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龍門金虹 0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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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不說,方歌吟和戚尋前腳還在劍拔弩張地敵對,甚至差點沒打出生死相搏的氣勢,後腳就一道朝著汴京行去,實在是驚掉了一眾圍觀群眾的下巴。

他這人是沒什麼巨俠的架子的,

懸空寺一役,殺上無頭穀,殺上惡人林的一場場武林名宿齊聚的戰役,無疑是讓他成就了不世英名,尤其是懸空寺斷崖飛躍,等同於置自己的生死於度外,在他身上有這種曠達豪邁之氣是一點也不奇怪。

他的脾性又不免受到了一點他的授業恩師祝幽的影響,多少是會有那麼一點溫吞。

遠遁江湖風雲遊遨山水已久,又讓他身上多了點隱遁世外的氣質。

這便成了戚尋如今看到的樣子。

背著個褡褳的徒弟和騎著毛驢的師父,誰看了都覺得他像是個行遊的窮酸書生,而不是位巨俠。

也不知道這樣的人到底為什麼會教出方應看這種義子,就這點上來說,除了遺傳基因太過強大之外,戚尋也實在沒什麼可說的了。

她現在重新坐在了馬車的一側,朝向騎驢慢行的方歌吟的方向,聽著他用仿佛閒聊一般的口吻提及他發動了人手如何在戚尋和狄飛驚現身的第一時間找到了他們的蹤跡,又是因何而來的。

方歌吟說道:“我聽說你在京城裡做的事了,諸葛神侯此前跟我有些觀點不太一樣,我與他爭論過一番,但總的來說要破解當前的局麵不能直接殺趙佶是我們一致同意的認知,你倒是有本事。若非這件事,加上你算是替我查出了長空幫血案的真凶,也讓他落了個慘死的下場,就照著你這在京城裡一聲不吭就頂著我的名頭做事還殺了……的情況,我是該給你個教訓的。”

而不是一上門就開門見山地問對方有沒有見見龍門神功的想法,又在對方通過了他的考驗之後甚至盤算著將龍門神功的傳承給送出去。

戚尋:“方巨俠這話說的就不太對。”

高小上聽得清楚這姑娘在說出這話的事情,語氣要多悠閒有多悠閒,實在該說是個能人,但方歌吟都看起來對此適應得很是良好,高小上也沒什麼可說的。

不過聽到後半句的時候他又忍不住變了變臉色,戚尋說的是,“您但凡將用來找我行蹤的這種神通廣大的本事放在看看方應看在京城裡做了什麼上,可怎麼著都不該放任他到這個地步。”

這年頭的年輕人怎麼都這麼勇的……高小上心裡泛起了嘀咕。

他更是留意起了方歌吟的臉色,生怕這兩人又打起來,還是從剛才的切磋變成真打。

卻發覺或許他對自己師父的認知或許還比不上戚尋在方才的交手中試探出來的那一點。

因為方歌吟並沒生氣。

他的確不是那種會因為被人踩著臉質疑他的舉動,就讓自己跳腳,靠著武力值碾壓,讓這種消失的聲音就此不見的行事作風。

甚至要他看來,戚尋這種年輕人的仗義直言的天性還更對他的胃口了一點。

說起來這事方歌吟也理虧,他確實沒想到,頂替了他來到京城,接下神通侯位置的方應看會變成這個樣子。

彼時他無意進入京城這個大染缸,加上方應看才經曆了一段失敗的戀情,以桑小娥的想法就是感情失敗了就去試試在事業上謀求出路來,讓自己少糾結這些個不痛快的問題,卻不知道方應看的本性在脫離開義父的監督之後便暴露無遺。

他既然寫信給了諸葛神侯,自然是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這話姑娘罵得對,不過下次還是彆對著誰都這麼說大實話。”方歌吟按著腰間的金虹劍,忽然板正了臉色。也正是在他神情的驟變之中,一種比之方才他和戚尋交手時候更加驚人的氣勢忽然籠罩住了這一片地方,將路邊一個原本自以為藏得不錯的探子都給驚了出來,倉皇朝著遠處逃竄而去。

他自己修煉出的內力加上三位傳功經驗包,戚尋粗略算了算都覺得能加出個一百五六十年來,這用來嚇唬一個查探消息的倒黴蛋,可實在是太過大材小用了。

不過方歌吟顯然重點不在讓人離遠點,而在提醒戚尋,這江湖上的武林前輩,可並非一個個都跟他這麼好說話。

戚尋卻隻是忽然朝著方歌吟問了個聽來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方巨俠此前為何不肯接詔做這個神通侯?”

方歌吟雖然覺得她的問題奇怪,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皇帝也不過是個人,為什麼非要為他賣命?”(*)

他這話說的可全無一點猶豫的意思。

高小上這個當弟子的更是不免有點慶幸,方歌吟已經先把周遭盯梢的人給嚇走了,否則這話說出來實在是容易惹來非議。

戚尋不意外他的這個答案。

方歌吟此人的想法跟諸葛神侯不合,可不是因為他不支持諸葛神侯當年最有雄心壯誌之時,想要改換當朝帝王的想法,而是這家夥的腦回路比一般人前衛多了。

給他的觀點稍微總結一下就是,這人支持的是民主選舉的路子。

怎麼說呢,這事兒放在當前的社會背景下的確想的有點遠,還是洗洗睡得了。也無怪乎他會乾脆遠離各方爭鬥的漩渦,跑去遊山玩水。

不過戚尋可不是要跟他探討什麼社會構架的,她隻是為了用幾乎原模原樣的句式回了句,“巨俠也不過是個人,為什麼非要對他敬畏?”

方歌吟被噎住了。

他這會兒甚至覺得,諸葛神侯說的這劍走偏鋒可能還不足以概括戚尋的特質。

不過說起來,這種奇奇怪怪的行事風格,也不知道對方的師父是怎麼教出來的。

方歌吟還是挺敬佩這位的,尤其是當他得知戚尋的這輛馬車上裝著的都是何其稀少的冶煉兵刃所用的寒鐵,又正打算帶著這批絕對可以稱得上是軍資的東西支援大宋後,他更想跟戚尋的授業恩師認識認識了。

要教出一個有本事的徒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讓對方人格健全,更心懷家國大義也就更不容易。

並不知道戚尋又給神水宮刷了一波知名度的水母陰姬,隔著世界都感覺自己好像被人給念叨了,在常春島上又打了個噴嚏。

而戚尋這邊,繞過了方應看,繞過了戚尋對方歌吟說話態度的問題,這一個騎驢一個坐馬車,一老一少的兩人能聊的話題就多了。

算起來戚尋四處走動所見的山川景象可不在少數,方歌吟就更多了,高小上怎麼聽怎麼覺得這兩人就差沒把話題聊成驢友交流會。

從大漠到三湘,從南海到鬆江府,最後話題又扯會到了京城上。

“這汴京城的時節我還是更喜歡夏天一點,”方歌吟說道,“倒不是說我喜歡熱天氣,你曉得汴京的州橋夜市不?”

看戚尋搖了搖頭,方歌吟便有了點當前輩的得意感覺了,“那你這趟該去看看,到了冬月時候,到龍津橋那地方為之,這一路的盤兔和旋炙豬皮肉都聞著挺香,尤其是梅家的熟食鋪子,不過比不得夏日合我口味。”

“我夫人喜歡吃些甜品,搪瓷小碗裡醃好的義塘甜瓜,衛州白桃之類的,外加一碗沙塘綠豆涼飲,可惜這次她沒跟著上汴京來,不然就吃食方麵還是她研究的多些,我是個俗人,無肉不歡的,還是喜歡那道雞肉和綠豆粉做的麻腐雞皮。”

方歌吟一點沒覺得他們現在的話題好像有點越跑越遠了,跟一開始的龍門神功簡直說是十萬八千裡也不為過,隻是繼續說道:“不過這種汴京夜市上你還得防著點人。”

“防著拐子還是偷兒?”

方歌吟無奈一笑,“那可都不是,防著點溫家兄弟。”

想到諸葛神侯在信中提及過,戚尋和溫絲卷是兄妹關係,他又連忙補充了一句,“我說的不是溫絲卷那個溫,我說的是溫子平和溫壬平這對出自老字號十全十美的兄弟,你或許該當聽過他們的名頭。”

“您是說天殘地缺。”戚尋的確聽過這兩個人。

這對兄弟出自老字號,用毒的功夫也不低,卻偏偏一個去了朝廷的龍圖閣當史官去了,專為權貴撰筆,另一位則喜歡記錄些江湖事。這兩人慣來分庭抗禮,甚少撞到一處去,可戚尋忽然意識到方歌吟為何要提到他們了。

算起來方歌吟又可以算是與當朝權貴有關,又可以算是與江湖密不可分,這兩兄弟的記錄都繞不過他去,一旦他到了京城,說不定連今天吃了多少東西都會被人事無巨細地寫下來。

也難怪他露出這麼個微妙的表情。

在馬車和那頭驢子行到了能看到汴京城城牆的位置的時候,方歌吟忽然低聲感慨了句,“可見是不能在背後說人壞話的,這不就被人給圍堵上門了。”

戚尋順著方歌吟的目光看去,正看到城牆底下站著一對相貌相似,看起來年歲不小,還都拿著什麼記錄的冊子的人,循著方歌吟的話聯想,這兩人不是溫家兄弟又是誰。

她可沒太多興趣接觸除了溫絲卷之外的溫家人,更沒興趣被人以這樣的方式記錄下來,乾脆以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態飛快和方歌吟來了個分道揚鑣。

以金風細雨樓的情報網絡,足以在她出現在楚河鎮周遭的時候便將她的行蹤上報到白樓的楊總管這裡,而以楊無邪辦事穩妥的脾性,更是理所當然地在城外讓接應的人早早等在了那裡,讓戚尋輕而易舉地將這車寒鐵送進了城來。

但等這東西運到了金風細雨樓,楊無邪又不免覺得這東西並不是他能夠做得了主的了。

他那把金剛杵的打造材料都沒戚尋帶來的這些好。

聽她點名道姓要給邊關行動的風雨樓弟子用上,他連忙派人去請了蘇夢枕。

等這位在汴京城裡還有不少要事要忙的蘇樓主從外邊回來的時候,那二十四個箱子已經先暫時被安置在了紅樓之中。

戚尋朝著踏入跨海飛天堂的蘇夢枕看去。

這位可屬實看起來不像是這個深秋季節的打扮,雜事繁多壓在他身上讓他本就病骨支離的模樣顯得憔悴了些,倒是大抵因為大宋時局更多了些指望,讓他的目光中點起來寒火灼灼,正是一派要大展拳腳的樣子,除了——

裹得像是個毛球。

她琢磨著說不定蘇夢枕是可以跟雷卷交流一下如何保持溫度又保持風度,還能將毛裘當做抵擋暗器的另一種武器的。

也果然如楊無邪所猜測的那樣,在看到戚尋送來的東西後,蘇夢枕的眉眼間閃過了一抹喜色。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話實在不錯,如今無情坐在這龍椅之上,雖然為了免於遭到懷疑,有些人需要一個一個來鏟除,但如今已經基本敲定了一致對外的方針,也讓主戰派占到了上風。

可要在對戰遼金的戰役中取勝,顯然不是頃刻間就可以做到的。

戰線得一步一步地退,飯也得一口一口地吃,在武器上若能更進一步,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蘇夢枕也很難不在此時問問,這樣的一批精鐵,有沒有法子再提供一些。

“這些東西……蘇樓主是個聰明人,總該知道是走了些偏門路子的。我可以提供地方帶人去找,但這個帶著的人選有些限製。”戚尋慢條斯理地回答道。

蘇夢枕合上了箱子,落座在跨海飛天堂的主座上。

他方才又咳嗽了一輪,麵色上帶著一種不太正常的薄紅,但在開口的時候又一字一句間沒有任何的音調顫抖,聽來穩得驚人,“戚姑娘不妨說來聽聽。”

一批足以決定戰局的物資,就算周轉麻煩一些也是理所應當的。

蘇夢枕這位金風細雨樓樓主在樓中的買賣生意上有自己的堅持,現在自然也說不出來請求戚尋無償為風雨飄搖、暫時安定的大宋貢獻出一份力量這樣的話,他是打算談談交易的。

他更知道自己雖然與對方算是一道密謀乾了件謀逆弑君之事,還能算是同舟共濟的交情,但越是有交情才越是需要斟酌出口的話。

“第一種就是跟他一樣。”戚尋伸手指向了狄飛驚。

自打戚尋踏入跨海飛天堂開始就一直像是站在她的陰影之中的狄飛驚,在戚尋伸手指去的時候,仿佛是受到了什麼牽引一樣,隻微微掀起了眼簾,和蘇夢枕短暫地對視。

這種目光中並無焦距的對視,隻讓他的眼白之中發藍的部分,越發顯得幽深的對視,怎麼看都讓人覺得有點不太妙的預感。

蘇夢枕更是想到了彼時戚尋說的找“差不多質量的”傀儡,想來即便是這一種,可能要選到符合條件的人也不容易,何況蘇夢枕不會將自己的任何一位樓中兄弟以這種方式交到戚尋手裡。

這個選擇在他看來沒有任何可操作的餘地。“請戚姑娘說說另一種吧。”

“還有一種便是讓人拜入我神水宮。”戚尋回答道,“若是自己人了自然可以帶人去。不過——”

“神水宮可不是什麼人都收的。一不收男子,二要看人根骨,三要心性絕佳,蘇樓主,其實你挺合適的,除了不符合第一點。”戚尋狀似遺憾地感慨道。

楊無邪把頭轉向了窗外,決定權當沒聽到這句話。

蘇夢枕也有些哭笑不得,“戚姑娘若是這麼說我便有數了,我這風雨樓的四萬弟兄裡,總是有辦法找到符合條件的人的,隻是這時間上怕是還需要長一點。”

他隱約覺得自己好像是在拿了工資替人招生,卻想想又覺得這一筆交易算起來還是大宋和風雨樓賺了,神水宮隱居外海,可完全可以不必管中原的戰況。

“戚姑娘這趟打算在汴京城裡待多久?”蘇夢枕又問道。

“大約五六日吧。”戚尋回答道。

她其實也沒想好到底留多久,原本是想著將東西送到,跟哥哥再聊上兩日就走,但方歌吟這個有點成功的對州橋夜市的安利,又讓戚尋琢磨著既然來都來了,總是該從街頭到街尾吃上一輪過個癮才行的。

她便暫時敲定了在風雨樓中住下之事。

戚尋剛走出跨海飛天堂,往待客的黃樓走,出門就遇上了個熟人,不是彆人正是王小石。

戚尋一問之下才得知,王小石暫時在金風細雨樓中當了個客卿。

據說是因為他跟蘇夢枕交流了一番京城中幫會的現狀問題後,覺得風雨樓所為很對他的胃口,再加上大約是因為這位由天/衣居士教出來的徒弟實在是太過有本事,又有先前對付六分半堂的一戰,原本金風細雨樓中五大神煞之一的薛西神和雷滾來了個同歸於儘——

這個空缺出的位置就暫時由王小石給頂上了。

算起來王小石和薛西神認識的時間還要追溯到彼時在黃鶴樓遇到那群賣解之人的時候,由薛西神化名而成的趙鐵冷為了讓聞巡撫倒向風雨樓,讓厲單等人做出了將幼童變得人不人鬼不鬼樣子的非人行徑,他若不死在那一戰中,說不定戚尋也是要找他麻煩的,如今又由王小石接替了他的位置,總有種說不出的宿命感。

不過——

“王小石,王……王西神?”戚尋嘀咕著就笑了出來,“你這姓氏配上這個稱呼可屬實土了點啊。”

剛聽聞戚尋來到此地過來見一見她的孫青霞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好像也被內涵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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