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海上潮生 06(正文完結)(1 / 2)

史天王長居海上,如何不知道人力與自然之力之間門的抗衡到底有多難。

他站在這海灘之上,與他的另外六個替身站在一起,原本是個再安全不過的位置。

卻在此時眼看海浪襲來的時候,心中也生出了幾分不確定來。

柴英明這個因為九陰真經的作偽而暴露出臥底身份的人來到了這個漁村海島之上,在他倒下去的時候,史天王就已經預料到了,在對方幕後之人必然會借此鎖定他的位置。

但史天王是並不怕這個的。

他在海上縱橫多年,也並非沒有與他敵對的人殺到他的麵前。

彆看這漁村中的環境如此祥和,哪怕是其中最年輕的小童也是他麾下殺過不少人的好手,其中的耄耋老翁更是他養出的內家高手。

讓人分辨不出他真身何在的六個替身也個個不是武道庸才,更因為他給了對方近乎等同於他的威嚴和數不儘的財富,而對他忠心不二。

即便有人尋蹤索跡而來,也隻有化為島上亡魂的命數。

石田齋那個老家夥也是曾經試過多派一點人的,但在海島周遭,史天王的精銳部從與島上守望呼應,這些個商船護衛出身的又如何有可能逃出海寇的包圍圈。

可這一次好像不太一樣。

這是一種完全超出了史天王預期的來襲。

海上的風暴史天王見過不止一次,就跟此時洶湧而來的海浪一樣,比之海口觀潮的奔雷浪湧,這從廣袤無垠的海上掀起的傾天海浪更有一種壓境而來的破壞性。

可在雪浪疾行、勢如驚馬的聲響中,以史天王的耳力更是絕不會錯過其中還藏匿著的聲響。

桅杆斷裂,船隻粉碎之聲

——那是他藏匿在周圍海島的戰船,在這一片海浪怒號的麵前搶先一步遭災所發出的響動!

就像是真正的雷鳴浪湧一樣,這絕不隻是水波過境而已,分明帶著一種近乎要將麵前所見一切撕碎的氣勢。

那些在他征伐海上,劫掠肆虐的過程中甘為他馬前卒的海寇,在此等潑天怒浪麵前,簡直像是那些毫無反抗力死在他們刀下的受害者,甚至連一聲□□都沒能發出,便已經被吞沒在了浪潮之中。

這甚至不是尋常的落入海中。

史天王曾經見過不少自詡高手之人,他自己更是當世少見的高手,可他還從未見過有這樣的一個人。

當她站在越發拔高的海浪頂端的時候,分明在行動中說不出的指揮若定,更含著一縷輕快的笑意,卻比之那撕裂開他手下戰船的海浪更有一種暴雨驟起的危險性。

雪色海浪將她裙擺之下的煙靄浮雲之象映襯得越發清晰,浪潮尖端的水珠在日光下迸濺開來的一瞬,與她裙氅之間門的銀藍碎珠幾乎分不出彼此,可這個從衣衫到容色都有若仙子的來客在抬手之間門殺意儘顯。

憑借著混跡江湖的經驗,史天王足以判斷出那些落水的下屬隻怕絕無活路可言。

即便血霧血沫隻在浪潮中浮動了一瞬,又很快被這種淩波海浪徹底覆壓了下去。

“大帥……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那個將史天王從屋中請出來的小童緊張地連話都說不全了。

他當然不可能是什麼懦弱之人,反而因為他的形貌年齡格外有欺騙性,時常作為史天王掠奪海邊城鎮的踩點好手,更是靠著手中的暗器一次次奪人性命。

但若是來襲的是戰船和船上的敵人,在他對史天王有種近乎盲目的自信麵前,他絕不會對迎敵有任何的遲疑和焦慮。

偏偏來人隻是這一人,卻以海潮為坐騎為麾下軍馬,以一種讓人覺得勢不可擋的方式來襲。

悶雷之聲裡,他的同伴已經先有人毫無反抗能力地倒下,成為怒潮之中的獻祭。

那麼即便是七個史天王又有什麼用?難道以七人的血肉之軀就能組成一道不可逾越的人牆嗎?

這小童不敢說出自己的這些個想法,隻能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史天王,期待從他口中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複。

可還沒等史天王回答,他眼角的餘光便已經看到,在這越發靠近的海潮之上,騰雲化霧而起的水汽依稀化作了一片凝結的龍影。

而在這虛影雙瞳隱約被點亮的一瞬,兩道森然劍氣分明還間門隔那樣遠,卻仿佛已經直逼他的麵前而來。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這依然是超出了他理解的一幕。

可無論是這個為虎作倀的小童還是此時看似還能保持淡定的史天王,顯然都無法理解戚尋如今處在的到底是一種什麼境界。

距離破碎虛空隻有一步之遙的天人合一境界,在她從蒙昧重歸清醒之時,並未將她在彼時塞上掌控風雪之力、仗劍斷流之力削弱,反而在保留了這種大範圍擴張的破壞力的底子上,讓她更有了一份遊刃有餘。

就像此刻她輕盈地站定在海潮頂端,比起此前在無名島外需要依托於特殊飾品的助力才能實現翻手縱波之景,她如今隻是氣息與波濤同調,這片為天水神功引動的卷雪驚濤便隨心而動,仿佛是她的另一條臂膀,而絕非隻是被她引動而來的助力。

而這龍首吞雲中蘊藏的劍氣,則當真是劍勢外化而作。

戚尋尚未執劍,那把由方歌吟饋贈的金虹劍此刻暫時保管在溫絲卷的手中,隻有她袖間門含光綾隨海風而動,看起來便像是個再柔和不過的披帛,甚至有日光透過薄紗,將原本的月白長綾映照出了一抹白金色。

但在劍氣積蓄到頂峰,隨同海潮攀升至傾天漫卷的時候,這種難以解釋的景象最後隻剩下了最本質的威脅性。

水龍虛影看向的是那個史天王所在的海島,戚尋麵向的也正是那個方向!

但這道磅礴吞霄,像是能一掠跨越海上數頃碧波直達麵前的劍氣卻好像無處不可去!

也無人不可殺!

哪怕是跟隨戚尋而來的船隊中,混跡江湖數十年,冷靜沉穩如任慈,早見過了戚尋先前突破場麵的淩飛閣,連在大沙漠中的水龍卷都沒錯過的金靈芝,也著實很難在這樣的場麵下保持沉穩。

“我現在方才知道……她為何要說這是一場大戲。”金大小姐喃喃自語。

在這出大戲的舞台上,這揚空而起的海浪正是最為盛大的特效,現在幕簾掀開,在他們這些個有幸一觀的觀眾麵前,幾乎隻看得到那唯一一個主角。

而即將為海潮吞沒的史天王和他的海島,也不過是這出大戲麵前的祭品而已。

但這斬奸除惡,清剿海寇的意義,也實在是讓人不必計較什麼交戰的跌宕起伏,劇情的緊張反轉了。

而這神水宮的神異,誠然在海浪奔湧之中,已經成為深入人心的印象了。

那實在是一種不可遏製的發展!

站在戚尋這邊的人尚且有此等感覺,更何況是另一側圍觀的人。

也當真如戚尋所猜測的那樣,在那位石田齋先生的手下櫻子姑娘被人救回後,她想著自己此前從未受到過此等屈辱,領著人便重新出航來找海闊天的麻煩了。

當然她並沒有捉住人,反而在被海闊天的人繞了一路後領到了此地。

眼見對方儼然有後手準備,才在戚尋這裡吃到了個大虧的櫻子姑娘如何有可能有這個底氣直接衝上前來。

但下一刻她便不必後悔自己做出這個決定了。

戚尋掀起的那片海浪將她和海闊天回歸隊列的船徹底從中間門劃開了一道界限。

身在浪潮頂端,有若神靈降世的藍衣少女,狀似無意地朝著她所在的方向看去了一眼,便像是完全將她給無視了一般乘浪而去,卻讓她的腳下仿佛生出了數十道禁錮的枷鎖,連帶著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緊抿著唇,隻能看著那片吞天滅地之勢的海潮鋪開讓人心悸的威勢。

而在看到那海潮歸向之處那七個相貌一樣的人的時候,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那正是與石田齋先生屢次敵對,又始終占據上風的史天王!

可即便是與她同在船上的人,在提起史天王的時候從骨子裡仿佛已經有了一種本能的敬畏情緒,也絲毫不影響她在眼見這白浪掠地,劍勢化龍的一刻,幾乎完全沒考慮過史天王有可能擊敗這樣一個對手這種可能性。

史天王再如何神秘莫測那也終究是人!

人又如何能和此等神靈景象相抗衡!

櫻子姑娘但凡是個長了腦子的正常人,便不會看不出來。海闊天這個將她引來此地的行為必然帶著目的性,簡直就像是非要讓她看到這個剿滅史天王的過程。

但在此等實力麵前,彆說隻是以迂回的方式讓她來欣賞這何其壯闊的一幕,便是將她和石田齋先生一並擒獲過來,按著他們的頭非要他們記住這一幕,也實在不是一件能有反抗餘地的事情。

何況比起隻是當一個觀眾,懷著驚懼的心情看到這樣的場麵,總也好過他們就被安置在這白浪之前,像是史天王和他的手下一樣成為被吞沒的犧牲品。

一艘被絞碎的船隻殘存的木板飄到了她的船前,也讓她的神思回攏了一瞬。

“隨時……隨時準備撤離。”在開口的時候她方才意識到,她的嗓音比起平日實在是乾澀太多。

隻不過她的這句話並沒能傳到她的下屬耳中,就已經被更大的動靜所覆壓了過去。

那是終究要抵達史天王麵前的海潮發出的嘶鳴咆哮。

在這一刻,水浪之間門摩擦產生的轟鳴甚至比之海上龍卷還要可怕得多。

史天王並不像是此前死在戚尋手下的無名島小老頭一樣沒回過神來,便迎來驚天一劍的製裁。

在那種讓鼓膜都在發出震顫的動靜中,他還在嘗試做出反擊。

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他自然是知道的,可要做到這一點何其不易!

那並不是一個隻靠著喚動海潮的“術法”的敵人。

在此時俯首,化入這浪潮最前端,仿佛足以撕毀一切敵人的遊龍碎星劍氣,比史天王此前見過的任何一個劍客發出的招式都要可怕得多,簡直就像是一道從天飛落的劍氣。

此刻這道劍氣在海麵上縱意而行,逍遙萬分的姿態裡如何不是雷霆萬鈞!

可史天王知道自己不能退!

在對方對海潮自如的操縱中,他毫不懷疑自己倘若選擇逃命而後跳入海中求生,除了讓自己以一種更憋屈更不體麵的方式送命之外,可以說是沒有任何的意義。

但他能做什麼?

白浪已經近在數丈之外,將他讓人登島來見他的時候乘坐的船隻也給拍了個粉碎。

海浪倒卷,將一片片木板碎屑化作了朝著這方島嶼卷來的箭矢。

也正是這些“箭矢”將那些朝著戚尋發出的暗器給打了回去。

他唯獨能做的好像隻是在這一瞬間門與另外六人一道拔地而起,踩踏著這些木板淩空掠出,合並著七人在此時因為同一個問題而有短暫壓過海浪咆哮之聲的斥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麵對七人突進而來的圍攻,這海浪複又攀升了一段高度。

在這個純然俯視的視角中,史天王清楚分明地看到,即便有日光從對方的身後投來,讓她的臉因為逆光的狀態顯得有些模糊,她唇角涼薄而嘲諷的笑容依然足夠清晰。

一道讓他頭腦有一瞬空白,震蕩進他的耳中的回答在海上響起,“神水宮戚尋,為平亂而來。”

這個回答並不隻是傳入了史天王的耳朵裡,也讓整座海島都聽得分明。

更是因為這股裹挾著聲音的內勁足夠渾厚,讓那位櫻子姑娘也一並聽了個明白。

神水宮並不是一個提起來讓人陌生的名號,那畢竟是江湖第一人所創立的門派。

可當戚尋駕馭海潮而來,發動了這樣讓人畢生難忘的攻勢的時候,無論是史天王還是那些東瀛來客方才知道,何為神水之怒。

史天王已經徹底被籠罩在了海浪的陰影之中。

近看之時有如一道水晶幕牆的海潮,比起遠觀之時的樣子,更有一種平靜之中爆發的威懾力。

在史天王七人幾乎看得清她這件廣袖仙衣上的暗紋的時候,隨著她袖如流雲的馭使,這道潑天的海潮終於從高處倒下,也在一瞬間門將那七個身影都給儘數吞沒了下去。

當真正被淹沒在海浪之中的時候,史天王方才真正清楚,這片由人所驅策的海浪到底有多可怕的實力。

旁人做不到在一瞬間門擊殺七人,這才讓他這種給自己尋找替身後混淆視線的法門,成為一種不可破解的保護。

可在無差彆又範圍如此之廣的海潮麵前,他哪裡有這個全身而退的機會。

他曾經從暴風雨裡的海中漩渦裡險死還生,但當被裹挾進水浪之下,一瞬間門仿佛胸腔肺腑都被一種巨力擠壓的時候,卻好像有無數條無形的鎖鏈將他牢牢地捆縛在其中,根本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

他仰頭之間門隻能看到一片白沫與急流,又有一雙短靴如履平地地踩在了水麵之上,隨著這徹底鬆開了控製的海浪一並前行。

也正是隨著這一腳落下,他本可以隨著內力的運轉和出眾的鳧水能力突破到水麵上來的本事,都被一層透明的桎梏給封鎖在了原地。

他隱約覺得自己被衝上了岸,但事實上隻是那道鳴雷之潮徹底將海島給淹沒在了其中。

在半年前,戚尋隻能做到在將大沙漠中的地下水引出的時候,在石觀音那個種滿了罌粟的山穀中,將這些植株在水波震蕩裡絞碎。

現在卻是大浪過後,這座海島上的房屋與人,都被那種最溫柔也最凶悍的水流給撕扯到粉碎。

也包括史天王。

他從未想到過,他這個一度覺得隻要是水上,遲早便是他的天下的人,終有一日居然會在這樣從奔湧轉為平靜的水流中死去。

他找來的那些個與他隻需要稍加修飾便看不出分彆的替身,也自然隨同他一道沉入了海中不複存在。

被人死死按在水中,一點點窒息而後死去,又被狂肆的水流徹底摧毀掉他曾經存在痕跡,這便是他最後的結局。

而不是如她曾經所展望的那樣,讓朝廷也拿他沒轍,嫁個公主給他,讓他徹底躋身上層人物,從而被載入史冊。

這種死法對他來說,實在是個莫大的嘲諷。

但在他咽下最後一口氣前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任何辦法能改變這個結局了。

戚尋被一團浪花輕柔地送到了地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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