並無滔滔江水和汪洋海潮,能讓戚尋發揮出天水神功的奧妙之處,可她勢如浪湧的【澎湃如潮】掌法,伴隨著明玉功九層的寒霜之氣,像是霜雪呼嘯迎麵,正中方歌吟這一氣貫日月的掌勢。
戚尋絕不會用任何討巧的功夫來應戰。
這種花招放在方歌吟的麵前沒有任何的意義。
她更拚不過方歌吟的底蘊。
在雙掌交擊的一瞬間,饒是戚尋在第一時間已經發覺方歌吟留了手,依然感覺到胸腔肺腑之中一種被驚人的內勁所震蕩攪動的翻湧感。
而她頓足支撐住身體的這一腳壓地,幾乎深陷入這官道的地麵之中,隻是靠著足下的太極發力回旋這才瓦解了這種力道。
可戚尋覺得不舒坦,方歌吟也未必真就舒坦到哪裡去。
他是來試探考驗又不是來殺人,以他在江湖上如今正是個前輩高人的狀態也絕沒有這個必要將小輩這麼當街打死。
在他收攏了幾分力道的掌風中,與之相對的掌風裡層疊浪湧之勢,因為這溫度極低的發力,與其說是驚天海潮,不如說更像是一種覆壓而來的霜結凝冰。
戚尋若是覺得自己撞上的是一堵鐵壁,那麼他拍上的就是一道冰牆。
這凝固得像是足有三丈之厚堅不可摧的冰牆上,更是傳來了一種特殊的吸引力,將他逸散在外的氣勁儘數吞沒了下去。
若非明玉功突破到了第九層,戚尋絕不敢出這樣的一掌。
明玉功九層體內的真氣化為漩渦,除了嫁衣神功這種破而後立,堅韌到異乎尋常的內功之外,其他的幾乎都不可避免地要被這真氣漩渦卷帶而去。
她又有第七層的天水神功助力,讓這種漩渦傾覆吸引之勢更重。
即便他是方歌吟,以如此深厚的內功足以在察覺到這點異樣的時候固守真元,以免內勁從掌心流逝而去,他也必須承認,在並未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他的確是受到了影響的!
他更是萬沒料到戚尋化解掌力的速度無比之快,還在掌中漩渦倒卷的同時,另一隻手折曲而來,用的分明是另一種內力,另一種功法。
那正是以神照經驅動之下的天佛降魔掌!
方歌吟一掌振出的餘力試圖將她擊退,卻發覺這年輕後生實在不知道何為退讓。
神照經驚人的恢複力和明玉功特殊的化敵方之力為己用,足以支撐她在此時搶攻而上,掌中迸濺的劍氣化作一道曜日白虹。
有那麼一瞬間方歌吟甚至覺得自己在麵對的並不是一個對手,而是兩個人!
天羽奇劍是他何其熟悉的劍法,在對方掌出拔劍之勢的瞬間他便看出,那正是長江大海一式,可在她看似搶攻的發招之下,這一劍來勢其實絕慢。
劍氣未出,那種特殊內力凝結的水勢先到,讓他原本可以憑著熟識破招拆招的打算先落了個空。
但她的另一手掌劍驚雷卻快速拆招,甚至在她適應了這種尤在她之上的內力打擊的時候,倏爾拍出了一掌九弧震日。
方歌吟並非應付不來這一招。
他以純然深厚的內力足以一掌扼斷戚尋的震蕩攻勢,然而戚尋卻已經靠著另一隻手變掌極快地轉掌劍為三指彈出。
這倒並非是白愁飛偷盜萬古長空幫奪取的長空神指,更不是他化用而來的三指彈天,若是如此,以方歌吟與夫人桑小娥朝夕相對,對這種指法再熟悉也沒有了,這實則是彈指神通和倒掛金簾並作的劍氣,正從方歌吟扼斷九弧震日的縫隙中穿出,直指——
商曲,神封,靈虛!
方歌吟都得誇她一句有膽識!
但凡是換個人處在戚尋的位置上,隻怕都得在這種武道頂尖的前輩出手之時露怯,她卻招招出手篤定。
方歌吟這會兒格外理解為何他在先行寄信給了諸葛神侯問詢之後,會從諸葛神侯這裡得到一個對方心性實非常人,所做更非尋常之事的評價。
他周身真氣蟄伏不發,倒是不怕戚尋以指代劍打出的三道劍氣。
他命門更並非她所指向的位置,靠著內勁真氣流轉便足以讓這三道看似迅猛的劍光傷不到他分毫。
然而正當他做出了這個應對的時候,卻發覺他鉗製住了戚尋的那隻手忽然像是受到了什麼牽引一般轉向了彆處,在這一瞬間誘發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指反扣點出,直擊他的手腕要穴,還真讓她在這須臾之間得了手。
等方歌吟以內勁衝開手腕上的穴位的時候,這一擊得手的藍衣少女又已然一改方才的進退迅疾,仗著自己輕身功法絕佳已經退了出去。
方歌吟都要被她這個“點到即止”給逗樂了,但他本就不是來仗勢欺人的,現在一方已經擺出了結束戰鬥的意圖,他這個當前輩的若是還咄咄逼人,說出去都是個笑話。
“你方才那最後一招叫什麼?”
被戚尋擺了一道,方歌吟的臉上倒也並未露出任何慍怒之色,隻是問到了她方才用出的最後一招決斷勝負的招數。
“移花接玉。”戚尋答道。
移花接玉作為移花宮聲望商店中尊敬檔次的東西,其實更接近於一種發招的秘訣,而不該定義成一種武功,所以戚尋要掌握它並不難。
但在備注說明裡也說得很是明白,若是摸不透對手的內功運轉方式,移花接玉的引導作用也便不複存在了。
邀月的武學眼界足以讓她在對手出招之前看出這個為求破招而出現的功力運轉路線。
可到了方歌吟這個境界,他舉手投足之間都自成一種特殊的武道氣韻,更不必說看出他要如何出招。
移花接玉本應該是對他無效的。
然而他退讓在先,戚尋以雙手互博發出的三道劍氣打穴在後,方歌吟既然不躲,他的功力運轉路徑便好估量得多了。
但凡方歌吟知道戚尋手裡還有一門這樣的武功,都不該用出這樣的應對方式來,這可實打實是個連環的挖坑套路。
他現在倒是知道了,奈何戚尋已經算是達成了從他手中搶過先機的成就,更是在此時拱手作禮以示給前輩拜個山門,他除了就此休戰,將此事翻篇,大概也沒有第二個選擇了。
方歌吟搖了搖頭,不覺歎了口氣。
要不是戚尋的內力還差了些,武道的積累更差了火候,今日到底是誰勝誰負隻怕還未有定論。
他平生所見的少年英才之中實在無有超過她的。
“諸葛小花跟我說起過你,”方歌吟說道,“他說你專擅劍走偏鋒,我原本還覺得這個詞不太適合作為一個褒獎,但現在看來倒是未必如此。你的劍走偏鋒還挺有想法。”
“前輩此來不隻是隻為說這句評價的吧?”戚尋笑了笑。
方歌吟沒帶著溫小白和雷純一道來,更沒上來就質問方應看的死因,從他話中的信息更是透露出,他已經提前跟諸葛神侯通過了信,說不準連如今皇位上換了個人這種事情,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那這話便談得起來。
方歌吟對著高小上招了招手,那憨厚的年輕人將他騎乘的驢子重新送到他的身邊,方歌吟翻身坐了上去,朝著汴京城指了指,便是示意戚尋在路上說的意思。
而他作為回應的第一句便是,“我當然不是為了來看劍走偏鋒到底有多偏門的,我是想看看,若是你所修煉的功法當真和龍門神功相似,我是不是有機會替這門武功找一個傳承之人。”
方歌吟的弟子不少,身為血河派和天羽劍派的掌門,他所接觸到的習武的年輕後生更不在少數,可時至今日他還沒能找到一個適合於龍門神功的傳人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衛悲回天縱其才,方歌吟學習天羽奇劍甚至不要一個月,同樣悟性驚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龍門神功對傳承之人的天賦要求絲毫不在明玉功和天水神功之下,可實在不是個難以理解的情況。
戚尋:“方巨俠,我對龍門神功的確有些興趣,但我既已有師承,就不打算另投彆派。”
方歌吟擺了擺手,“這事無妨,你就當是我打輸了你從我這裡搶走的好了。”
“……”怎麼說呢,這話說出來彆說戚尋覺得有點無語,就連一向熟知方歌吟脾氣的高小上都沉默了。
方巨俠您這順坡下驢的技術倒是真的很有前輩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