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海上潮生 03(2 / 2)

隻能說,兄長不愧是一度當過死字號大老供奉的能人,在鼻子靈敏程度上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嗯……記仇的本事也跟她一脈相傳地相似。

不過反正他記的是孫青霞的仇也不是她的,那她就權當不知道算了。

“我們還是回去吧。”戚尋坦然地建議道。

溫絲卷才不揭穿她這點小心思,緊跟上了她提燈而行的腳步,也跟上了她這個翻了城牆之後又翻擲杯山莊院牆的行為,卻看到他家小妹卡殼在了院牆的頂上。

出穀陽門後她便又點著了兩人手中的風燈,未曾收住腳步也一並落在了院牆上的溫絲卷便借著這兩盞燈光,看到了另外兩點燈光。

執著這兩盞燈在院中夜遊的兩位白衣人,在聽到了院牆上的動靜時抬眸看了過來,也正是這個翻牆未遂的戚尋給定格在了那裡的緣由。

從那兩人身上散發出的氣勢,讓溫絲卷直覺這兩人並不簡單。

下一刻溫絲卷便聽到戚尋跟兩人問好,“日後娘娘,師父,兩位好雅興。”

水母陰姬朝著愛徒看了過來,臉上閃過了一絲無奈,“擲杯山莊是沒有正門可走嗎?”

戚尋拎著燈從牆上跳了下來,“那倒不是,主要是不想打擾到看門的小哥。”

“你就瞎扯吧,左一爺一向以迎四方之人為樂,隨時門戶洞開,以擲杯山莊中賓客的武功,也不至於讓盜匪有可乘之機,哪來的打擾看門人一說。”日後娘娘難得看到戚尋這種被抓包的樣子,還覺得挺有趣的,但她又陡然意識到,戚尋並非是一個人離開的擲杯山莊,她身邊還跟著一個呢。

這白發青年容貌陌生,隻是在眉眼之間和戚尋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倒是顯示出了一點親切感來。

“這位是?”

戚尋一回頭就看到,她是從院牆上跳下來了,溫絲卷還傻愣愣地站在上麵呢。

這張因為月華流照在白發之上,更顯出芝蘭玉樹之態的臉,現在平添了幾分茫然的情緒。

大概他也沒想到,雖說是不必將水母陰姬當做什麼仙佛來看待了,可這個第一次見麵居然是在陪著戚尋翻牆被碰個正著的情況下。

坑哥已經是既成事實了,戚尋也決定破罐子破摔,“這是我找回來的兄長。”

溫絲卷此時也收攏了神思從牆頭落了下來。

當他並肩在戚尋身邊的時候,誰也不至於懷疑她所說的兄長是什麼隨口扯出來的話,兩人的確有種從五官到氣質上的肖似。

戚尋又給溫絲卷指了指水母陰姬和日後:“這是我的師父和師祖。”

反正,雖說認識的方式奇怪了一點,但也總算是完成了這個介紹嘛。

不要在意這麼多過程中的細節。

當然水母陰姬還是記性很好的,她玩味地問了句,“這是你那個家裡有人當郎中的家一脈出來的兄長?”

這個五年多前被戚尋用來糊弄宮南燕的理由,現在被水母陰姬翻出來,還是很有一點紮心的感覺的。

但怎麼說呢,當年她瞎掰的話在如今聽來,還屬實有種命運注定的感覺了。

“家父的確是個郎中。”溫絲卷回道,“在下子承父業也可以算是個郎中。”

就是這個郎中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也不給人醫病,而隻是用毒就是了。

偏偏溫絲卷此時要說這話,可信度也並不低。

他在北伐宋軍中領了個職位,乾點給人診治的閒事,因為多有跟治病藥材打交道的機會,此刻身上除了先前陪同戚尋往鬆江府城中閒逛沾染上的一點氣味之外,便當真是草藥氣息,還是傷藥占據了主導地位的那種。

他神態中又有種說不出的倦怠懶散,或許也能說是溫和的氣質,讓他看起來也的確不像是玩毒的好手。

再或許便是他這頭先天早衰的白發,讓他看起來更有幾分慈和氣度。

水母陰姬覺得非要說的話,他跟戚尋長得像也是個有說服力的理由。

——沒看戚尋那點搗蛋勁兒上來,用手段將胡鐵花趕出了薛家莊的事情,水母陰姬也隻有說她乾得好的份。

溫絲卷也並非看不出這種愛屋及烏的情況,在確認妹妹的確在此地過得舒坦後,他眉目間也不覺笑意更深。

他將手揣在袖中緩步而行,有條不紊地回答著水母陰姬和日後時而提出的問題。

有戚尋先前在鬆江府城中與他的一番交談,加上在看到水母陰姬和日後之時他大致評判出的實力,溫絲卷不會不清楚哪些話能說而哪些話不能說。

比如說另一個時空的北宋便顯然是不該在他的話中提到的東西。

而關於他的身份來曆他也自然用了些模棱兩可的話來表達,“溫家世居嶺南僻靜之地,家父身故後仇敵找上了門來,我彼時裝傻充愣跪在靈堂前,看著父親的傳承為人所奪,這才逃過一劫,小妹便是在彼時不見的。認回小妹後我這個沒什麼用的兄長還是靠著妹妹才能將父親的傳承給奪回來,也總算是個圓滿了。”

“那份傳承便是我此前與日後娘娘提及過的那個。”戚尋補充道。

如此一來倒也不是說不通。

嶺南與衡陽之間的距離算不上太遠,若是遭逢家變後她流落村莊,長大了幾歲後又正巧和司徒靜一並遇上了一波人的綁架,還真就是水母陰姬見到的情況。

至於嶺南廣闊,這溫家到底在其中何處,也的確是不太好查證的。這江湖上的仇家爭鬥一年到頭不知凡幾,更多得是她們此前關注不到的。

溫絲卷穿著的衣服不像是此時朝代的也好解釋,身處偏遠之所的人或許便有桃花源中之人。

“這樣一來,阿尋的名字倒是應該叫溫尋了?”日後問道。

戚尋道:“戚字用久了不想改了,反正也沒什麼影響。”

“也好,你這戚少宮主的威名都快在江湖上傳遍了,若是忽然換了個名字還得再多折騰出一點動靜。”

在說到折騰的時候,日後和陰姬雖然跟溫絲卷並不共享知道的戚尋搞事的記憶,卻也不妨礙在這個話題上達成統一認知,更是相視一笑。

雖然剛開始遇上的時候意外了一點,現在有了共同話題便也可以聊上了。

一邊是妹妹爬窗都可愛的濾鏡拉滿的妹控。

一邊是得意於後輩成材就差沒繃住高人形象也跟著吹的徒弟徒孫控。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兩邊就算其中一方有意模糊些信息來表述,也並不影響這和諧異常的交流。

溫絲卷覺得這趟倒是來對了。

從水母陰姬口中說出的戚尋先前弄出的這些個事情,雖不像是在汴京之中的破局兼具了家國大義,卻好像更符合一個剛從師門中“畢業”出來在江湖上走動,性情裡頗有幾分嫉惡如仇情懷的江湖少俠的舉動。

對此地的情況多了幾分了解,也便讓他對戚尋想要給他看的大戲有了些猜測。

不過他也不覺有些無奈地意識到,彆看他們在交流關於戚尋的話題上還是很有誌趣相投之感的,他若是這會兒說什麼想要將戚尋帶走之類的話,保管當場就能贏來兩位前輩的聯手打擊。

妹妹太受歡迎了怎麼辦?涼拌吧。

溫絲卷一邊記下了水母陰姬說的,戚尋打算在山西太原折騰她那明心山莊的事情,盤算起了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一邊朝著後頭看了眼,正瞧見戚尋一副難以相信他們居然還真能聊起來的神情,怎麼看都有點魂遊天外的懵逼。

與她先前在諸葛神侯麵前,在方歌吟麵前,以及在宗澤將軍麵前振振有詞甚至氣勢不小的樣子,屬實是大有分彆。

還怪可愛的。

有這點打岔的事情,又在探討妹妹/徒弟到底多能乾問題上有了盟友,溫絲卷大約一時半會兒之間也想不起來,戚尋先前因為極樂玄冰的緣故帶在身邊的還有一個狄飛驚,但是現在這位不知所蹤了。

不過反正溫絲卷跟狄飛驚之間也沒什麼私交,也沒必要管對方的去處。

但探討歸探討,總不至於談上幾個時辰,戚尋還是去找了擲杯山莊內的管事,給溫絲卷暫時安頓了個住處。

“你今日的話實在是要比平時多太多了。”看戚尋跟溫絲卷並肩離去,此地又隻剩下水母陰姬和日後兩人,日後便調侃道。

“酒還是得少喝。”水母陰姬鎮定地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你這話用來騙騙彆人也就罷了,我是不信的,你先前能為了這個徒弟跑來常春島上炫耀,現在這樣也不奇怪。”日後笑容溫煦,“這對你來說是個好事,人之所以是人,親情、友情、師徒之情都是不可或缺之物,你因為養出了個合心意的徒弟而生出成就感,與人有分享欲,歸根到底也是人性。我現在倒是覺得,你比此前更有問鼎武道之極的機會了。”

水母陰姬安靜地踱步在日後的身邊。

在擲杯山莊中以曲水流觴典故製造的流水引橋,在夜色中發出流水潺潺之聲,讓水母陰姬無端想到了當年她麵對著海潮,執拗地要創建出一門與此前的武功都有彆的功夫,在難關守門之時遇到了日後娘娘的情景。

她當年心懷澎湃,卻在隨後久居神水宮中心緒趨於波瀾不驚,但這種波瀾不驚不是看開,而更像是將自己堵在了一潭死水之中,絕非明玉功和天水神功的突破之道。

現在這些誠如日後所說的正向情緒,或許的確是她臨門一腳的機會。

“有時間跟小靜也聊一聊吧,這些死結,在你功力不得長進的情況中沒一個是無辜的。”日後又說道。

若是其他時候提及這個問題,水母陰姬說不定還得翻臉,縱然跟日後這種長輩她不至於做出翻臉的舉動,也並不妨礙她會試圖岔開這個話題。

但在此時這談話順理成章地到這裡的時候,她麵上露出了幾分猶豫,卻還是用僅能被兩人聽到的聲音回了個“嗯”字。

她的弟子已經可以獨當一麵,支撐起神水宮的門庭了。

她這個做師父的也不能當這個永遠在逃避的懦夫。

她仰頭看了眼月色。

頭頂的烏紗層雲恰在此時流轉散開,在擲杯山莊的地麵上鋪開了一層宛如霜花的銀輝,她又朝前踏出了一步,正好踩在這一地銀光之中。

“我會的。”她又重複了一次。

而這一次的聲音比起先前的默認要讓人聽得清楚得多。

等第一日水母陰姬難得起得晚了些。

戚尋早已經領著溫絲卷,將這個在師父麵前也過了明路的兄長介紹給諸位了。

華真真出於直覺,感覺戚尋領來的這個兄長並不像是個尋常的醫者,但她都這麼說了,華真真也不會出言反駁。

倒是武維揚這家夥很是自來熟地拍了拍溫絲卷的肩膀,“光看賣相,你是比前陣子我們見到的什麼張簡齋神醫、王雨軒神醫好得多了,不過你們這些個神醫怎麼個個細胳膊細腿的……”

他頗有幾分挑剔地“嘖”了聲,繼續說道:“要我說越是打著神醫招牌的便越是應該練出一身好筋骨,一來這病人一看有了個強有力的證據在這裡,對你們這藥到病除的話總也有點底了,一來若是這病人犯倔不喝藥怎麼辦,筋骨強健些直接一把就將人按住了。”

金靈芝一口茶就噴了出來。

她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歪理邪說,偏偏這麼一琢磨好像還真有那麼點道理。

但她下一刻又看到武維揚一點不帶掙紮地倒了下去,唇邊依然帶著一縷微笑的白發青年,一副此事與他無關的樣子。

可他打了個響指,武維揚又在一瞬間恢複了行動自如,從地上蹦躂了起來。

“好家夥,你這將人放倒的本事倒也是登峰造極了。”武維揚嘖嘖稱奇。

雖然被溫絲卷當了一回小白鼠,但武維揚一向佩服有本事的人,現在也不例外。

他平日裡沒少與水匪打交道,那些個迷煙瘴毒的東西,他再怎麼沒有心計,在下意識的防備上總還是有些數的,可方才溫絲卷動手的時候,他卻絲毫征兆也沒有察覺到,可見對方在用藥的本領上非同凡響。

“溫兄弟,你這本事用在治病救人上可屈才了。”武維揚一點不記打地又攀談了上去,“你這功夫就應該用在清剿海寇上,不聲不響地將人全給放倒了,兵不血刃呐!”

溫絲卷笑而不語。

他昨夜便從水母陰姬這裡知道,海寇的清剿正是戚尋想要以天水神功立威之事,也是用來進一步打響神水宮的名號。

那他既然是被請來當個觀眾的,自然也該當將觀眾的責任進行到底,可不能乾喧賓奪主的事情。

不過看在武維揚與戚尋的關係瞧著不差的份上,用來糊弄的理由還是要找一個的,他想了想後回道:“成本太高了。”

這個理由用來說服武維揚是足夠了。“也對,你們這些個稀奇古怪的藥物總是大有來頭的,那還是無本買賣好得多。”

什麼無本買賣?戚尋的興風作浪嗎?

金靈芝又被嗆到了一次。

她發誓自己再也不再武維揚這家夥開口的時候喝茶了。

她琢磨著還是岔開話題為好,正好環顧一圈後發覺在場中少了個人,便問道:“說起來,楚香帥去了何處?今日怎麼沒見到人。”

如果要在擲杯山莊中給眾人的待遇分個級的話,頭一號自然是左輕侯的寶貝女兒左明珠,排第一的便是楚留香了,畢竟左輕侯素來是很得意於自己有這個既能與他談得來,又能與他一道享受的朋友的,甚至還肯為他下廚去做一鍋拿手的四腮鱸魚膾。

昨日的宴席上左輕侯為了氣一氣薛衣人專門多敬了李觀魚一杯,也沒少跟楚留香這個老朋友搭話,以楚留香對朋友的義氣,顯然也不像是會在忽然之間告辭的。

聽到左明珠問及這個問題,左輕侯答道:“香帥的那艘船近來正好就在鬆江府外的海上,此番剿匪若能成,難保沒有流寇南逃,為免傷到船上的三位姑娘,香帥今早便啟程去將她們接上岸了。想來也花不了多少時日。”

果然還沒等到正午,楚留香便已經帶著他的三位義妹到了。

一身紅衣的李紅袖主管楚留香的那些個田莊財務和接濟貧苦人的支出,宋甜兒是個少見的蜜色肌膚的活潑美人,聽說做得一手好菜,而蘇蓉蓉,戚尋倒是曾經跟她有過一麵之緣。

她的姑姑正是戚尋的師姐,在她學藝於神水宮期間,蘇蓉蓉曾經到訪過一次。但三姑這個人行事謹慎,為免神水宮隱秘外露,乾脆限製了蘇蓉蓉的行動。也就是戚尋在宮中折騰日常任務亂跑慣了,跟她碰上過一次。

現在兩方碰麵,便頷首權當打了個招呼。

“每次看到你楚香帥這陣仗,饒是知道這是你的義妹,我也得說你這踏月留香,品貌風流之名,實在不是彆人亂扣給你的。”左輕侯看了看這四人一並出場的組合,一把將楚留香拽了過來,“行了不說這個了,你倒是很懂得挑回來的時候。”

“看來今日午膳我有口福了?”楚留香問道。

“欺負你鼻子不靈便,你不如猜猜看?”左輕侯笑了笑。

楚留香對這位老友的惡趣味沒什麼辦法,他正打算瞎蒙亂猜一道,卻忽然發覺在場中有一道與尋常的打量不太相同的目光朝著他看了過來。

他循著目光投來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一個樣貌出眾的白發青年。

楚留香自覺自己的記憶力不差,尤其是對方的形貌如此有特點,倘若見過的話更應該印象深刻,可他翻遍了自己的記憶也不覺得自己曾經跟對方見過。

而倘若他沒感覺錯的話——

在對方頗為微妙的目光裡,那種無端背黑鍋的感覺突然冒了出來。

但這種注視又很快被收了回去,就仿佛他先前感覺到的隻是一種錯覺而已。好客的左輕侯更是已經將他拖離了此地。

溫絲卷站在戚尋身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道:“跟他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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