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海上潮生 01(收尾卷)(2 / 2)

柳無眉在石觀音手底下因為嘴甜的緣故多受重用,但若論起武功天賦,她卻是遠不如曲無容的,同樣也自然不是神水宮中九妹的對手。她的那些個小聰明在神水宮這種相對來說還挺心理健康的環境中,簡直毫無用武之地,偏偏沒有戚尋的許可,又處在九妹的監管之下,她總不能直接跑路出神水宮,再跑回戚尋的手底下。

於是柳無眉也隻能加入了神水宮的課業進程之中,體會了一把神水宮內的陽間作息。

更讓柳無眉覺得自己接下這個送信責任可能並不是一個好差事的是,在宮南燕先前送回神水宮中的信件裡,將從無爭山莊更名為明心山莊之事說得很清楚,這儼然是個開創出絲毫不遜色於本部事業的重要工作。

而既然用的是無爭山莊的地方,相對接下的也便是這三百年威名的傳承,立足關中之地,更是個何其四通八達的要害所在。

若是她並沒有來送這封信,而是跟在戚尋的身邊,她自認自己管教弟子也是頗有一手的,豈不是當即就能得到重用,在新勢力崛起的東風中混出個名堂來。

然而現在,她隻能憋屈地聽到宮南燕需求人手,點名到的師妹中自然不會有她這個才投誠而來的。

她又很快收到了戚尋因為薛笑人的緣故往江南一行的消息,大約短時間內也不像是能想起她的樣子。

幸好水母陰姬的回歸專門提到也要將她給帶到江南去。

柳無眉一向有野心有想法得很,一聽要在鄂中查柴英明的底細這件事,便知道這就是給她立功的機會了。

若是她能夠辦好這件事,想必也就能在戚少宮主手底下領個要職了。

比起看起來太過深沉而威嚴的水母陰姬,柳無眉覺得還是戚少宮主看起來好說話一點。

戚尋所說的以毒攻毒也果然不錯。

柴玉關如今到底還是個年輕人。他在滅口滿門,與鴛鴦蝴蝶派廝混中敗光了家產後,並未來得及將他此前行事的諸多痕跡給清掃乾淨,便轉頭改名換姓地投身少林。

原本這些線索該當在他成為快活王後,讓人進一步抹消,就像他一旦從七心翁的手中學到了本事,便重創十二連環塢天南一劍,讓其再也不能出口說出他曾經卷帶對方珍寶之事一樣。

但現在卻還並不那麼難探查清楚。

柳無眉自己便是個心狠手辣且心細如塵的性子,在對柴家之事的尋蹤索跡上便實在可以算得上是對症下藥了。

看到她不過三四日的功夫便呈交上來的信息,水母陰姬也不由挑了挑眉頭。

以戚尋如今的本事加上明心山莊這個分部的創立,她要用什麼人當下屬,水母陰姬是不太需要過問的,現在這一看,她眼光倒是挺彆致。

被打上了個“彆致”標簽的柳無眉在水母陰姬的目光從她身上挪開的時候,才覺得自己總算鬆了一口氣,又聽到這位神水宮宮主緊跟著說道:“既然事情辦完了,那便動身吧。此地的事情你自己去跟阿尋說。”

這就是讓她自己去領功的意思了。

柳無眉眼光一亮。

她捏著從水母陰姬這裡遞回給她的證物明細,感覺自己總算有了點被派上用場的感覺。

之前在神水宮中她一直憋著股勁,現在也總歸有了發泄的機會。

但看到水母陰姬若有所思的目光又停頓在她的臉上之時,柳無眉忙不迭地收起了自己那點得意的神情。

她果然還是低調一點的好……

戚尋卻顯然跟她是兩個極端。

越高調越好!

高調的出關讓她還是頗覺舒坦的,起碼還真在一時半刻之間沒人想起來,原來這薛家莊裡曾經還有個漂亮手辦的存在。

唯二想起來此事的,便是先前為了薛衣人的病症而被請來此處的兩位名醫,也就是張簡齋和王雨軒這兩位。

畢竟狄飛驚也算是在他們麵前晃蕩過的病人,怎麼著也還是有些印象的,現在忽然有些日子沒瞧見,總是要問一問的。

但他們也不清楚到底狄飛驚是何時開始不見的。

按照戚尋的說法便是在她武道境界有所突破的時候,像是狄飛驚這樣的中毒情況也被影響到,竟然直接複原了,正好還了對方自由之身。

這也不是說不通。

要知道在戚尋出關之後,薛衣人的病症也大有好轉。

他的病原本就大多是心病。一來弟弟因為他的天下第一之名壓製做出了這樣的蠢事,還將自己的性命也給斷送了,二來他那個不省心的兒子完全沒學到一點骨氣,反而在遇到事情後隻想著逃避,三來他自己又在並未放水的情況下敗在了一個如此年輕的後生晚輩手裡。

這三重心理負擔直接給將他擊垮了。

可親眼目睹戚尋的突破後他又意識到,說薛笑人和薛斌是因為活在他的陰影之下才會做出錯事,這實在是一件站不住腳跟的事情。

夜帝日後並稱江湖之時,日後威名在碧落賦中以“爾其動也,風雨如晦,雷電並作”引出其後的風雨雷電四聖,水母陰姬崛起江湖成為天下第一之時,薛衣人這位天下第一劍客也不敢去試其天水神功的鋒芒,但處在這兩位天下第一盛名之下的戚尋所做的,卻是憑靠著自己的實力締造一個嶄新的江湖神話,如今更是已經突破到了更高一層的境界之中。

薛衣人深知那絕不是因為他這薛家莊的閉關之地裡藏有什麼特殊的東西。

那的確是她的本事。

如此說來,薛笑人和薛斌所為之事,歸根到底還是他們兩人不爭氣,薛衣人又何必要將這些事情都儘數歸咎在自己的身上?

若是薛斌實在不可依靠,他薛衣人又不是不能培養薛紅紅,又或者他這一身劍術尋個弟子傳承下去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這一想通,薛衣人心上的負累便少了不少,更覺得自己先前實在是在庸人自擾。

那兩位神醫的開導他也並非沒有聽到,可總有些事情是要等自己想通之後,才能紓解徹底的。

薛衣人自己又不是個喜歡說話的性子,以至於在莊內還流轉了一種有些奇怪的說法,說的是薛衣人的病症其實是在圍觀了戚尋破境而出時候的五色祥瑞景象而後複原的。

這種說法也傳到了張簡齋和王雨軒的耳朵裡,變成了戚尋給自己找的那個借口的有力佐證。

不得不相信一點玄學的張簡齋老先生還想找戚尋問問——雖說人是走了,但那種毒實在罕見,能否將人請來做個病症的記錄,難保不會在哪天派上用場。

誰知道他這前一天剛打了算盤,第二日想到去找人的時候便得知,戚尋已經離開薛家莊了。

她丟下了那兩個八卦分子去了擁翠山莊。

水母陰姬還未抵達江南,柴玉關也還沒送來消息他已經鎖定史天王的位置,戚尋自然是要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做的,怎麼想都是在江南再刷一波聲望比較符合她此時的需求。

這會兒可沒有第二個薛笑人來給她殺,也沒有了為禍江湖的蝙蝠公子,少林的那位無花大師也早已經送命了……戚尋這麼掰著手指算起來,現在的江湖敗類實在是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就算真還有的話,最近隻怕也沒這個勇氣出來頂風作案。

這樣一來,最合適做的便還是往虎丘擁翠山莊走一趟,看看李觀魚前輩的情形。

先前戚尋因為薛笑人之事往薛家莊來的時候,便曾經途徑過太湖,彼時李玉函倒是有邀請戚尋登門一趟的想法,卻被淩飛閣給壓了下來。

如今倒是無妨。薛衣人的第一劍客之名已經轉移到了戚尋的頭上,她若是當真有法子將李觀魚這走火入魔後的中風病症給救治回來,那也實在是不失為一件江湖美談。

比如說相隔一代的第一劍客慕名而來,也順道將這位老前輩從身體僵直的狀態中解脫出來,從此還能繼續執劍。

淩飛閣在領著戚尋登上虎丘的時候,也不免抱有了幾分這樣的希冀。

冬日清寒。

幾人過虎丘下那尊“生公說法,頑石點頭”的點頭石後,便行到了劍池邊上。池上板橋縫隙間還透著一股子幽深的冷意,倒也無愧於劍池之名。

淩飛閣擔當起了這個導遊解說的工作,提到這劍池中傳聞有魚腸劍等一乾名劍為吳王闔閭陪葬,正在這劍池之下,忽聽到戚尋問道:“我聽聞李老前輩昔年曾經感慨這武林中並無一種戰無不勝的劍陣,是否真有其事?”

“不錯,觀魚兄的確是有過這樣的感慨,彼時我們還笑談,若是真能彙集名家劍譜典籍,創建出這樣一種劍陣,那便勞駕他將這劍池之下的名劍啟出來,屆時名劍氣機相連,我們這些一把老骨頭的劍客總算還能發揮出幾分本事來。”淩飛閣回道,“帥一帆還說,讓我千萬記得隻拿一柄劍,免得因為我這人用的是鴛鴦雙劍,便將這劍陣給天然破壞了。”

這就是他們這些老一輩的記憶了。

淩飛閣一邊說,一邊順著山石之間的階梯而上。

前方便是有天下第三泉之稱的陸羽茶井,而井邊的那座六角山亭便是他們當年曾在此地烹茶品劍之地。

想到昔日在李觀魚的主持下這快意風流之景,淩飛閣也不覺露出了幾分悵惘情緒來。

“觀魚兄雖自身劍術絕高,但向來無有藏私之意,若換了我在他的位置上,隻怕是做不到像他這般。”淩飛閣望著眼前的青樹紅亭,頗有幾分江山依舊人事全非的感慨,“隻可惜他這個人在劍術上終究有幾分執拗,自敗給了薛衣人後便難免鑽牛角尖,試圖尋找出一條提升之法來,卻讓自己先倒下去了。”

“若無執念,又談何精進呢,李老前輩的執拗又不害人,隻能說時運不濟而已。”戚尋回道。

她抬眸朝著遠處的虎丘塔影望去。

冬日晴空之中飛鳥盤桓又被塔上鐘聲驚起,莫名有幾分蕭瑟之意,但長風穿林,宿草沒徑之間,又偏生還自有一種獨特的自然生氣。

她又回頭朝著亭下的劍池望了一眼,依稀還能看到水麵上的冷光儼然有幾分劍氣森然之感,想來昔年李觀魚與諸位好友在此地論劍的氣象,縱然經年過去也並未全然被此處遺忘。

這江湖之中世事變遷,像是那些個為惡一方的,至多不過是在多年後成為了旁人用來警誡後輩的案例,倒是這些個行君子之風的江湖大俠,大約百年後有人打虎丘而過,還能在劍池旁提及對方的名號。劍池茶井會友的雅事。也想來並不會隨著這些與會之人的紛紛過世而被人所遺忘。

不過李觀魚若能重新站起來,將他那尚未完成,試圖證明劍陣亦有可取之處的陣法完成,總比他自此之後都沉寂下去要好得多。

在虎丘之巔,擁翠山莊那間竹簾深垂的廳堂內,戚尋見到了由李玉函推上來的李觀魚前輩。

這種因為走火入魔而導致的中風顯然要比尋常的中風症狀還要厲害得多。

老者麵容清臒,靜坐之中目光卻已經全然呆滯,看起來全無生氣可言,唯獨在看到麵前那把秋水沉碧的寶劍之時,才能注入幾分神采。

“先前在薛家莊內見到的王、張兩位名醫都已經被請過來給觀魚兄看過,隻可惜並無什麼大用處,”淩飛閣在李觀魚的麵前晃了晃,見還是沒有讓對方有任何的反應,便又不由苦笑了聲,“戚少宮主也瞧見了,觀魚兄如今便是這個樣子,就好像他連命也全靠著那把劍的存在才吊著了。這樣的情形我們沒什麼法子破解,但也總知道這般持續下去也並不是個好事。”

“若是戚姑娘當真有法子的話,不管擁翠山莊,我淩飛閣就欠你一個人情。”

戚尋倒不在意什麼人情不人情的,她摸著下巴看著李觀魚的情況,想著不知道被邪帝舍利中元精異化後的神照經內勁,是否正好是對路的藥劑。

習武練功走火入魔將自己封存起來的情況,若以道家的說法等同於離魂之症,似乎是對路的。

若是實在不成的話,便試試讓李玉函和楚留香演一出戲好了——便是原本讓李觀魚在憤怒之中恢複神誌的,李玉函借著李觀魚的名頭,為了柳無眉的性命而召集幾人結成劍陣試圖擊殺楚留香的那一幕。

算起來李觀魚倒也當真是人品過硬,眼見兒子敗壞自家門風,居然硬生生將自己的神誌給喚了回來。

但這種轉醒之法,還是難免留下後患的,看看薛衣人被薛斌氣成了什麼樣子便知道了,能不用這種方法還是不用為好。

“戚少宮主是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一並前來的楚留香留意到了戚尋朝著他投過來的目光問道。

“不必,”戚尋收回了那點當導演的興趣,“隻是需要勞駕幾位暫時先出去一趟罷了。”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淩飛閣清楚醫治的規矩,看戚尋沒在見到李觀魚的第一麵便說出什麼難治的評價,甚至讓他們為了保密起見退出去,反而更覺得有了希望。

堂中一直沒有什麼聲響。

淩飛閣站在堂前來回徘徊,看著這一地冬日竹茵殘陽從明轉暗,直到第一抹月色鋪在庭院之中,方才聽到了這廳堂的門被人推開的聲音。

但推門的這隻手卻不是戚尋的,而是一雙雖有老態卻依然足以握住利劍的手。

而這張先前隻覺生機全無的臉,現在被一雙重新點著了神采的眼睛給照亮,正是淩飛閣昔年熟悉的模樣。

“觀魚兄!”淩飛閣驚喜異常。

戚尋站在李觀魚的身後對著淩飛閣頷首道,“幸不辱命。”

救治李觀魚對戚尋來說也不無好處。

邪帝舍利的元精妙用在她這流浪悟道的一年中更接近於一種本能的應對。雖然讓她耳目遠比以往靈便,經絡之間的內功流轉遠比往日暢通,但她卻還無法主動促成這種變化,更像是任憑其中的殘存力量繼續在完成這個潛移默化的改變過程。

在以神照經和其中的元精之力救治李觀魚的時候,卻正好是觀測感知這種變化的好時機。

而既然李觀魚可救,戚尋估計要加快促成兄長那種早衰病症的複原,隻怕也不是什麼問題了。

當然能白得一份人情的欠賬,也不失為一種收獲就是了。

李觀魚昔年主持論劍之會,對他頗有景仰敬重之心的何止是淩飛閣。

拿那位摘星羽士帥一帆來說,在無爭山莊中談及李觀魚的時候,他便曾經和戚尋說過,隻要李觀魚信符送到,就算是要他割下自己的頭顱來,他也是在所不惜的。

當然也沒人會要帥一帆的頭,就是個比喻而已。

在與淩飛閣敘舊了一番,也得知了如今的擁翠山莊和李玉函的現狀,李觀魚在心中大抵有了個數後,便行到了戚尋的麵前深深一拜,“先前老朽就已經謝過姑娘一次,為的是自己,但現在還得再謝一次,小兒這交友不慎的毛病聽飛閣說來實在不是一次兩次了,隻怕遲早要成為江湖一禍,今日能重歸神誌,此後有好生教導他的機會,是該當再重謝姑娘一次的。此後神水宮若有何事需要我李觀魚去辦,隻要不有違江湖道義,老朽在所不辭。”

“李老前輩太客氣了,”戚尋將人托了起來,“不過說起來,我還當真有件事想要請李老前輩幫忙。”

聽戚尋沒打算客套,李觀魚更覺心頭舒暢,“姑娘但說無妨。”

“便請李老前輩下一次茶井論劍,送我一份請帖吧。”

李觀魚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那麼就有勞戚姑娘做這個論劍的主持者了。”

這一老一少相視一笑,雖再未多言語,但已算是這江湖之中的君子之交了。

戚尋也並未在擁翠山莊中停留多久。

雖說這擁翠山莊銜遠山俯觀太湖,是全山風物最為鼎盛所在,但這冬日漸深,也正如淩飛閣所言,到底不如秋色霜曉之日來訪所見的景致更美。

想想還有未來的劍池茶井之會,戚尋便打算將那些個仙人洞、二仙亭、試劍石的遊覽挪到下次去。

何況從踏雲來回傳信中得到的消息,水母陰姬所乘的東來航船已快到長江下遊了,正該去接一接的。

按照日後娘娘的意思,按照她自己的表述——

她先給師父打個預防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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