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明日,就算不多加解釋,宋缺也聽得出來這是明日晚上。
今日算是他們初到長安,難保獨孤閥中的人會不會因為對他們的警戒而在夜半的時候找上門來,若是戚尋並未來得及趕回就有些麻煩了,倒是第二日會是個好選擇。
而她與尤楚紅約定的第一次治療的時間在三日之後。
她用的理由是在此期間希望尤老夫人暫時先停掉她之前所用的那些藥劑,依靠習武之人真元運轉之中對正經奇經的清理,將身體恢複到更加方便於她出手的程度。
當然這三天有和沒有都問題不大,不過是想延長一下治療的時間而已。
這三日中也足夠她再做一些事情。
她這丟出了狄飛驚往相州一行,自己則和宋缺來到長安城的舉動都在她心中盤算的進度當中,即便是換了個地方入住也照樣一夜安眠。
但第二日戚尋卻不難看出,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初到長安的諸般印象侵擾,宋缺和了空都有些沒休息好,她便自己獨個兒去了長安城裡的茶樓,繼續聽了會兒京城裡的八卦。
對這位天元皇帝將政事廢弛,更是讓國庫空虛的舉動的譴責,自然是不會放到台麵上來說的,但總算還有些能說的,在這些個冬寒之日喝杯熱茶暖身的閒人口中被說出了不少。
比如說宇文閥的本姓其實是破野頭這個聽起來很草頭班子的玩意,比如說楊堅的鮮卑小字叫做那羅延,翻譯成漢話叫做金剛不壞,比如說伴隨著昨日的花車過境,在京城裡傳出的消息是天元皇帝又在國中遴選美人以充實後宮。
光是看即位上任的宇文闡才不過七歲便知道,宇文贇的年齡絕不可能大到哪裡去,但讓戚尋都有點意外的是,他今年也不過才二十一歲而已。
戚尋的耳力絕佳,又聽到最靠近邊角處的兩人小聲交談。
其中一人說的是:“六月的時候已經有過一輪遴選,上柱國大將軍之女被冊封為德妃後,又改了漢趙那位皇帝的四後舊例,多了個天中大皇後,也不知道這次遴選又會弄出個什麼情況來。”
另一人便回:“這話你我私底下說說便也罷了,且小聲些吧。當今巴不得如今的鼓樂聲響亮,我卻瞧著……”
他沒繼續說下去,戚尋也沒再繼續聽下去。
她付了茶錢後回到了落腳處,到了夜半之時才重新掠出了院子。
早將長安城的布局摸了個透的戚尋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到了衙署的所在地,但顯然因為此地所關押的囚徒大多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戚尋甚至覺得此地的守衛空虛得很。
但她也不敢貿然下這種定論,萬一宇文贇的荒唐做派深刻影響到了在他下麵做事的官員,難保不會出現玩忽職守的情況,反而讓她因為思維誤區而走岔了路。
為確保萬一,戚尋貼著官寺的陰影,跟著一隊巡邏的將士下了地牢,將地牢中的囚徒都看了一輪,確定沒有看到與陳頊提供的抽象畫有在特征上對得上的,更確定在登記了囚徒的冊子上也的確沒有看到吳明徹的名字,這才撤離了出去。
她來時沒有驚起一點動靜,離開的時候也是同樣。
又恰逢冬日的月光也顯得比平日裡疏淡,讓人隻覺有一道冷風吹過而已。
她回到屋中,將燭火點燃,在推開窗扇的時候正看到隔著個院子的另外兩處燈火熄滅了下去,不由搖頭失笑,回到桌邊便將長安城的地圖給攤了開來。
以宇文贇的作風大約是不可能將吳明徹這種南陳俘虜放在諸如未央宮這種地方的。
如此看來倒是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放在王室貴族子弟所住的北闕甲第之處,這裡原本的巡衛力量便不少,戚尋今日在長安城中又閒逛了一陣的時候正途徑此地,便留意到了幾道並不弱於門閥門客的氣息,大約便是投效於北周皇室的武林高手。
用這些人做雙倍的功,以戚尋這種典型薅羊毛心態顯然是覺得很合適的。
另一種便是放在門閥的暗牢之中,這種地方比之前者更難闖入。
但這些地方都不像是官寺衙署這樣易於闖入,戚尋也隻能提筆將地圖上劃分出了幾個區域,打算逐個排查過去。
實在可惜的是,陳頊固然將她當做是個天降救星,卻顯然因為隻將能救出吳明徹當做一種可能,反正多說點好話和提供盤纏也算不上支出,以至於南陳勢力並未像是宋閥一樣解鎖,這讓她連個綠名標識都看不出來。
好在笨辦法總算也能達成目標,倒也問題不大。
等再翻過去一日,她便遵循著與尤楚紅的約定再一次進了西寄園。
戚尋翻出來的這一套用來刺穴的銀針還是從溫絲卷那裡弄來的,外加上她這副身處獨孤閥府邸中也麵色不改的穩重樣子,很難不讓人相信她並不隻是個在江湖上以對上四大聖僧的武力值聞名的武林高手,還的確是個一等一的神醫。
“峰兒對我的身體康泰一事關注得很,但我與他說既然已經決定了合作的對象,便不該凡事都非要尋根究底地問個清楚。”看戚尋還有些好奇為何這次的診治無人在旁,尤楚紅解釋道。
論起遵循醫囑,尤老夫人的確是大夫最喜歡的那一類病人。
她因為反複的哮喘咳疾折磨,戚尋在上一次把脈的時候便留意到,她所用的藥方之中必然有些鎮痛麻痹的東西存在,停了藥後她休息得更差了些,在原本就摸起來感覺一把骨頭的手腕上,好像又去了一層肉。
但當裹挾著神照經內勁的銀針打入她的穴竅的時候,這種前幾日的折磨又實在有價值得很。
習練長生訣真氣的寇仲能壓製住尤楚紅的病症,掌握了神照經內功的戚尋自然也能做到。
比起寇仲這小子在武道上完全是從零飛升的野路子,和算起來對醫道也並不那麼精通的情況,戚尋此時的出針更有一套章法。
等到戚尋收針而回的時候,尤楚紅長出了一口氣。
這一套施針下來,固然距離將病症完全祓除,隻怕還有不短的時間,但能讓她覺得奇經八脈之間有一股中正平和的內息在流轉,取代了原本的沉屙之氣,便已經實在是相當了不得的事情了。
在聽到戚尋說到這施針的效果可能會一次比一次弱這樣的話時,她也並未露出任何異樣的神情。
戚尋在長安停留的時間越久,對她來說越是個好事,光看在她和宋缺一並行動之中誰為主導便知道,宋缺大概率還沒將她拉攏到宋閥的戰車之上。
便是她因為宋缺才會提出索刀和尋找霸刀嶽山的交易,也並不妨礙尤楚紅在此時盤算起了拉攏的可能性。
當然現在提什麼拉攏的籌碼都還為時尚早,她隻是在戚尋準備告辭離開,等待三日後複診的時候說道:“戚姑娘放心,那封信已經著人給嶽山送去了,不日之內便能得到回信。”
獨孤閥要將一封約戰書送到彆人麵前,的確不是一件難辦的事情。
尤其是霸刀嶽山近年間聲威更甚,算起來若不是戚尋怕這個古代的消息傳達具有時效性,也或許在她朝著某處趕去的路上,對方也已經往下一處行去了,她甚至隨便打聽打聽,也能探聽到嶽山下落的。
但這件事交給獨孤閥來做,就要省力得多。
正在戚尋替尤老夫人做第二次治療的時候,這封約戰書已經送到了嶽山的麵前。
這位無論是氣場還是容貌都很符合“霸刀”稱號的男人將約戰書上看似有禮有節,實際上卻好像無形中有種嘲諷語氣的話逐字逐句地看過去後,不由眉頭一豎,拍桌案斥道:“欺人太甚!這兩人自負踩著淨念禪院打出來的聲名當真是目中無人的厲害。”
可嶽山又哪裡知道,這封信戚尋和宋缺隻是各自提了兩句話而已,算起來還是獨孤閥的人著筆寫得更多些。
以對方在長安城中,雖不是貴族子弟卻遠勝沒有實權在手的貴族子弟的地位身價,寫信給一個江湖草莽人士,屬實是不可能有太多的尊敬之意的。
他這一發怒倒是讓聽到動靜進門來的小姑娘嚇了一跳,差點將手中的茶托給驚飛出去。“嶽叔叔?”
嶽山回頭看去,收斂起了幾分怒氣,“是你啊,明月。”
身著一身素色裙裳的小姑娘雖還未長開,但已能看出幾分我見猶憐的風韻來,她雖不與嶽山以父女相稱,但嶽山卻的確是將她當女兒看待的。對這個後輩,他雖名為霸刀,卻也並不吝惜於拿出幾分耐心來。
“是有什麼壞消息傳來嗎?”明月放下了茶盤後問道。
“有些事實在是不知道該用壞消息還是好消息來界定的,”嶽山搖頭回道,“比如說石之軒之死,對魔門來說多少是個聲望上的打擊,但對你來說,花間派一脈單傳的傳承對象不複存在,你這位看護花間派典籍的護派尊者也不必繼續承擔這個責任,花間派傳人若非石之軒現世都不那麼容易被人猜到,更彆說是護派尊者,你也不必擔心會有人因為這典籍的緣故來找你的麻煩。”
“再說我今日收到的這消息……”
嶽山沉吟片刻後回道:“光看這邀戰實在像是那小輩意圖再次踩著個長輩的名聲更進一步,我若輸了便有若石之軒一樣,隻會成為他人笑談中的醜角而已,但我若是贏了,那便是在這京師風雲之地,將這霸刀嶽山四字牢牢地刻畫在諸位的心中。”
“那……嶽叔叔會輸嗎?”明月跟隨在嶽山身邊的多年間從未見過他敗過。
她唯獨見過幾次對方失態到讓人覺得是被打敗的樣子便是在他妻女的忌日上。
嶽山抱著個酒壇狂飲後悔自己為何沒有早日殺了席應,反而給了對方對著自己家人動手的機會。
或許還有過一次,便是陰後祝玉妍來找他,讓明月也先暫時離開的時候,但明月顯然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從沒在嶽山麵前正兒八經地問出來過。
此時的嶽山便已經從接到信箋時候的怒意高漲中緩和了過來,“我出刀之前絕不會先假設自己會輸掉的這種可能,比起這個,明月可有興趣往長安一行?”
乍聞這句話,謹防花間派典籍有失而幾乎足不出戶的明月本是下意識想要拒絕的。
以往嶽山出門的時候,她便獨居在此地。
但思緒輾轉之間她又想到,如今少了花間派這個桎梏,她的確是無處不可去的。
何況她也的確擔心嶽叔叔會在此行中出事,無論如何她都是該當一道前往的。
明月下了決斷:“我跟嶽叔叔一並去。”
嶽山朗聲一笑,雖然他大約是因為長相的問題,就連笑起來都有種說不出的深沉冷酷,“好,那麼我們便一道上長安去,我有個認了義弟的好兄弟也正在長安城中,正好我們還能往他府上借住。”
“那是什麼京城中的大人物嗎?”明月好奇問道。
“或許未來會是,但如今可不是,他比我足足小了快三十歲,隻比你大上幾歲而已,不過交朋友認兄弟一向是不該有什麼年齡限製的,你說是不是?”
“是吧……”明月遲疑著回道,但四十歲和十三歲的結義兄弟還是讓她覺得哪裡怪怪的。
“不過你認得這麼個人便夠了,咱們不跟他們這種高門貴胄扯上關係為好,我雖然自己叫霸刀,給我這個小兄弟也起了個彆號叫做小刀,但那是我的兄弟情分,瞧瞧他們這長安城的亂象……多的也不說了,總之你可彆被這小子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看嶽山雷厲風行當即便要出門,明月也連忙跟了上去,又回了一句“不會的”。
戚尋可不知道,嶽山這家夥何止是自己按照既定的計劃一樣送上門來,甚至連帶著戚尋在擊殺石之軒後掉落了一部分的花間派典籍餘下的部分,都給打包帶往長安城來了,若是她知道的話,大約除了覺得對方慷慨也說不出什麼多餘的話來了。
按照她此前在地圖上做出的標識,她按部就班地一處處地方排查了過去,最後確定了吳明徹所在的位置正在宇文閥的地牢之中。
彆看人家宇文閥本姓是什麼破野頭,在宇文盛以軍功躋身上柱國,賜姓宇文開始便已然是北周皇室心腹了。
宇文盛之子宇文述身在朝堂武功平平是不錯,但宇文閥的第一高手宇文傷,若是忽略掉獨孤閥的尤楚紅,便是這長安城中的武功第一人,這一手後來在宇文化及的手中後來名揚天下的冰玄勁,實際上還是宇文傷玩得更勝一籌。
這長安城中絕沒有哪個地方比之宇文閥的地牢安全。
未免打草驚蛇,戚尋在確認從看守地牢的人口中聽到了吳明徹的名字後便悄然離去,隻等那個合適的動手時機。
而三日後,她便在長安城的地圖上看到了——
兩個紅名?
戚尋幾乎要懷疑自己出現了什麼眼花的症狀。
要知道先前的紅名規則隻是讓花間派這種隻傳一人的門派,因為石之軒的緣故被拉入了紅名狀態,如此說來,她若是再有看到紅名,隻有可能是當前副本中還未完成交手的另外兩個boss。
這怎麼還兩個人一並送上門來了?
而這長安城就這麼大點的地方,尤其是閭裡都分布在宣平門一帶,這兩個紅名的位置彆提距離她有多近了。
她決定出門瞧瞧。
也大約是因為她的運氣實在太好,當她落在其中一戶的屋頂上的時候,正聽到屋內的人在對另一人說道:“嶽山這家夥這幾年越發橫行無忌了,還總是在打探我的下落,現在難得看到他居然會吃癟,這可再沒有比這更有趣的事情能讓我出來走動了。”
“既然是獨孤閥送出去的邀戰貼,隻怕這京城裡還得專門支個擂台起來,阿鼠,過幾日你師兄我便帶你去看個熱鬨!”
“……”戚尋都要沉默了。
姑且不說嶽山打探席應的下落,是因為席應這個狗東西打人打不過,把人家老婆孩子給殺了,你這,行走江湖這麼久了,怎麼就沒學會個道理呢——
這世上不是所有的好戲都可以隨便亂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