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問道宗師 07(1 / 2)

但宋缺想歸這樣想,卻顯然也不會當場拆了戚尋的台。

在尤楚紅這種老謀深算的當家人麵前,他要將自己的情緒掩蓋起來,按理來說是不大容易的。

好在此時的尤老夫人已經被自己習武造成的哮喘後遺症,其實是有可能根治的好消息給分散去了絕大部分的注意力,剩下的那點——

宋缺拿了個有些笨的法子應對。

他有意避開了尤楚紅八卦的視線。

在心中已經認定了戚尋提出的兩項交易條件都跟宋缺有關的尤老夫人看來,這便是這位才出道江湖不久的青年才俊,這會兒因為多少有點吃軟飯嫌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尤楚紅了然一笑,握著她的碧玉杖站起身來,“若是戚姑娘和宋公子不介意,就在我們獨孤府上住下來,既然是為老身的病症而來的,也正好讓老身一儘地主之誼。”

她是真當戚尋是她的救星,奈何戚尋隻打算借著獨孤閥達成自己的目標,可不打算給自己多加一道限製。“住在此地便不必了,尤老夫人的病症我三日一次上貴府來診治便是了,誰讓我這還請了淨念禪院的了空大師在此,若是住在老夫人的地方,難免給貴府惹上麻煩。”

繼宋缺之後又一個被當做理由的了空大師更不可能說出什麼“她這話純屬瞎掰”之類的話。

在踏入長安城的所見所聞都讓幾乎甚少踏出淨念禪院的了空大師感覺到,他此前對當今時局的認知或許多少還有些天真且理想化的程度。

如今這由神佛之音打造的神龕庇護被人為地打碎,讓他不得不站在這片異常真實的土地之上。

了空本就不是個蠢人,在一時之間他竟然也分不清這對他來說到底是一件幸事,還是一件禍事。

尤楚紅朝著了空看去,這位麵有悲憫之色的高僧雖然並未垂眸遮掩眸中的情緒,卻也讓她有點看不明白作為被人擄劫的一方,他此刻到底懷著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尤老夫人再一次感歎,如今的年輕人實在是讓她覺得看不透。

但也正如戚尋所說,若隻是招惹上了魔門,以獨孤閥的聲威名望來說,實在算不得是什麼大問題,但再加上一個淨念禪院,便不那麼好相與了。

“也好,老身就不堅持了,不過三位在城中的住所,便由我做主安排可好?”

能省錢的事對戚尋來說有什麼不好的。

在從會見尤楚紅的廳堂中走出後,將他們送到獨孤閥門外的也多了一人。

先前戚尋聽到在屏風後有人失態地發出了一點響動,顯然並不是她聽錯了,而正是獨孤閥閥主獨孤峰不放心於母親也一並等在了一邊。

獨孤峰的武功不及尤楚紅,但若是對方在倉促之下發難,他卻自負還有幾分應對的本事。

這在長安城中尋找落腳處的活計,自然也交給了獨孤峰來安排。

彆管對方是個真孝子還是個假孝子,在尤楚紅的康複和獨孤閥的利益捆綁在一起的情況下,獨孤峰自然要將戚尋和宋缺當做貴客來看待。

這個暫時安頓下來的落腳點,距離獨孤府西寄園的所在稍有一點距離,但也還算是在宣平門一帶形製最高的一檔民居的位置。

等到獨孤閥主離開後,宋缺確認了周遭並無耳目監聽,這才繃著個臉小聲問道:“你為何要讓尤楚紅去找那把刀?”

這看起來跟他們的目標可完全沒有一點關係。

被戚尋提到的這把早先在淩上人的手中,在出刀之時刀上有一種獨特的黃芒的寶刀,在後來被人轉贈給了寇仲之後得到了一個新的名字,叫做井中月。

但現在自然沒有井中月這個名字,就連作為贈送出寶刀的一方存在的蕭銑,這個隋末亂世割據一方甚至稱帝的梁王,也得在三四年後才會出生。

“為什麼要找這把刀,其實我在提到它的話裡就已經說明白了。”戚尋一副你怎麼讀不懂潛台詞的神情,讓宋缺頭一次感覺到了何為倒打一耙的憋屈。

他擰著眉頭將戚尋所說的話過了一遍後,試探地問道:“你是說南梁?”

“不錯,就是南梁。南梁覆滅,梁敬帝為陳武帝所廢,北周扶持梁宣帝蕭詧即位,建立西梁,這把由梁武帝蕭衍所收藏的寶刀據我所知也被帶到了西梁。”

宋缺道:“如果隻是如此的話應該沒有讓你專門將它當做一個交換條件的必要吧?”

以獨孤閥的勢力,要想跟名義上還存有國祚,實際上卻是北周附庸的西梁要一把刀,實在不是什麼難事。

“當然不隻是如此,你若是在外麵多打聽一點就會發現,如今在位的梁帝蕭巋,與其說是和北周的關係密切,不如說是跟隋國公楊堅的關係更加密切,有傳聞楊堅有意替自己的二兒子楊廣,選定蕭巋的女兒做正妻,不過是因為楊廣今年才十歲,這才將此安排往後推了推,打算過兩年才定。”

蕭巋之女,就是後來隋煬帝的蕭皇後。

戚尋繼續說了下去,“若是這把刀在蕭巋的手中,獨孤閥找上門來索刀實在算不得是什麼事,其實也起不到什麼替我們掩護的意義,更何況十年前吳明徹進犯江陵,以長江江水灌城之法擊退蕭巋,迫使蕭巋出逃紀南,這就完全斷絕了他會救援吳明徹的可能。”

“可是很不巧,這把刀是先落到蕭岩手裡的,和蕭巋不太一樣,這位是親南陳的。”

這當然是個有些昏聵的決定。

很難說蕭岩的這個投向南陳的舉動,是不是對這位登上了皇位的兄長的不滿,也或許是因為他也跟後來的南陳後主一樣覺得有長江天險的存在,隋兵要想打過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但按照狄飛驚離開之前,戚尋專門找他詢問確認過的消息,在兩年之後,也就是隋朝建立的第二年,蕭岩就反叛投向了南陳,又在開皇九年南陳滅亡的時候也一並被清算誅殺。

他的孫子倒是活了下來,倚仗了西梁在巴陵一帶的殘存勢力,借助巴陵幫發家後與香家聯手,買通影子刺客楊虛彥刺殺當時的巴陵幫幫主陸抗手,最終成功上位,又在隋末亂世群雄並起的時候重建蕭梁基業。

“獨孤閥找上蕭岩到底是不是為了我們作為交換條件的寶刀,光看看我們在淨念禪院中的所為,最後被傳成了個什麼樣子就知道了,這其實是不那麼重要的。對長安城中的門閥勢力和宇文贇來說,他們隻需要知道在這件事後,吳明徹被人救走,至於其中關楊堅、蕭巋、蕭岩以及獨孤閥多少事,就看他們出自各自立場的評判了。”

“宋公子,你應該還不想被人蓋棺定論立場吧?”戚尋托腮朝著他看去問道。

“……”說實話,宋缺的確還沒想直接站定南陳的立場,即便南陳是距離他們宋閥最近的勢力也不例外。

戚尋這決斷要他看來甚至還應該說是有些體貼,說不定吳明徹南歸的路上,他們暗中出手解決追兵,都還能維持著一派與他們無關的局外人做派。

畢竟多了這麼多背鍋的人。

但怎麼說呢……

大家都是出來混江湖的,怎麼就你心眼這麼多!

宋缺又不免想到了先前他問及狄飛驚的時候,戚尋所說的對方的權力博弈玩得精彩,但如今看來,這樣的人物也不免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其實是很有道理的。

他想了想又問道:“那霸刀嶽山呢?”

“你就當我是為了賄賂你,把這個最適合你的對手給帶到你的麵前好了。”戚尋理直氣壯地回道。

這話宋缺一個字都不信。

先前那把寶刀能讓她挖出這麼多背後的因果關係來,輪到霸刀嶽山的時候就成了賄賂他,這話裡的可信度實在是太低了。

但戚尋總不能跟他說,是因為她如今要摸清楚長安城中的武力布局,找到囚/禁吳明徹的所在地,屬實是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找上那另外兩個副本boss,比起放棄更重要的事情,隻為了達成擊敗或者擊殺boss的目的而東奔西跑,還不如讓對方送上門來。

至於為什麼不帶上天君席應……

誰讓宋缺現在還沒得到那個天刀的稱號,席應也自然還沒因為那個“天”字犯了宋缺的忌諱。

席應的成名武功紫氣天羅雖然是在他遠遁關外才徹底練成的,但如今也多少有了些名堂在,總歸也是和刀沒什麼關係的。

若是加上了席應,難免會讓尤楚紅多想,進而聯想到這找上西梁的舉動中也彆有深意。

不過現在顧不上連帶著這家夥一並解決問題也不大,大不了等宋缺擊敗霸刀嶽山之後再讓他背一次鍋好了。

反正宋少主有此一問顯然很有自知之明,大約這背鍋的事情多背一背也就習慣了。

“算了,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宋缺決定想開一點。

由獨孤閥送到霸刀手裡的邀戰帖,若是能夠讓這場早在宋缺從嶺南出來的時候便向往已久的交手,提前一些進行,甚至是在長安城這種權力中心地帶進行,以一個刀法名家的立場來說,再沒有更合適的了。

無論是他還是戚尋都不覺得嶽山會對這份邀約視而不見。

若是連一個才滿二十歲不久的年輕人的邀戰都不敢應對了,他這個霸刀的稱呼也趁早可以不必再要了。

至於他收到這份邀戰到底是個什麼心情,反正暫時大概是沒人會管的。

戚尋已經領著宋缺和了空逛街去了。

獨孤閥準備的這個落腳處,在生活用品上是不缺的,但戚尋打著此前沒有機會出門,現在要對這長安城中的民風民俗有更多認知的理由,又跑回了橫門大街這一帶閒逛。

當然在出門之前她也沒忘記給了空丟過去了一件鬥篷。

“了空師父若是不想因為和尚在街上閒逛這種事情再次引來圍觀,最好還是將鬥篷披上的好。”

先前剛入長安城的時候,了空便已經被人投過來不少視線,現在若是再去,即便冬日街頭出行的人比之尋常時候少了不少,大約也不會有什麼例外。

他捏著手中的鬥篷,唇角微微動了動,最後還是沒抗拒她的這個建議,讓自己從頭到上半張臉都藏匿在了披風之下。

宋缺很想吐槽了空如今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讓他覺得跟那位狄公子是有點相似的,又覺得人家畢竟是淨念禪院佛法有成的高人,還是不該生發出這種奇奇怪怪的聯想。

而戚尋原本隻是想再用小地圖的功能再多探索一點長安城的奧秘,卻沒想到等他們在這橫門大街上卻看到了個極為特殊的熱鬨戲碼。

身著彩衣,在形貌上有些西域特征的雜耍班子,坐在不知道從何處運送來的鮮花花車之上,在這橫門大街的街頭潑水作樂,並作著一片鼓樂齊鳴。

戚尋剛從店鋪中走出,便看到一道潑散的水光閃過她的麵前,宋缺正想伸手攔一攔,卻看到這道水線陡然調轉了方向落到了地麵上。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先前在淨念禪院中與四大聖僧交手的時候,戚尋便拿出過一種尤其特殊的水,更有一手控水之法,他實在不必為她擔心才對。

“這就是那位天元皇帝的乞寒胡戲?”戚尋出聲問道,也將宋缺跑偏了一瞬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應當是,隻是不知道為何從原本的殿前戲變成了街頭巡遊……”宋缺覺得先前對這位昏君“荒唐”的評價還屬實是有些說輕了。

這乞寒胡戲在百官麵前陳演,有些傳聞流到了民間便也罷了。

在隆冬時節卻還不知道輕重地放任這樣的雜耍班子穿街走巷而過……

宋缺看得分明,在這些圍觀的人群中,即便是身量也並未比攤位高出來多少的幼童,在看到眼前這些□□著上身,伴隨花車上的樂音響動而做舞,後麵緊隨著魚龍爛漫之伎的時候,麵上帶著的也並不是一種看到了新奇玩意的興味,而分明是一種說不出的麻木。

宋缺下意識地握緊了身側的佩刀。

“會有轉機的。”戚尋小聲說道,“我們現在所做的,不正是在尋求這個轉機嗎?”

宋缺收回了看向漸行漸遠的鼓樂隊伍的視線,沉默良久後才回道:“你說的對。”

“走吧,再在城裡轉轉。”

這座從漢代開始落成的長安城,由未央宮、長樂宮、明樂宮等宮室組成的皇城部分,幾乎占據了整個長安城三分之二的麵積,要走完剩下的部分,對三人來說實在也算不得是個很麻煩的事情。

即便是內力被封的了空禪師,想想他這禪宗武功多少也有些涉及到鍛體的部分就知道,隻是在長安城走一走,還不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但等到他們重新回到獨孤閥安排的那個住所的時候,在了空一慣維持平靜的麵容上,卻有一種不容錯認的心力交瘁之感。

在長安城中的走動,最大的感受絕不是在這北周王朝的權力中心,數百年間的王朝興替的曆史景象殘存在這座城市的邊角,給人以一種深沉底蘊之感。

而是這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景象,固然因為長安城中的居民在城市的擴張中多有被遷移到城外的,也依然清晰地呈現在了三人的麵前。

而世家門閥會被稱為門閥的確是有道理的。

以戚尋如今的功力造詣,足以在靠近之時察覺到高手的存在,這一路走來,最為明顯的就是這些個在她的感知中格外矚目的人,都分布在獨孤府之類的門閥之中。他們途徑一戶跟前的時候,甚至還見到兩個門客跨門而出,聲稱要去街頭看個熱鬨。

能以此等心態去看宇文贇此舉的人,除了在眼下時局之中的既得利益者,隻怕也沒有旁人了。

“我打算明日往官寺去看看,不過我懷疑吳明徹不會在那裡。”戚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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