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問道宗師 04(1 / 2)

而有此等天賦,在風姿氣度上也與尋常僧侶有彆,又自言在四大聖僧之一的手底下進學,這些信息彙集在一處,讓人很難不在須臾之間想到一個人。

正是出自花間派,同時身兼補天閣閣主之位的石之軒。

在他原本的發展曆程中,為圖謀他所創的不死印法的完整,他試圖將佛門功法和魔門極端的法訣合二為一,一度化名拜師在了四大聖僧的門下,在被幾人發覺他的真實身份後,曾被四人聯手追殺,靠著不死印法和幻魔真身遁逃成功。

在正是在這一段後,石之軒的邪王之名才越發出名,隨後便是散人寧道奇與石之軒的兩次交手都以兩敗俱傷告終,白道慈航靜齋碧秀心出山,與石之軒相戀。

姑且不提這一段以身飼魔,也不提石之軒前有拜師嘉祥禪師後有化身為無漏寺大德聖僧,考慮到易容大約不那麼方便讓他把頭發藏起來,他是不是應該從頭到尾都是個禿瓢,他這拜師在此地的時間點也的確是對得上的。

可惜戚尋進入過的天刀霸刀普通副本裡,並沒有石之軒的出席。石之軒也並沒有個紅名提示明晃晃地揭示出他的身份。

這就讓她不得不擔心一下誤傷的情況了。

這畢竟是與大唐雙龍傳的主線相距接近四十年的時間點,其中更有北周為楊堅取而代之,隋軍南下滅陳統一中原這樣的朝代變遷。

誰也無法保證在這樣的時代洪流麵前,假若真有這樣一個天資絕高的佛門高手,又倘若他真想不開跑去站隊還恰好站錯了,他是不是應當活不到正劇開始的時候。

戚尋雖然不介意在淨念禪院搞事,或者說她打從一開始就抱著這樣的目的。

但若是彆人說起來這件事,是她不講道理上來先找茬,那就讓人很不痛快了。

還是得確認確認身份……

巧得很,她還真有這個確認身份的法子。

自稱為了塵的僧人領著戚尋宋缺和狄飛驚進入寺院的前場,過第二重山門後便見日光中一尊尊金銅鑄造的羅漢塑像。

這些塑像神情有若真人,卻稍比真人更多一種金剛怒目的威懾之氣。

靠近這一側廣場入口石階的羅漢有些做出垂目參禪之態,有些瞪眼而視,卻都好像在靜靜凝望著從這個方向走來的人,四周大殿的三色琉璃瓦寶光也鋪開了一層幽藍的光影在銅像之上,更讓此地多了一種莊嚴肅穆的氣場。

五百羅漢銅像所簇擁著的白石廣場之上,立著一尊比周圍的羅漢身量高出許多的文殊菩薩銅像,這騎在金毛獅子上的文殊菩薩仿佛靜坐在這一眾銅像羅漢之上,因為周遭的積雪和瀲灩琉璃瓦的清光越發像是神佛降世。

正在此時,了塵忽然聽到身後那位姑娘開了口,卻不是跟他這位淨念禪院派出來的領路人,而是與身邊的宋缺說的。

“淨念禪院果然名不虛傳。我們昨日過洛陽城舊時戰場還在說,此地前四十年間交戰頻頻,昔年漢都零落至此,實在讓人心生不忍,倒是這淨念禪院還維持著氣派景象,說不定如你所說的侯景、高澄和如今的北周勢力交替之時還能充作庇護民眾之處。”

他轉過身去便看到戚尋在白石階梯前駐足,在欣賞了一番周遭的羅漢形容各異後,又將目光落在了文殊菩薩銅像的供奉佛龕旁彩塑金飾的三世佛塑像上。

這大概不是他的錯覺,在聽到“庇護民眾”四字的時候,他分明沒從戚尋的語氣中聽出什麼對這羅漢金身的尊崇和參拜來,反倒更像是在內涵。

這位他此前都並未在江湖上聽過名號的姑娘,就仿佛是橫空出世的一般,卻跟初出江湖的宋閥少主宋缺一並前來,成了個就算是淨念禪院也不能隨便拒之門外的來客組合。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他此時試探性的打量,將視線從那的確不合一般寺院慣例的彩塑上挪到了他的臉上,甚至還回了個微笑。

倒是宋缺在聽到戚尋如此說的時候,微微蹙了蹙眉頭。

麵前這尊三丈高的文殊菩薩像,並不是簡單就能塑成的,即便是富庶如建康揚州這樣的地方,更因為北朝滅佛之舉,南渡了相當一部分的佛法精深之人,在南陳都城周遭建起的一眾佛寺中,也並沒有這樣規模的羅漢群和金銅塑像,哪怕是戚尋登門拜訪、入駐了智顗禪師的瓦官寺也不例外。

若是他並未見到這一路來的離亂,在見到眼前的寶刹佛像生光的場麵的時候,他或許還會覺得淨念禪院倒是無愧於其由天僧開創的背景,實乃是白道支柱勢力之一,現在卻——

“相比魔門化身悍匪勢力橫行劫財,以斬俗緣為由動輒滅門,所謂極端的自在實際上卻是諸多為惡之人披著層遮羞布,縱然是名聲尚可的霸刀嶽山也是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之輩(*),淨念禪院倒當真是這亂世之光了,無怪乎會有此等多的信仰香火。”戚尋又說道,“人總是要給自己尋個信仰,才好在食不果腹的時候靠著精神富足活下來。”

“怎麼了塵師傅覺得我說的不對嗎?淨念禪院與慈航靜齋穩坐白道魁首,的確是有其必然性的。若非如此,我又何必來此一行。”

“……”了塵的笑容比方才開門的時候還掛不住。

他越聽越覺得,彆看戚尋這一番話罵魔門罵得更狠一點,但“亂世之光”這種說法,依然很難不讓人覺得她在陰陽怪氣,偏偏對方生了一張靈秀出塵的麵容,此時運轉出一點端倪的禪宗正統武學神照經,讓她含著一層水色的麵容上也仿佛有一層清透的靈光,又讓人覺得她大概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情才對。

宋缺倒是沒有了塵這種哪個身份好像都挨了罵的感覺,站在他這個宋閥少主的立場,戚尋所說的話跟他眼前所見的場麵的確是很吻合的。

淨念禪宗能立足洛陽,讓人在敬佩對方本事的同時,也不免有一種在看到這山城一樣鋪開的廟宇的時候,心中生發出的微妙不快。

但比起當真打著自由的名號為惡的魔門,如禪院這種又算不上惡了。

頂多就是讓人不免少了幾分尊重而已。

宋缺想到這裡回道:“或許等到有人一統南北之後,便會對其做出約束的。”

隻是不知道這亂世會持續到什麼時候而已。

“那在此之前呢?”戚尋示意了塵不必在意他們的談話,繼續帶路就是,又順口問道:“宋公子也是用刀之人,若你見到嶽山之流,是否該當出手才是?若是見到邪王天君這些個魔門中的中流砥柱人物,是否也該當儘一份力才是?”

“這是自然。”宋缺完全沒意識到戚尋話中所指,直接應了下來。

這與他出來見識見識江湖上風雲人物的目標甚至還沒有任何的衝突之處,宋缺又怎麼會覺得對上魔門中惡名在外之人,會是什麼不敢應諾之事。

放在淨念禪院的地盤上,對邪王天君霸刀的宣戰,甚至還有某種政治正確。

他雖然聽得出戚尋對淨念禪宗沒太多尊敬之意,但當她更多還是將矛頭指向魔門的時候,宋缺也是不免要覺得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的。

然而還沒等他徹底放下心來,他忽然看到戚尋在他說出“這是自然”四字的當口露出了個輕快的笑容,卻在下一刻袖中長綾橫空,直朝著那位已然轉身領路的了塵禪師而去。

“……?!”等等,這是不是也太直白了?

宋缺又怎麼會知道,他此前何止是貢獻出了八張待結算的卡牌,還因為他這未來的宋閥閥主,如今的宋閥少主,因為與戚尋姑且可以算是同在為南陳救人的行動,而被算作了勢力聯合行動。

戚尋教給他的海天一線招數作為同行勢力的饋贈,加上宋缺與她這一路見聞中的交流,無異於是給宋閥的未來做出了一份不可或缺的貢獻,宋閥勢力的聲望早被她刷出了個正向數值。

不過宋閥偏居嶺南,原本是與中原的白道魔門之間都不存在什麼競爭關係的,頂多就是個南海派被提示過要不要加入紅名列表。

戚尋對晁公錯可沒什麼興趣,自然也沒管這條提示。

事實上現如今她問詢諸如天君席應和霸刀嶽山是否該當作為宋缺的對立麵,也不能算將滅情道之類的兩派六道之一直接結算成紅名,但偏偏其中存在一個例外——

花間派,石之軒!

花間派每代隻傳一人,護派尊者隻是代為保管花間派典籍,卻不能算是花間派的人,石之軒上無師承,40年後傳承花間派的弟子“多情公子”侯希白如今還未出生。

這就等於他一個人就是一個門派。

對邪王石之軒的宣戰也等於將花間派勢力列入了紅名列表。

宋缺和化名了塵的石之軒顯然是不能理解戚尋這種迂回作戰的套路的,可戚尋卻看得很清楚,在宋缺回應的同時,彈出來的那條係統提示被她按下確認鍵的時候,轉身的僧人頭頂出現了一道紅色的血條。

正是從原本的中立陣營變成了紅名的標誌。

將“是否將花間派列入紅名列表”和“了塵和尚變成了紅名”之間畫上一個等號,無異於就是絕無任何質疑地將石之軒和了塵之間劃出了等號。

那她就不必有任何留手的必要了!

石之軒作為魔門真正意義上執行斬俗緣操作的唯一一人(*),養出了四大寇這樣的為非作歹之徒,補天閣殺手成為他攪亂江湖和朝堂的工具,這樣的人留著就是個禍害。

太過聰明的頭腦讓他能在拿到任何一門武學功法的時候都輕易化為己用,卻顯然也沒用到正途上,固然在他化身裴矩的時候經營西域之法的確有可取之處,但實在不妨礙人覺得他死了要比活著,對這個已經飽經磨難的亂世要好得多!

打就打了!

戚尋可懶得跟對方講究什麼偷襲還是公平。

頂多就是在宋缺被她這個舉動給驚住在了原地,在出手阻攔還是當個看客之間猶豫的時候,戚尋一聲喝問,讓周遭的銅像也因為這一聲而發出了震顫的尾音,“邪王好氣度,閣下藏匿淨念禪院,莫非真當人看不出閣下的身份不成!”

邪王,哪個邪王?

邪王石之軒!

宋缺驟然反應過來,戚尋方才為何會忽然從淨念禪院的布置扯到魔門為惡更多,扯到石之軒。

但他也同時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比如說為什麼石之軒這個魔門重要人物居然會有這樣的膽子來到淨念禪院,比如說為何他完全沒有在石之軒的身上感覺到什麼魔門功法的痕跡。

他便也隻能先看這兩人在這一刻一個追一個躲的場麵。

這對戚尋來說無疑是不利的。

即便此人真是石之軒,他既然能混到四大聖僧門徒的位置上,顯然就是已經給自己的身份做好了全部的保險,起碼隻要他不露出任何一點與石之軒有關的特征,拖到有人來援的時候,反咬一口戚尋來意不善意圖栽贓,他便足以洗清自己的嫌疑。

嘉祥禪師不會隨意收徒,石之軒通過考驗的同時,他這來曆也必然有一套能過明路的說辭。

除非……

除非戚尋能在有人阻攔成功之前,將石之軒逼迫進死地,讓他不得不動用自己掌控最為嫻熟的武功!

這或許是不容易做到的。

石之軒的身法奇快。

這種快和戚尋所表現出的速度大不相同,那是一種奇異的步法中倏忽現出乾擾殘影的身法,恰恰讓他避開了戚尋的第一擊。

但幻魔身法名為幻魔,卻並不為魔門功法。起碼自宋缺看來,這兩人在一刹間從白石廣場的一側抵達另一側,分明都是步法穩健的名門正宗武功。

“了塵”師傅的僧袍在這騰挪中行動翩然,垂眸念佛號的舉動裡似有無奈,卻絕看不出什麼被人拆穿了身份的無措和憤怒。

他更是反手一指朝著戚尋掃來的長綾點出,運指的速度同樣絕快,讓人毫不懷疑這點出的一指有洞牆透壁的本事,也能直接阻擊這一道劍氣長空。

然而這銳利的真氣卻在將要與百丈含光綾撞上的一瞬,化為了一種似有非無的指勁,比起阻截更像是吞噬。

這也同樣是佛門運勁的法門!

對方果然沒露出破綻。

即便宋缺和她北行以來的這一路間,連帶著她在建康城中的所為,都讓宋缺確信她絕不是為貿然給一個淨念禪院的潛力股弟子扣上石之軒身份的人,但光是他相信戚尋的判斷顯然是沒有用的,還得看淨念禪院的態度。

宋缺無暇多想。

在此時他身邊的烏刀忽然出鞘,以厚背刀施展出的刀法直衝一個方向而去。

那正是淨念禪院中人聽到此地動靜,趕來對了塵和尚援手的方向。

身著灰衣,在麵貌上看起來絕不超過40歲的僧人,唇角帶著一種悠然自得的笑容,隻是現在因為同門為人發難,在這張神光湛然的臉上平添了三分緊繃之色,揮手而出的指力與他清瘦的身形不同,反而有一派羅漢金剛之力。

也正是這道指力與宋缺的天刀撞到了一處。

指力抗衡刀風的勢均力敵裡,這個才出道江湖不過兩個月的青年,從對手那雙深邃莫測的眼睛裡隱約猜出了他的身份。

淨念禪院主持,了空!

但即便如此,宋缺顯然沒有留手的意思。

嶺南宋閥不會輕易與淨念禪院交惡,但正如他此前與戚尋承諾的那樣,他以天刀換水仙長刀,置換在這個防守的位置上,正是讓她在麵對有人出手阻攔的時候,能以刀豎起一道防線。

他也絕不會違背自己的這個承諾。

刀光明滅不定,又猝爾化作一線,但這一線已然是一道無可逾越的堤壩。

與此同時,在宋缺明淨的目光和了空沉靜的目光裡,忽而亮起了一抹大日煌煌的金紅色。

有宋缺替戚尋攔住了了空禪師,她也正可以全力對付石之軒!

在石之軒以指力壓製住了含光綾的攻勢的同時,金虹劍也一並出了手。

對方接連以佛門正統的武功被動防守,在前後兩招應變中足讓人看出他這遠攻近搏都猶有餘力,卻還並沒讓戚尋覺得揭露出石之軒的身份不可為。

石之軒並未出全力,隻是在等待淨念禪院為他出頭又如何,戚尋有備而來,甚至備的是整個淨念禪院,又怎麼會因為石之軒這一會兒的得逞而有什麼慌亂。

她這一手劍術此時早將蕭秋水的天下第一快劍融會貫通,而此時這手閃電驚鴻的快劍裡又分明還帶著宋缺的天刀八決之力。

石之軒的退避化為殘影閃動,這一劍便是十劍淩霄,最鋒銳的劍端正指向了他的本體。

而此劍中分毫沒有因為此時身在何處的轉圜餘地。

震蕩的劍氣搶先一步擊碎的金銅塑像,讓劍身周遭仿佛裹挾著一片耀然金光,縱然是邪王都不覺因為這一劍而麵露動容之色。

江湖上何時出了這樣一個人物!還偏偏上來就拿他開刀!

石之軒心中震悚,卻極力克製住了自己動手的想法,以免暴露身份。

他隻覺慶幸,自己好在並不隻是靠著了空的支援。

戚尋拔劍而出的明光,何其昭然地揭示出了這一場交戰中,縱然是禪院中四大護法這樣的角色都絕無這個插手此戰的機會,閉門參禪的四大聖僧便隻能在此時出手。

石之軒一步退到了後一尊羅漢像後,見到這劍光也如影隨形而來之時,也同時感知到了四道並不加以掩飾的腳步聲,隨同四道驚人渾厚的氣勁而來。

這就是他的援兵!

嘉祥大師,道信大師,帝心尊者,智慧大師,這四人的聯手就算是石之軒也不敢攝其鋒芒,隻敢潛伏在此地而已,想來即便戚尋再有本事也無法攔住這四人聯袂而來之力。

但在這種背後如臨山嶽的覆壓中,戚尋也並沒有回頭。

她當然知道來人是誰,要知道她手中握著的薦書還是發給其中一人的。

而要不是見到了石之軒,她起碼也該先走一輪與對方碰麵的流程。

不過現在也無妨!

這依然是她請人品鑒那幅畫作的流程,也休想因為他們的乾擾讓她終止這個擊殺石之軒的計劃。

她眸光微動,更是露出了一個讓石之軒覺得異常莫名奇怪的笑容。

下一刻,石之軒就看到一隻蒼白的手仿佛正等著這一刻一樣,解開了與他們同行而來的白虎背上的包袱,將包袱中畫卷甩了出來。

這與戚尋的抬袖飛袂在同一時間發生。

於是那在空中飄搖展開的畫卷背麵,數道水滴赫然人為地化作了一片將其短暫托舉而起的雲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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