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楚留香所說,這些人的說法還挺能折騰的。
東晉時期有本神話誌怪集叫做《拾遺記》,其中記載了越王八劍,有一把名為斷水,據說以劍斷水水開不合,這把劍便是頭一個被提到的。
但當即就有人反對,說拾遺記畢竟隻是個誌怪,越王勾踐劍在史書中倒是還有記載,卻著實沒聽過這越王八劍,不能因為薛衣人收藏了太康、少康父子集八方之銅打造的八方銅劍就覺得可以直接來個橫跳。
“……”被開除人籍的戚尋難免覺得,從提出想法到辯駁的沒有一個是正常人。
“這也怪不得他們多想,即便是當年得了夜帝夫人的嫁衣神功傳承的……鐵中棠,也沒在你這個年紀有這樣的武功。”楚留香留意到,在他話中稍有停頓的時候,戚尋的目光頗有深意地看了過來。
他也懶得欲蓋彌彰了,朱藻與她同行多時,都說外甥肖舅,以戚尋的眼力若是沒看出來還當真沒可能。
“後來呢?”戚尋問道。
“後來他們中有個年輕人說,倒是另有一把劍說不準也是符合的。隻不過這次不是以劍斷水,而是溪中鐵英,鑄劍龍淵……”楚留香說不下去了,他一想到彼時途徑的茶樓說書先生的位置被個路過的年輕人給搶了,此人信誓旦旦說什麼龍淵顏色如霜雪,豈不也很合適,可惜沒能登門一見,就覺得很是好笑。
不過這位倒也是個有趣的家夥。
他說遲早要當個最合格的說書人,還得是個大隱隱於市,對江湖風聞一問皆知的那種,所以必定會有見麵的機會,若是戚少宮主將來要取個彆號,可以考慮考慮他提議的龍淵君。
起碼要比什麼水母陰姬之徒,神水宮少宮主之類的聽來更有她本人的威懾力。
“這人叫什麼名字?”
楚留香還真上前去跟這個奇才交流了兩句,“他說他姓孫,但是自己的名字不夠有分量便不說了,若是他將來真成了個有本事的說書人,他就給自己起個讓人一看就知道是高人的名字,比如說孫白發或者孫天機。”
“……倒是比孫青霞聽著像高人一點。”戚尋小聲嘀咕。
莫名被cue的孫青霞反正不在這個世界,也聽不到她這種背後的評價,戚尋是一點都不帶負罪感的。
但她旋即又意識到了一件事,如今孫白發還隻是個在江湖上甚至沒什麼名號可言的年輕人,但四五十年後他卻是兵器譜上排在第一位的天機棒的所有者天機老人。
即便他能登頂兵器譜,多少有點百曉生試圖讓兵器譜頭名是個行蹤無定的人的意思,免得總有人質疑他的排名找上這個頭名挑戰,也有衡山之亂後諸多門派斷了傳承,武功失傳後武林中的平均水平大幅下跌的緣故,卻改變不了此人的確是初心不改,有所成就的事實。
不過知道他的存在是一回事,要去接觸一下這個潛力股是另一回事。
如今日後罕見地離開了常春島來到此地,在看清楚了戚尋的實力後打算再留下來練練她的實戰,這對戚尋來說無疑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此前幾個副本的積累,也正好趁此機會融會貫通。
她暫時可不能離開。
另一樁讓她分心的自然就是她與金老太太的交易。
戚尋想到這裡便打定了主意隻當孫白發是個在楚留香提到的路遇之人而已。
若是有緣自然會見到的,若是無緣——
若是無緣就跟高亞男和胡鐵花一樣,這趟往江南來的時候戚尋委托了高亞男留在無爭山莊中替她幫幫宮師姐,看顧著點柳伴風,正好跟將胡鐵花和姬冰雁都帶來了此地的楚留香錯開,實在得說算個好事。
胡鐵花這個明晃晃的紅名,在戚尋和楚留香從薛衣人的院落中走出,順著山勢往下走到居中岔路位置的荷塘園景的時候,看得那叫一個分明。
看起來不修邊幅胡子拉碴的青年坐在朱藻這個垂釣之人的邊上,戚尋耳力極佳,正聽到對方在跟朱藻交流他的釣魚經驗。
“不是聽小楚說你這幾年都一直待在黃土高原上吃沙子?你的釣魚經驗能頂用?”朱藻很是懷疑。
“話不能這麼說,這黃土高原又不是沒有水,我住的鎮子邊上就是馬連河,河裡也能打魚。”胡鐵花據理力爭,絕不承認自己這幾年窩在小酒館裡的確是手生了不少,又瞎掰出了個歪理,“再說了,我養著隻貓呢,貓也會抓魚。”
這就更沒什麼說服力了。
但反正他就是給自己找個理由跟多年不見的長輩搭話而已,朱藻也懶得揭穿他。
奈何現在的情況是胡鐵花有心露一手,戚尋卻不想讓他過得那麼痛快。
當然她不能因為對方是個紅名就打過去。
算起來她如今正是要將江湖資曆從小輩往一方領袖的方向刷的時候,做這種太過情緒化的事情怎麼說都是不占理的。
江湖上對女人和對男人的限製到底還是不同的,起碼不會因為胡鐵花拒絕了高亞男跑路這種行為,或者是他和馬連河畔小鎮的老板娘之間的感情糾葛而認為他該當遭到懲罰。
戚尋的指尖微不可見地動了動,按捺住了自己的手癢。
她的目光從胡鐵花身上轉到了朱藻的臉上,又落到了現在因為討論魚竿的做工跟釣魚的相關性的問題,而一端在朱藻手裡,居中的位置橫放在胡鐵花麵前的釣竿上。
這看起來好像有點搞破壞的機會……
尤其是對一個在釣魚方麵甚至需要靠著天水神功作弊的人來說,這兩個人交流的話題實在是太不友好了。
想到這裡她毫不猶豫地給自己掛上了個稱號。
就是讓玉羅刹驚恐之下把魚簍裡的魚都往她的筐裡倒的那個。
【稱號·江湖勢力毀滅者】:佩戴期間二級以上江湖勢力首腦(不論紅名與否)對俠士自帶警惕值。
胡鐵花的確不是什麼江湖勢力領袖,人家鐵中棠還活得好好的坐鎮大旗門,但夜帝門下以戚尋看來絕對配得上二級以上江湖勢力的分級,在夜帝攜赤足漢遠遊後,勢力的領袖便成了朱藻。
在戚尋將稱號特效打開的一瞬間,朱藻忽然感覺到後背一股說不上來的寒氣冒了上來,讓他不由打了個哆嗦。
以習武之人的身體素質,再怎麼遇到秋深露重的時候,也不至於這麼突如其來地打冷戰。
朱藻琢磨著這情況活像是有人在背後念叨他,一抬頭便看到戚尋隔著個池塘對他打了個招呼。
那明明是個看起來很受長輩喜歡的乖巧小輩的問好,卻在目光相對的一瞬間,他隻覺身上籠罩的寒意更重了幾分,就仿佛整個人都被丟到了冰窟之中。
這不對,這很不對。
朱藻打從在華山與戚尋初見開始就覺得自己是很欣賞戚尋這個小輩的。
若是尋常的時候看到戚尋和楚留香走在一處,他大概隻會想著這兩人都著藍衣,雖然一個像風一個像海,但看起來的確般配,但現在,就在戚尋朝著他打招呼的時候,他卻生出了一種奇怪的警覺意識。
就好像在薛衣人之後被戚尋用來開刀在江湖上立威的人會變成他一樣。
因為這種奇怪的警覺,麻衣先生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魚竿。
下一刻,戚尋眼見釣竿的一頭下沉,而另一頭很符合力學規則地甩在了胡鐵花的臉上,在他原本就清洗得不太乾淨的臉上拍出了一道痕跡。
噗……
戚尋好不容易才抿唇繃緊了麵容,沒讓自己在這個略微有點滑稽的場麵中笑場出來。
她當然是不會留下什麼線索的。
等朱藻意識到自己做出了個什麼不太像是自己身為長輩的人應該有的反應後,在他與戚尋目光相對之中,他又分明無法從戚尋的狀態中看中一絲半分的危險性來了。
身在湖對麵的藍衣姑娘投過來了個疑惑且同情的目光,大約是覺得胡鐵花作為楚留香的朋友,若是跟她剛認識的第一麵就是這樣的碰麵方式,多少顯得有點悲催,就選擇先用手比劃了兩下,暫且離開了此地。
而從朱藻的角度就是,他剛才那種讓他覺得腳底都要凍結的冷意好像隻是他的錯覺,那種戚尋的劍好像轉眼就要落到他脖子上的危機感也不見了,隻剩下倒黴蛋小胡的臉上,被釣竿拍出來的這道紅痕因為太過猝不及防,肉眼可見地腫了起來。
“嘶……”胡鐵花倒抽了一口冷氣,“麻衣先生您下次抽冷子之前能不能先提前說一句,我是皮糙肉厚得很,但也經不起這麼打啊。”
“手滑了……”朱藻沉默了好一會兒,給出了個他覺得很合理的解釋。
當然到底是手滑了還是手握得太緊了讓釣竿斜揮而起這個再說。
胡鐵花摸了摸自己麵上的傷痕,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因為瞎說八道自己在釣魚上有經驗,想要來個逞強的舉動,這才讓自己遭到了報應。
但身在薛家莊中,他的倒黴狀況可不隻是這一出。
不過短短三天他就經曆了各種“巧合”。
比如左輕侯夾菜的時候忽然一個手抖魚片飛到了胡鐵花的臉上。
比如淩飛閣端著的熱茶忽然掉在了地上,滾水飛濺到了胡鐵花的腿上。
再比如金老太太的拐杖裡抽出了一把劍,收劍的時候差點紮中路過的胡鐵花。
……
但這跟戚尋有什麼關係。
後麵的三次她甚至在這三位意識到危險從何處而來的前一刻,就已經把那個開拓出了多種用途的稱號給收了起來。
如果非要說的話,對他們來說隻是有一個大概可以描述成“心頭一驚”的特殊buff。
隻是不太巧的是戚尋算準了讓這個buff出現的時間,讓受難的對象僅限於胡鐵花一個人而已。
胡鐵花臉上被魚竿抽出來的那條痕跡還沒完全消退,他人就已經站在了薛家莊的門口。
“我老胡以往是不相信什麼玄乎的問題的,但看起來這世上的確存在什麼不能用尋常邏輯解釋的東西,比如說我在北方的沙子裡活得不是一般的自在,來了江南這魚米之鄉卻好像諸事不順。”胡鐵花看楚留香要開口,當即打斷了他的話,“你可彆說什麼我再留兩日就好了,你也總不能說是那幾位個個看我不順眼。”
胡鐵花鬱悶地接過了姬冰雁手裡遞過來的包袱,又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現在隻是飛過來個魚竿,抖過來個魚片,掃過來一把劍,要是下次換成那位日後娘娘,我覺得我脖子上的那個腦袋就差不多可以跟我告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